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義妁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這個時代醫師的社會地位並不高,甚至被視為賤業。
而她就算被劉徹冊封了“女國醫”,比民間那些醫師強了許多,也依舊隻是一個為皇室治病的工具人,根本沒有資格置喙皇室的事。
有時甚至聽到什麼不該聽的,都是可能惹來災禍的錯。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義妁在宮中就職這些年,才能活的安安穩穩。
所以腹誹過後,義妁也隻能同情看了史婉君兩眼,便對劉據施禮道:
“殿下,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郭振,教下麵的人好生服侍義醫師。”
劉據此刻也沒心思理會義妁,隻是一頭霧水的望著麵前這個下跪痛哭的少女,微微點了下頭,待義妁離去之後才問:
“史婉君是吧,你先彆忙著哭,與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史婉君此刻自然不敢隱瞞。
不多時便將她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劉據。
劉據聽完之後皺起了眉頭:
“你是說我母後前些日子托平陽公主向你家提親,你父卻認為我太子之位可能不保,為了避免受到牽連,就給你尋了個為家中老者守孝的藉口推脫。”
“不久之後,廷尉就派了杜周去查史家。”
“如今杜周已經將你父關押審問,聽候發落?”
這事聽起來多少有那麼點退婚打臉流的爽文味道,可是又沒爽文中寫得那麼爽利。
畢竟在劉據看來,這件事多少與他此前的所作所為有點關係。
而且史婉君的父親會那麼考慮問題也不算錯。
一個即將被廢的太子,的確不應該將女兒嫁過去,否則非但女兒進了火坑,史家也有可能受到牽連。
那麼這件事是出自誰的手筆呢?
劉據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是自己的便宜父皇劉徹!
母後衛子夫雖是皇後,但是壓根沒有調動廷尉的權力。
舅舅衛青也是一樣,何況以衛青的穩健性格,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如此敏感的事來。
所以這算什麼?
劉徹現在不是應該一點都看不上自己,甚至厭惡自己麼?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動用廷尉去收拾拒絕自己婚事的史家?
而且用的還是杜周?
難道隻是為了皇室的臉麵?
“正是如此,懇請殿下大發慈悲,饒過家父吧!”
見劉據神色幾經變化,史婉君又連忙叩首乞求,眼淚已經打濕了麵前的地麵。
不得不承認。
自己母後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史婉君今年年方十五,已是生的亭亭玉立,姿容秀美,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尤其如今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正是生動詮釋了什麼叫做楚楚可憐。
不過劉據也隻是多看了兩眼,相比較而言,他還是更喜歡義妁那樣的大姐姐,一看就特彆得勁。
如此略作沉吟之後,劉據又不置可否的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杜周捉拿你父的罪名是什麼,總不能是因為拒婚吧?”
“回殿下的話,杜周說我父犯了私殺家奴,侵占公田的罪,依照當今天子頒布的漢律必須嚴懲。”
史婉君連忙小聲答道。
這年頭家奴雖屬於個人財產,但也有人權,不是家主想殺就殺的。
就算家奴真犯了罪,也必須交給官府,由官府依照漢律來決定如何處置。
還有公田。
如今的公田除了原本就劃歸皇室的山川河流和田地,地方上的公田主要是劉徹此前實施“告緡令”時,從那些瞞報資產逃避算緡的地方豪強和商人手中扣押下來收歸國有的田地。
這些公田大多都用來租給當地沒有田地的百姓耕種,可以算是一項重要的扶貧國策。
因此侵占公田也絕對不是小事,乾出這種事來的人都喪了良心。
“那麼這些事情你父究竟做了沒有,罪行可是事實?”
劉據又問。
“這……”
史婉君一時語塞,眸子也有些遊離。
劉據一看就明白了過來,心中的那絲負罪感瞬間消失:“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恐怕幫不了你們史家,你父違反的是漢律,和你父拒絕我這門婚事無關。”
剛才他還在想怎麼婉拒史婉君,免得未來將其牽連進來。
現在看來借口都不用找了,隻要自己什麼都不做就已經夠了。
“可是殿下,這些事並非我父一人做過,魯國的世家望族有不少都做過。”
史婉君忍不住抬起頭來為父親辯解,“若非殿下與草民的婚事,廷尉為何隻來查我父一人,卻不去查一查那些世家望族?”
一聽這話,劉據眼珠子一轉,忽然又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若你所言非虛,我倒有一個辦法,或許有機會救下你父一命。”
“請殿下明示,隻要能救父親,草民什麼都願意做,來府上給殿下為奴也絕無怨言!”
史婉君一聽有戲,趕忙伏身表態。
“為奴什麼的就不必了。”
劉據笑道,“你不是說魯國不少世家望族都做過相同的事麼?”
“你回去想辦法將那些人的罪證全部羅列出來交給我,正好我與那個杜周還算有那麼點交情,可以以太子的名義和身份幫你告發檢舉,就像此前的告緡一般。”
“如此說不定也可以算你史家戴罪立功,沒準就有機會保下你父的性命。”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無論興亡,這些地方上的世家望族都是附在國家和百姓身上的血吸蟲,都是封建社會最大的毒瘤。
何況他們的確做了違反漢律的事,就該為此付出代價。
他覺得此事隻需順勢而為,就有機會整治一下魯國的血吸蟲,又何樂而不為?
而且他完全可以想象。
這件事必然會牽涉到一些位高權重的王公權臣和地方豪強。
若這些人知道是自己在檢舉告發他們,一定會對自己恨之入骨。
乾係到身家性命還必定會狗急跳牆,趁著自己如今勢弱,聯名上書劉徹,對自己發起最為瘋狂的反擊和攻訐,拚儘全力將自己扳倒。
甚至可能不僅僅是這些涉事的王公權臣和地方豪強。
那些沒有被他告發檢舉的人也極有可能摻和進來。
畢竟他們擁有著相同的利益和階級,這種事一旦開了這個頭兒,就等於打開了針對他們的發瘟匣,災禍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而這正是劉據最希望看到的局麵。
有了此前在劉徹那裡做的那些鋪墊和影響。
如今再有這些王公權臣和地方豪強趁熱打鐵,發起的瘋狂反擊和攻訐。
正是內服外敷,雙管齊下……穩如泰山!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出使南越國之前就可以達成終極目標!
至於史婉君的父親能不能活,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要不是看在史書中史婉君給自己生過三個孩子,最終又受自己牽連而死的份上,劉據連這個被自己利用的機會都不會給。
非但如此,還得大喊一聲“莫欺少年窮”,把逼格直接拉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