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還沒有炸彈和毒信。
劉據自然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拿起書刀輕輕鑿了幾下,就鑿開了上麵的封泥。
竹筒裡麵裝有一塊卷起來的白帛。
從白帛上透出來的星星點點的墨跡,不難判斷這是一封密信。
郭振和季平見狀立刻很是自覺的背過身去,還向遠處走了幾步避嫌。
劉據這才將白帛從小竹筒中抽了出來,抖開查看上麵的內容:
“天子辯經,辯天人感應。”
“毀堤淹田,因禍得福,與寶鼎封禪之事相合,龍顏大悅。”
“無憂。”
“蘇六敬上,閱後即焚。”
逐字逐句看著白帛上的內容,劉據的眉頭也在逐漸皺起。
這個“蘇六”嘛……
能夠了解到這次辯經內容的人,必是劉徹身邊最為親近的人。
劉據很快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蘇六?蘇文!
雖然這個時代顯然不存在那個“有個姑娘叫小文,和男朋友過了一夜,就改名叫小六了”的葷段子,但“蘇六”顯然就是“蘇文”的化名!
這是蘇文派人給他送來的密信!
這個家夥是既怕有人知道寫信的人是誰,又怕劉據不知道寫信的人是誰,所以才如此化名……
沒想到給了這個家夥動力之後,這貨居然來真的?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密信中的內容。
雖然漢朝沒有標點符號,但這封密信分列分的很清晰,而且上麵的內容也不難理解。
董仲舒……
天人感應……
因禍得福……
與寶鼎封禪之事相合……
這些要素結合在一起,劉據隻稍微思索了一下,腦中就迅速生成了當日劉徹和董仲舒辯經的畫麵。
劉徹:“董老賊,你曾說災異是上天在遣告朕,那你說毀堤淹田反倒變成了好事,又是上天在告訴朕什麼?”
董仲舒:“說明陛下施政得當,以至國泰民安,上天有感因此降下瑞祥。”
劉徹:“那你說朕近日得了一口黃帝寶鼎,這又是什麼寓意?”
董仲舒:“說明陛下功績斐然,可與黃帝比肩。”
劉徹:“說得好,那朕現在準備舉辦封禪大典,你覺得是否可行?”
董仲舒:“封者,報天之功,禪者,報地之功,陛下使理群生國定功成,如今又天降萬年不遇之吉象,理應封禪。”
劉徹叉腰:“哇哈哈哈哈,好好好,當賞!”
董仲舒捋須:“哇哈哈哈哈,謝陛下!”
“哇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
畫麵也許沒劉據想的這麼誇張,但他覺得大框架上應該八九不離十,顆粒度已經達到了標準水平。
至於董仲舒。
大儒也是人,作為死過一次之後夾著尾巴做人的人,應該已經學會了部分為官之道,偶爾順應一下帝心也無可厚非。
“臥槽,要壞事了!”
想到這些,劉據心頭一緊,將那封密信卷成一團重重的拍在案幾上。
這件事要是這麼發展下去,他最近這段時間的費心籌劃可就要打水漂了,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握草是什麼草?”
“什麼事要壞了?”
郭振和季平聽到動靜麵麵相覷,遲疑了一下,還是回過身來躬身道,“殿下,可是有什麼難事,下官願為殿下分憂。”
“沒事,給我取個油燈來。”
劉據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搖了搖頭。
……
宣室殿。
劉徹一人坐於殿首。
身旁內侍近臣一概不見,就連護衛的期門武士也被全部屏退。
唯獨大殿中央跪著兩名男子。
這二人雙手雙腳都上了沉重的鐐銬,就算已經這樣,也還是用手腕粗細的麻繩綁成了粽子,看起來就像兩個隻露出腦袋的人彘。
他們不是旁人,正是剛被押送回京不久的汲仁和郭昌。
劉徹要單獨審問他們。
下麵的人自然不敢大意,必須讓汲仁和郭昌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否則萬一驚了聖駕,誰也擔待不起。
至於記錄供狀的刀筆吏,完全不需要!
罪臣的生死隻在劉徹一念之間,何況詔獄的供狀本來就是給他看的,都已經到了禦前,還要什麼供狀?
“陛下,罪臣今日不為自己喊冤,罪臣要為北岸那些深受水患之苦的百姓喊冤!”
剛一跪下,汲仁就立刻扯著嗓子哭嚎起來,腦門咚咚的磕在地上,
“罪臣寧願舍棄這條賤命,也要狀告太子!”
“太子一意孤行毀堤淹田,至北岸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如此昏聵不仁的太子,萬不能繼承大統,否則大漢國祚危矣,陛下!”
麵對這一幕,劉徹微微蹙起了眉,也不知是對汲仁咆哮皇殿不滿,還是對劉據毀堤淹田的不滿。
然而就在他動了動嘴唇,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
“閉嘴吧你,你知道個屁!”
郭昌忽然用捆成了粽子行動不便的身子狠狠頂了汲仁一下,直接將其撞倒在地。
回頭再見劉徹正麵帶殺意看著自己,郭昌方才收斂起來,連忙伏下身告罪:
“陛下恕罪,這個汲仁簡直愚不可及,臣已經忍了他一路,實在見不得他在陛下麵前也如此汙蔑太子,一時情急才冒犯聖駕。”
“我汙蔑太子,太子還需要我來汙蔑?”
汲仁這種強項之人哪裡會怕這個,當即梗著脖子大聲質問,
“難道太子做的那些事你沒有親眼所見,還是那日濮陽的數千百姓沒有看見?”
“難道看見的就是事情的真相麼?”
“難道不是麼?”
“不是!”
兩人當場吵了起來,一聲高過一聲。
郭昌本也不是什麼好脾氣,最後那聲“不是”更是直接將唾沫噴到了汲仁臉上。
劉徹則端坐殿首靜靜地看著兩人發揮。
他平時最喜歡的就是有人當著他的麵吵架,隻要沒有牽扯他,吵著吵著就將他想知道的吵了出來,吵著吵著就辦成了他想辦的事。
要是朝堂上的官員一團和睦,那他才真要考慮一下是不是出了什麼大問題。
而且,咆哮皇殿這種事嘛。
可大可小,隻要一開口,所有人的尾巴就都攥在他手裡,是非對錯已經不再重要,隻看他心情了……
“那你倒當著陛下的麵,好好說說真相是什麼?”
“嗬,若非太子逼我發了毒誓,我早就憋不住說出來了,哪裡輪得到你這愚昧無知的人來置喙太子?”
郭昌冷笑一聲,對著劉徹施了一禮,
“如今見了陛下,我自然要全部說出來,何須你來激將!”
聽到這裡。
劉徹終於有了一點反應,饒有興致的抬起眼來看向郭昌:“朕想先聽聽太子逼你發了什麼毒誓。”
“這……”
郭昌愣了一下,終於意識到自己一激動說的有點多,不過事已至此也隻能如實說道,
“回陛下的話,太子逼罪臣發誓,不得將他毀堤淹田的真相告訴任何人,否則便慘死於亂軍之中,不得全屍。”
“那你還要告訴朕,難道就不怕誓言應驗?”
劉徹自覺此事好笑,又問。
“罪臣隻忠心陛下,怎敢對陛下隱瞞?”
郭昌挺起胸膛,眼底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何況罪臣是領兵之人,就該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若心中沒有如此決心,何談為國掠陣殺敵?因此罪臣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