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
劉徹真是愛極了這兩個字!
凡人一生不過數十歲,過七十已是古來稀有,過百歲便可有活神仙之名。
而祁連山卻發出呼喊,言他萬歲!
這豈不是說,就連祁連山都承認他那長生不死的夙願已近在咫尺,他這一生走的是一條完全正確的道路?!
“萬歲!朕喜歡這個萬歲!”
已是滿麵紅光的劉徹的心情越發亢奮起來,一口飲儘杯中美酒,痛快說道,
“公孫敬聲,你很不錯!”
“你的先登營,也很不錯,當賞!”
“蘇文,傳詔下去,公孫敬聲的先登營將士殺敵英勇,壯我士氣,揚我國威,即日起更名為萬歲營!”
“營內將士活著的每人晉三級爵,賞十金,帛十匹,肉百斤,戰死的三倍撫恤,爵位由家中子嗣繼承!
“營內謫戍卒活著的也廢奴為良,賞十金,戰死的亦廢奴籍,可享戰死將士的撫恤,特許回鄉厚葬!”
“諾。”
蘇文連忙躬身答應。
“果然不出所料……”
劉據聞言心中已經笑了起來。
他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這其實也是那些方士和地方官員喜歡創造並上報“祥瑞”的原因。
因為所報“祥瑞”隻要合了劉徹的心意,那麼隻要是與“祥瑞”有關的人,哪怕隻是見證了“祥瑞”的人,大多也都會得到賞賜……
而這一次,他教公孫敬聲編出這樣的謊言,又每句話都不離先登營的將士和謫戍卒。
劉徹自然也要相應的表示表示……
其實這真不是什麼好風氣,若非現在已經決定躺平擺爛,劉據真不是沒想過好好找劉徹說道說道,好教劉徹改變一下行事風格。
劉徹這種辦事方式,真心隻會助長那些方士和地方官員弄虛作假的行為。
潛移默化中也養成了朝堂中欺上瞞下的風氣。
硬要說起來,曆史上將自己害死的“巫蠱之禍”其實也有很大一部分這方麵的因素。
那群亂臣賊子敢對劉徹欺上瞞下,自己擔心那群亂臣賊子欺上瞞下,劉徹又習慣了他們的欺上瞞下,如此相加在一起,可不就要陷入難以消除的猜忌鏈麼?
與此同時。
聽到自己的目的這麼輕易就全部達成,公孫敬聲頓時喜出望外,連忙單膝跪下對劉徹施以正式軍禮:
“末將代先登營的將士和謫戍卒恭謝陛下聖恩!”
喜出望外的同時,他的心中自然也是對劉據越發歎服。
依劉據的說法,他管這次欺君叫“善意的謊言”,隻是實現“你好我好大家好”這個大圓滿目標的手段,因此不算欺君。
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
經過這番操作,不論是天子,還是他和先登營的將士、謫戍卒,全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沒有輸家。
不對!
想到這裡,公孫敬聲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現在他和先登營的將士、謫戍卒雖是舒服了,陛下也舒服了,但真正在這件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劉據卻什麼都沒有得到,他還不夠舒服!
因此現在的結果,還不能稱之為“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必須得投桃報李,他必須得為劉據也爭取到一些好處,否則如何能夠安心的接受這一切,如何能夠認為這是大圓滿的結果?
他公孫敬聲早已不比從前,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心中想著這些,公孫敬聲的小腦瓜又飛速轉動了起來,拚命思考著能對劉據投桃報李的契機與辦法。
叮!
有了!
終於還是讓他想到了!
公孫敬聲一邊覺得自己就是個天才,一邊連忙又順著謝恩繼續說道:
“陛下果然是萬古少有的仁君慈君,末將此次出征途中便常聽太子殿下頌揚陛下之德。”
“劉據?他是如何頌揚朕的?”
劉徹本就在興頭上,聞言頓時興致更勝。
此前他可沒從劉據這裡聽到過幾句好話。
尤其是前幾個月,聽到的儘是“你糊塗啊”、“你醒醒吧”、“天下人不直你久矣”、“你自欺欺人”之類不堪入耳的忤逆之言,每次聽這個逆子說話都能令他火冒三丈。
不過自上回從詔獄出來之後。
這個逆子倒是收斂了許多,至少不敢將這些忤逆之言掛在嘴邊了。
對此劉徹雖悵然若失了一陣子,覺得上回的教訓有些過了,甚至擔心將好不容易覺醒的好兒子給弄丟了。
但經過這回出征,他已是完全安下心來,至少這個兒子覺醒的本事沒丟。
甚至他還為此感到欣慰,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劉據終於還是被他打造成了一個能力過人、說話又好聽的兒子。
這正是他想要的成果!
因此現在,他還真是想好好見證一下這個逆子的改變,聽聽他現在是如何在外人麵前頌揚自己的。
“?!”
然而劉據此刻可不是這麼想的,他現在隻求一個安穩。
見到公孫敬聲似乎有多此一舉的意思,他已是瞬間警覺起來,扭過頭去瘋狂的瞪眼暗示這貨不要擅作主張,更不要在劉徹麵前牽扯自己。
可惜公孫敬聲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劉據身上。
他依舊一邊在心中誇讚著自己是個天才,一邊自顧自的低頭施禮道:
“殿下曾與末將說過,陛下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四季常服不過八套。”
“末將始終將這番話記在心中,今日有幸得見陛下,末將對陛下更是萬分敬仰,今後當以陛下為人生榜樣,日日鞭策己身,不敢有一日懈怠!”
“……”
話音落下,整個宣室殿安靜了。
原本還在推杯換盞的官員將領們紛紛悄然放下了酒樽,默默的低下了頭。
他們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全都在這一瞬間化作了石像,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誠然,歌功頌德的話誰都愛聽。
這位坐於龍榻上的天子尤其愛聽,多多益善。
但若是歌功頌德的話說的太過頭,甚至誇張到了離譜的程度,並且一點都不符合實際,那可就完全變了味道了……
“逆子啊,這個逆子,腦子被驢踢了麼……”
公孫敬聲的父親公孫賀此刻更是心臟瘋狂抽抽。
“伱說陛下慈就夠了,說陛下儉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你這不敢為天下先是什麼意思,陛下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前無古人的草創之舉,這叫不敢為天下先?”
“還有你多補的那句‘四季常服不過八套’又是何意?”
“你哪隻眼睛看見陛下四季常服隻有八套了,你確定這句話不是在諷刺陛下,故意將陛下的‘儉’放在地上反複摩擦?”
“逆子啊逆子!混賬啊混賬!”
“好端端的漂亮話為何到了你那張狗嘴裡,就成了用心險惡還極為刺耳的諷刺,你難道是怕這番話不能一舉刺穿陛下的耳朵,怕咱們一家在朝中過的太過痛快?”
“哦……是太子殿下說的?”
“那沒事了……個屁啊!”
“太子可是未來咱們一家最大的依仗!”
“害了太子對你有甚好處,太子這回煞費苦心助你成才,你臨了卻對太子如此恩將仇報,有你這麼辦事的麼?!”
“……”
與此同時。
劉徹臉上原本那帶著幾抹期許的笑容也瞬間僵了一下,案幾下晃動的腳悄然停滯,握著酒樽的手則正在逐漸發力。
不過他倒並未立即表現出來,隻是先瞅了前排的劉據一眼,然後聲音微沉的問道:
“公孫敬聲,這話真是劉據說的?”
公孫敬聲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當即又信誓旦旦的賭咒道:
“末將可以起誓,這話的確是殿下親口所說,一字不差,末將初聽便覺得朗朗上口,因此才記在了心裡!”
“……”
劉據聽到公孫敬聲居然還在這麼說,牙都差點直接咬碎。
若非公孫敬聲的母親是他的大姨,有些話罵出來有悖倫理,他絕對不會積哪怕是一點口德!
就知道這貨一點都靠不住!
虧他此前還在想這貨有沒有可能接了衛青的班,成為自己的另外一個依仗。
如今看來,還是得儘快想個辦法把他送去見上帝,原諒他是上帝的事!
否則這貨因為這次的功勞提前進入了朝堂,恐怕到不了巫蠱之禍,也用不著什麼江充、王充、李充、趙充出場,這個家夥就能生生把他害死!
還躺平擺爛,躺棺材板去吧!
這是什麼?
這就是曆史必然性!
這貨真是給劉據上了極為生動的一課,用實際行動給劉據解釋了一下什麼叫做曆史必然性!
“哢吧!”
劉徹握著酒樽的手也隨之發出一聲骨節脆響。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此刻寂靜無聲的宣室殿內卻是那麼的震耳欲聾。
就知道這個逆子一點都不會安分!
虧他此前還在欣慰這個逆子已經被打造成了他想要的好兒子,還覺得這個逆子孺子可教!
如今看來,這個逆子隻是換了種方式來忤逆朕!
他雖不再當著朕的麵說那些忤逆之言,但卻學會了更高級的陰陽怪氣,依舊每一個字都直戳朕的肺管子!
好,這麼玩是吧!
這個逆子可真是好樣的!
朕真是生了個好兒子,一個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是反骨的好兒子!
良久之後。
“許是朕今日心情好,才吃了幾杯就醉了!”
劉徹終歸還是沒有當眾發作,隻是站起身來將杯中美酒一飲而儘,對殿內百官將領說道,
“朕便先去歇息了,你們繼續開懷暢飲,力爭不醉不歸。”
說完這句話,劉徹轉身帶著近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宣室殿。
如此來到殿外,他才又沒好氣的對蘇文道:
“擺駕,今夜朕還去椒房殿就寢。”
“諾。”
望著蘇文一路小跑著出去的背影,劉徹惡狠狠的咬著牙:
“逆子,你便乞求衛子夫到了這個年紀不能再生了吧,若她能再給朕生一個與你相同血脈的皇子,朕立時便廢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