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個問題,卜式忽然又犯了迷糊。
太子為什麼不自己獻給天子?
如此神器獻給天子,就算天子真動了廢立的心思,應該也有不小的機會扭轉過來吧?
難道是害怕自己在天子麵前表現的太過優秀,太子之位坐的太穩當不成?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又或者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件事背後隱藏著一個天大的陰謀,隻是自己一時半會還無法琢磨明白?
想著這些,卜式逐漸又心事重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
“相國,這風箱你居然這麼快就打製好了?”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正是不知何時起床的劉閎,此刻剛好看到幫廚手中抬著的那個雙動式活塞風箱。
卜式回過神來,躬身施禮:
“老臣心有疑慮,因此先找人打製出來試了一試。”
“如何?”
劉閎跑上來圍著風箱左看右看,小臉上儘是希冀之色。
“你先下去吧。”
卜式先出聲命幫廚退下去,方才來到劉閎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此物乃國之利器,獻給天子的人可立不世之功!”
劉閎聞言喜不自勝,驕傲的挺起胸膛一臉臭屁的道:
“我就知道據哥哥不會騙我,這回相國總該相信了吧?”
“相信是相信了……”
卜式一邊應和著,一邊又有些遲疑的道,“殿下,昨日太子將這幅工圖送給你時,可曾說過此舉的緣故?”
“自然說過,據哥哥說要幫我爭太子。”
劉閎作加油狀,元氣滿滿的道,“他還教我也一定要儘力,他還指望著被廢了以後跟我過好日子呢,我一定不會令據哥哥失望的!”
“……”
卜式聞言腦子先是停滯了一下,接著才開始飛速運轉。
毀堤淹田的事本來已經過去了,天子親自下了詔書,言明此事有利無害,隻以“矯製不害”的罪名罰太子禁足三月便是證明。
可在那之後,天子又忽然將劉閎召回長安。
賜他宅子,許他常住,甚至還給宅子取了個與“博望苑”針鋒相對的名字。
這讓人不得不懷疑,天子與太子之間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以至於關係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否則太子又怎會仿佛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廢掉一般,不遺餘力的扶持劉閎,指望被廢以後跟著劉閎過好日子?
八成就是這樣了!
這……就是齊王的運氣麼?
卜式感覺自己已經心中有底,當即對劉閎說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老臣與殿下同一條心,自會守口如瓶,但絕不可再將這些事說與第三個人聽,就連陛下也不行。”
“否則,破壞了太子的計劃,他就再也指望不上殿下了!”
如今卜式已經摸清了劉閎對劉據的情誼。
心知自己的告誡未必有用,但隻要將劉據搬出來,就能確保劉閎不會將這個秘密說出去。
“這我自然知道,我不會亂說的。”
劉閎聞言鄭重點頭。
“還有這雙什麼的風箱。”
卜式緊接著又急匆匆的道,“事不宜遲,為了不辜負太子的期許,最好儘早將其送進宮去,老臣這就去替殿下擬定奏疏!”
這一刻。
卜式仿佛看到自己的腳下生出了一條金色的康莊大道,正向未央宮的方向逐漸延伸……
……
宣室殿。
“孔僅,桑弘羊,今日召你們來,是教你們替朕瞧瞧這個什麼……”
劉徹指了指擺在大殿中央的風箱,又看了一眼劉閎的奏疏,方才繼續說,“……雙動式活塞風箱,是否有取代排橐冶鐵的可能。”
孔僅,當朝大農令。
入朝為官前是南陽最大的冶鐵商,家產累積千金,如今為劉徹執掌冶鐵官營事宜。
桑弘羊,大農丞。
這個人可就厲害了,是劉徹一生中最重要的財物大臣。
說句不算誇張的話,如果沒有他為劉徹操持財政,拚命給劉徹找錢找錢找錢,可能就不會有征伐四方不服就乾的漢武帝。
也是因此,他後來成了劉徹駕崩之前欽點的四位顧命大臣之一。
不過“與民爭利”的鍋他也替劉徹背了不少,再加上還是商人出身,司馬遷不太看得上他,並未在《史記》中為他列傳。
“諾。”
二人應了一聲,一前一後來到那個風箱前麵。
孔僅精通冶鐵,隻聽“取代排橐”四個字,就知道這個雙動式活塞風箱是用來乾什麼的。
所以隻是繞著風箱看了幾眼,就直接上手握住了拉杆。
“呼——”
“呼——”
一拉一推,風箱下方安裝的幾個單向進風口隨之自動開合。
僅僅是這兩下子,已經令他麵露驚奇之色。
不過他並未立即發表評論,而是又來到雙動式活塞風箱的出風口方向,一邊用手輕罩在出風口上,一邊對桑弘羊說道:
“桑中丞,可否請你為我推拉這個杆子。”
“自然。”
桑弘羊點了點頭,走上前去照著孔僅剛才的動作如法炮製。
“呼——”
“呼——”
無論推拉皆有出風,風力穿過孔僅的指縫,將他衣裳的下擺吹得來回紛飛。
時至此刻。
孔僅的臉上已不再僅僅是驚奇,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震驚。
當即回過身去對劉徹施了一禮,激動的大聲說道:“陛下,此物可是真正的國之利器啊!”
“旁的暫且不論,光是這種不間斷的送風方式,便比如今冶鐵使用的排橐送風速率高了數倍!”
“陛下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冶鐵高爐的溫度將再提升一大截,冶鐵的效率也會因此提升許多。”
“並且鐵礦在爐中將被燒化的更加徹底,相同的碳和鐵礦非但能夠冶出更多的鐵,鐵的純度也將進一步提升!”
“純度夠高的鐵不需要千錘百煉,隻需要再進行一些簡單的燒製淬煉工藝便已經是精鐵。”
“屆時隻要是我大漢製造出來的鐵器,無一不是堅韌強硬的神兵利器!”
說到這裡,孔僅已是滿麵紅光,拱手作天揖:
“陛下,不知如此神器究竟是何人所獻,此等功在千秋的創造,微臣願稱之為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