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劉閎的闌尾炎應該是慢性。
慢性闌尾炎主要是以疼痛為主,暫時還沒有出現那些致命的並發症。
不過劉據心裡清楚,慢性隨時有可能發展為急性,而急性就算是暫時得到了藥物治療,也照樣會轉化為慢性,並在慢性與急性之間不斷轉換,很難根治。
因為造成闌尾炎的主要原因,是闌尾管腔受到了異物堵塞,可能是糞塊結石,可能是食物殘渣,亦有可能是寄生蟲或腫瘤,僅憑藥物是永遠不可能將這些導致闌尾炎的因素消除的,因此開刀手術就成了根治的唯一手段……
“據哥哥,你看出我患了什麼病麼,我會不會死?”
見劉據麵色複雜,劉閎皺著小臉眼淚汪汪的問道,
“據哥哥,我不想死……”
“因為據哥哥說過,要是有一天據哥哥不是太子了,就全靠我護著了,我要是現在死了,就不能去爭奪太子之位了,也不能護著據哥哥了。”
“……”
劉據聞言心中忽然有些酸澀。
這個孩子不算聰明,至少不像今日見到的韓淩那般早慧,因此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劉據之前隻是在利用他。
又或是有人與他提過,畢竟他的身邊也有從官,可他卻還是堅定的相信劉據……
所以,爭奪太子之位的事,他一直都記在心裡。
反倒是劉據自己已經忘了。
自打上次在詔獄中被劉徹特赦之後,他就沒有再去找過劉閎,甚至極少想起這個被他捧成了“天祿將軍”的二弟,也未曾將他將會少年早夭的事時刻放在心上。
直到現在,韓淩給他帶來了劉閎患病的消息,他才猛然想起。
“二弟不必擔憂,隻是小病而已。”
劉據咧開嘴,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自然不自然,隻是笑著搖頭,
“這種小病我曾經見過,一點不難治,隻不過治愈的過程比較緩慢,雖然有時疼痛難忍,但熬過去也就好了,怎麼可能會死,以後不許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嗯!據哥哥說不會死,那就肯定不會死,據哥哥不會騙我的。”
劉閎支起脖子點了點頭,蒼白的小臉上露出了些許無暇的笑意,
“真希望儘快好起來……聽聞如今據哥哥近日又被父皇禁足了,是不是又惹父皇生氣了?”
“如今我這個樣子不能去爭奪太子之位,據哥哥還是應該讓著父皇一些。”
“我聽卜相國說,三弟和四弟也盯著太子之位呢,朝中還有一些人在支持他們,要是此時父皇要廢據哥哥,我隻怕是就要令據哥哥失望了。”
劉據伸手揉了揉劉閎的腦袋: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說完,劉據沉吟了片刻,又開口道:
“你這病雖是小病,也並不難治,但卻也不是一般的醫師能夠治愈的,此前那些禦醫不是便束手無策麼?”
“據我所知,目前恐怕隻有一個人能夠治愈這種疾病,此人喚作義妁。”
“義……妁?”
劉閎重複了一遍,回憶著道,
“據哥哥,這個名字我似乎在哪裡聽過……”
“我想起來了,她此前是不是據哥哥的侍醫,近日因毀屍辱屍的罪名,被父皇打入了詔獄,過不了多久就要處死了,據哥哥說的是這個人吧?”
看得出來,劉閎最近雖然病痛纏身,但依舊關注著長安的時事。
當然也有可能隻是關注著與劉據有關的事。
“就是這個人。”
劉據點了點頭。
“可是我聽說,據哥哥這回被父皇禁足,就與這個義妁做的事情有關。”
劉閎接著又皺起小臉來,不停搖著頭道,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我寧願再多忍耐一段時間,也不要她來給我醫治。”
“卜國相曾與我說過,她是天地不容的惡人,做的事情不但有悖人倫,對據哥哥名望亦有不小的損害,父皇將她公開處死,對於據哥哥來說其實是好事……”
劉據當即打斷了他,正色道:
“卜式也不過是道聽途說,難道他會比我更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據哥哥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隱情?”
劉閎麵露疑色。
劉據並不打算與劉閎灌輸自己對後世醫學的認知,隻是點了點頭,道:
“你隻需記著,義妁她並非惡人,隻是受到了世人誤解,我的名望也不是因她受損,是因世人無知所致,與她沒有任何關係,明白了麼?”
“據哥哥說的不清不楚,還是有些不明白……”
劉閎眼中浮現出迷茫之色,
“不過既然據哥哥說義妁不是惡人,那她便肯定不是惡人了,我信據哥哥的。”
“隻是就算如此,恐怕也無法讓她來給我醫治,將義妁打入詔獄是父皇的意思,處置她也是父皇的意思,據哥哥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性子。”
“隻要是父皇決定了的事,便如同板上釘下的釘子,拔出來也是要留下一個坑的。”
“何況此事已經公開,廷尉都貼出了行刑的布告,父皇是一言九鼎的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有更改,又怎會因為我這樣的小病便放義妁出來為我診治?”
劉據揚了揚眉毛,意有所指的道:
“雖隻是小病,但禦醫都治不了的病,父皇又不懂方技,不是就可大可小了嘛。”
“據哥哥的意思是……”
劉閎怔住。
劉據隨即壓低了聲音,附耳道:
“你隻需裝作病入膏肓,父皇平日就很喜愛你,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屆時莫說是詔獄的死囚,就算是遠在萬裡之外的匈奴巫醫,父皇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你找來……”
史書記載,劉閎的生母王夫人雖然死的早,但生前深受劉徹寵愛,因此也很喜愛劉閎。
這點已經得到了證實。
畢竟此前劉據因“毀堤淹田”的事太子之位不穩時,劉閎與三皇子劉旦、以及四皇子劉胥一同派使者來京表達忠孝之心,劉徹便隻見了劉閎的使者。
而劉旦和劉胥的使者則非但被訓斥了一頓,還直接被劉徹削去了封國的三個縣邑以示警告。
這待遇差距,足可看出劉徹對劉閎有多麼偏心。
再加上劉閎後來又在劉據的暗中幫助下獻上了“天祿箱”,還因此被封作了“天祿將軍”。
就衝“天祿”二字,劉徹也肯定不舍得這麼優秀的兒子早早夭折,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儘力相救。
因此隻要劉閎“病入膏肓”,而義妁又是唯一能救劉閎的人的話,就有極大的可能走出詔獄,拖延行刑的時間!
到時候劉閎再配合一下,假裝義妁藥到病除。
劉徹大喜之下,直接將其赦免亦不在話下。
至於劉閎的闌尾炎。
劉據事後自會繼續想辦法助其根治,而且有義妁這種喜歡鑽研的名醫在旁協助,再加上他的悉心引導,定可事半功倍,沒準兒真有可能在劉閎早夭之前解決“開刀”的那些難點……就算很難,也不能掐滅希望。
這樣一來,便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義妁不用死了,劉閎也不用早夭,天朝的方技發展還得到了促進,正是一舉三得!
“據哥哥,這好像又是在欺君……”
劉閎聞言不由的想起了當初他獻上“天祿箱”之後,被劉徹拆穿在逐慕苑大罵“逆子”時的情景,心中仍有些餘悸。
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騙不過劉徹,畢竟他這個父皇也不是一般人。
“怕個什麼,咱兄弟二人又不是頭一回欺君,此前不也都好好的,從未被父皇發現麼?”
劉據無所謂的笑道。
“……”
劉閎心虛的沒有接話,還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劉據的目光。
劉據卻還以為劉閎隻是膽怯,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相信我沒錯的!”
“再者說來,此舉雖有欺君之嫌,但也是善意的謊言,你也不希望等到唯一能夠醫治你這疾病的人被絞死了,今後父皇和為兄見伱疼痛受罪時心如刀絞吧?”
……
治愈劉閎的事,劉據是認真的。
雖然無法開刀根治,但與劉閎達成了欺君共識之後,他也同樣在儘最大努力,嘗試抑製闌尾炎的病變發展。
來自後世的劉據心裡清楚,應對炎症最直接有效的藥物,便是抗生素。
抗生素他肯定是提取不出來的,既沒有相關的理論知識,也不懂得相關的化學公式。
不過他卻知道一個經過後世驗證的土方,還曾出現在一部電視劇裡
——陳芥菜鹵。
芥菜這時候叫做葑菜,是一種極為常見的食用蔬菜,《詩經》裡麵都有提到。
而製作陳芥菜鹵的方法也極為簡單。
就是將芥菜放入大缸之中,先日曬夜露,使芥菜黴變,長出三四寸長的綠色黴毛來,然後再將大缸封口埋入地下十年,十年之後再開缸時,缸內的芥菜已完全化為水,連長長的黴毛也不見了,這樣的鹵水就叫做“陳芥菜鹵”。
這種陳芥菜鹵能夠治愈許多炎症,解除高熱症狀,療效遠勝許多古方。
而經後世研究檢驗,也不難“陳芥菜鹵”的治病本質,其實是那些芥菜黴變產生的綠色黴毛,使得這樣的鹵水中含有大量的抗生素之一——青黴素。
劉據知道劉閎等不了十年,不過這至少是一種獲得抗生素的辦法。
真到劉閎撐不住的時候,哪怕死馬當活馬醫,哪怕短期內獲得的這種“青黴素”可能還含有其他的不利成分,說不定可能是病情惡化,他也得儘力去試一試。
畢竟,劉閎的早夭是確定的事情,他做的嘗試並非是在害人,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與此同時。
宣室殿。
“蘇文,立刻擺駕,朕要去逐慕苑!”
劉徹也終於收到了劉閎“病入膏肓”的消息,麵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對蘇文沉聲喝道,
“通知太醫署,命當值的禦醫全部都去逐慕苑!”
這個兒子乖巧懂事,雖然此前有那麼一次被劉據帶壞了,但依舊不影響劉徹對他的喜愛,不容有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