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饒命,奴婢該死!”
“可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請陛下明鑒!”
“陛下,奴婢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欺君啊!”
“陛下……”
一聽這話,王弼瞬間麵色煞白,雙腿癱軟的同時,腦門子卻磕在地上發出“砰砰”巨響,幾下便已頭破血流。
他好歹也是劉徹近侍,就算再不濟也知道那句“朕今後不想再看見他”意味著什麼。
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自認為了解劉徹的性子,劉徹最喜歡也最重用的便是“不畏強權”的臣子。
此前那些出身低微卻平步青雲的酷吏,都具有這樣的特點。
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王公貴族,隻要落到那些酷吏手中,他們都能夠一視同仁,秉持劉徹的旨意堅決揭發治罪,全然不怕得罪權貴,至少在劉徹麵前表現皆是如此,因此受到的賞賜和升遷都遠超於一般官員。
同樣的套路,為什麼到了他這裡就忽然不好用了呢?
而且這難道不是劉徹的本意麼?
劉徹都已經下詔召開“廢立太子之議”了,這擺明了就是要廢立太子,還要廢的名正言順,那麼他現在對劉據“不畏強權”,不正是順應帝心麼?
就算沒有因此得到賞賜,沒有因此得到升遷,也不應該是完全相反的結果吧?
“呼——”
蘇文聞言卻是暗自鬆了一口氣,心中難免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否則這個黃門侍郎今天也就做到頭了……
而且他心裡清楚,王弼這回就算沒有什麼政治目的,也定是收受了他人的賄賂,又覺得此舉是順應帝心,就算沒有好處也絕無壞處,因此才搞了這麼一出。
其實不隻是王弼一人。
宮裡的這乾近侍中也有不少人懷有類似的心思,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未能幸免。
不過好在他此前已經多次親身領教過劉據的厲害之處,在關鍵時刻保持了清醒,才沒有一時糊塗做出錯誤的選擇,得以幸免於難。
“諾。”
心中慶幸的同時,蘇文趕忙唱了聲諾,對殿內的期門武士喝道,
“還不速速將這奴婢拖下去,莫要擾了陛下清靜!”
“諾!”
一眾期門武士當即上前拿人。
“陛下,陛下!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見此狀況王弼更是嚇得渾身直顫,已經近乎失去了理智,什麼都顧不上了,連忙又哭嚎著大聲告饒:
“此事全怪奴婢一時糊塗,收了他人錢財,受了他人蒙蔽,奴婢願意檢舉賄賂之人戴罪立功,隻求陛下看在奴婢此前悉心伺候的份上,給奴婢一個使錢贖罪的機會!”
“說出來。”
劉徹聞言終於擺了擺手,示意期門武士暫時停下,目光冰冷的瞥向王弼。
“是京兆尹樊原!”
王弼眼見似乎有了一絲機會,自是如溺水者一般牢牢抓住不放,忙不迭說道,
“奴婢與樊原皆是南陽人,因此平日裡便有來往。”
“前些日子樊原辦私宴邀請了奴婢,席間送上百金為禮,又承諾將南陽的百頃祖產良田劃歸奴婢胞弟名下,勸說奴婢伺機構陷太子。”
“奴婢本是不願的,就算樊原極力勸說,為奴婢分析其中利害,奴婢也並未答應下來。”
“直到今日見陛下下詔召開‘廢立太子之議’,奴婢以為太子這回必定……因此才被貪欲蒙蔽了雙眼,順勢推波助瀾。”
“陛下,奴婢本無構陷太子的意思,更不敢有欺君之心。”
“請陛下念在奴婢初犯,給奴婢一個活命的機會吧,奴婢今後必定洗心革麵,絕不敢再有任何私心雜念了!”
“……”
劉徹又不置可否的問道:
“繼續說,樊原是如何為你分析利害的,可有其他人牽扯其中?”
“樊原對奴婢說,這回的事情很大,不過事情還會越鬨越大。”
血液順著王弼的腦門流了一臉,可他卻連流入眼睛將眼白染紅的血都不敢擦拭,忙不迭又磕著頭道,
“他還說,有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將太子拖下水,並且已經有了計較,此外還有更多的人不希望太子繼承大位,因此一定會從旁推波助瀾,太子這回定是在劫難逃。”
“而奴婢若在此時也推太子一把,非但能夠得到他的饋贈,還能夠得到更多人的青睞,今後在官場上必定順風順水,百利而無一害。”
“何況這件事就算奴婢不做,也依舊有人會去做,到了那時候奴婢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至於樊原所指究竟是什麼人,他並未明說,奴婢也並未追問。”
“陛下,奴婢已經將知道的全說出來了,絕無半句虛言,請陛下明鑒,或是陛下亦可將樊原召來,奴婢可以與其當麵對質!”
“……”
聽到這裡,劉徹儼然已經對王弼失去了興趣,回過身去對蘇文擺了擺手。
“諾!拖下去!”
蘇文當即會意,向期門武士傳達聖意。
王弼就這樣在一聲一聲的“陛下饒命”中被強行架住拖出了溫室殿。
此時劉徹才又看向始終垂首而立的蘇文,淡淡的道:
“蘇文,朕就說近日溫室殿為何時常丟失東西,原來是進了老鼠,這除鼠的事便交給你了,朕暫時還不想嚇跑它們。”
“奴婢領命。”
蘇文的心臟不由又揪了一下,將身體躬的更低。
……
當日,一個消息便傳遍了未央宮:
【小黃門王弼手腳不淨,竊取宮中禦物,今日被蘇文人贓並獲,蘇文擅作主張命人將其杖斃,事後主動向天子請罪。】
【天子念及蘇文一片忠心,赦免其逾越之罪。】
這個消息雖在宮中引起了熱議,但卻並未造成什麼影響。
畢竟從這件事的性質來看,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與半月後即將舉行的“廢立太子之議”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蘇文卻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如今宮內宮外已經布滿了鼠夾,儘管這時候並沒有鼠夾這種東西,但就是類似的性質。
而太子劉據,則是鼠夾上的誘餌。
任何想吃下誘餌的老鼠,都難逃被鼠夾夾斷脖子的命運。
就算隻是對誘餌表現出興趣,那也照樣不行。
而即將舉行的“廢立太子之議”,則是一個更大的捕鼠陷阱,隻等著老鼠自投羅網。
……
孔府。
“孔公,這回你我總算可以安心了!”
得知“廢立太子之議”的事後,東郭鹹陽第一時間就來了孔府,與孔僅一道進入書房之後,方才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
“我早與你說過,一切儘在我掌握之中。”
孔僅與其相視而笑,
“陛下下詔舉行‘廢立太子之議’,劉據被廢已成事實,如今他已是自身難保,怎還有心思顧及鹽鐵官營改革之事。”
“就算退一萬步,劉據就是一個不知進退的愣頭青,剩下的這半個月也斷然查不到你我身上。”
“何況誰又能想到,當初因鹽鐵之事在朝會上彈劾你我的主使,竟是你我自己?”
東郭鹹陽恭維的施了一禮,笑道:
“孔公所言極是,多虧孔公運籌帷幄,我如今才能轉危為安,請受愚兄一拜。”
“隻不過經過此事之後,下麵的鹽官鐵官已被換了大半,陛下也看到了‘標準化’的益處,就算廢了太子,恐怕也依舊會將這項法令推行下去。”
“因此孔公,這回你我的損失也是不小,說是與太子兩敗俱傷亦不為過啊。”
孔僅聞言笑容略微變得僵硬,帶著怨氣卻又無可奈何的道:
“誰能想到這個黃口小兒竟能想出如此厲害的絕戶計來?”
“事已至此,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東郭兄,聽我一句勸,正所謂伴君如伴虎。”
“這些年賺的家底也差不多夠保伱我兩家百年安穩了,既然鹽鐵之事已經沒有了多少利益,你我對陛下也沒有了用處,便在‘廢立太子之議’結束之後,借著這個機會以用人不當之名主動攬下鹽鐵官營之弊的罪責,向陛下告罪請辭吧,如此也算是給了陛下一個交代。”
“這或許是你我此生唯一能夠全身而退的機會,萬不可等到陛下將目光投過來……”
……
隨後的半個月時間,對於許多人來說無異於一種煎熬。
但對於劉據來說,卻是一晃而過。
鹽鐵官營的改革之事依舊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正如劉據預料的那般,已有更多的鹽官鐵官因“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落網,代替的官員也已經走馬上任,在各個鐵坊之間實施“標準化”。
與此同時,廷尉的馬車也在源源不斷的往返於地方與長安之間。
這些都是查抄的財產,幾乎堆滿了暫設於上林苑的國庫,就這還不包括搬不回來的田產和宅邸。
至於原本鐵坊中屬於那些鹽商鐵商的奴隸,則統一成了官奴。
其中有些技藝精湛的奴隸,則被劉徹下令特赦廢了奴籍,成了鐵坊中的一員小吏。
不過劉據的心卻早已不在這事上麵,而是完全飛到了“廢立太子之議”上。
當天淩晨。
根本不用郭振前來秋坊叫門,劉據便已經提前半個時辰醒來。
精心沐浴洗漱之後換上朝服,拿著那塊空白的象牙笏板出了門,乘坐馬車直奔未央宮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