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宣室殿。
站在大殿中央,劉據腦瓜子依舊嗡嗡作響。
他還沒明白過來,事情原本發展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發生了如此逆轉。
現在他稀裡糊塗的就又成了一個愛民如子、遵父教誨、捐出大部家產去賑濟災民的五好太子。
其實賑濟災民本無可厚非,就算把家產全部捐了也餓不著他。
隻是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還有這種時刻被一雙無形大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又是怎麼回事?
說起來。
劉徹現在召他,必定與他遣散門客的事有關。
隻是劉徹還沒有來,劉據暫時還不知道他看待這件事的態度……
八成應該是失望吧?
畢竟曆史上他這個太子做了很多年,此時鉤弋夫人也還沒進宮,劉弗陵連個卵子都不是。
而且據史書記載,劉徹從頭到尾好像都沒想過廢立太子的事,甚至劉據因巫蠱之禍被逼起兵的時候,劉徹都還認為劉據隻是被江充逼急了,並無造反之意。
即是說,劉徹始至少這時候還對他抱有希望。
有希望才會失望。
他把這件事做的這麼不體麵,動搖了自己的根基不說,還可能引起朝堂震蕩,劉徹心中自然不滿。
劉據忽然覺得這件事的發展也沒那麼壞,他想成為廢太子,就得不斷讓劉徹失望。
接下來,還得再接再厲才行!
正想著這些的時候。
“恭迎聖駕。”
伴隨著殿內侍者殷切的聲音。
宣室殿偏門簾子掀開,一個對現在的劉據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高大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漢武帝,劉徹!
劉據心中忽然緊張起來。
畢竟這還是他穿越之後第一次與傳說中的漢武帝會麵,活的。
不過此刻劉徹臉上並沒有預想中的失望,相反還掛著一絲和煦親近的笑容,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
而在劉徹身後。
除了幾個黃門,還緊跟著一個身著三色羽衣的顯眼包,讓劉據想不注意到都難。
這個顯眼包身材同樣高大,五官立體明朗,髯須整齊修長。
以這個時代的審美標準,應該當得起“美男子”一詞。
“據兒,你可知朕召你來所為何事?”
不待劉據施禮,劉徹便率先開了口。
他說話的語氣親近隨意,就像是父親與兒子嘮家常,聽不出任何質問與責怪的意思。
“恭迎父皇,兒臣不知。”
這氛圍緩解了劉據心中的緊張,同時也讓他奇怪起來。
難道劉徹這次召他,與遣散門客的事無關,也不是要斥責他?
劉徹笑了起來,側身指著身後的顯眼包道:
“哈哈哈,朕先給你引見個奇人,此人名為欒大,是近日樂城侯為朕引見的方士,他曾見過安期生、羨門高之類的仙人,方術也頗為了得,朕已親自驗證。”
“欒大見過太子。”
顯眼包立刻躬下身子向劉據施了一禮。
“你是欒大?”
劉據聞言眼皮子一跳。
這個欒大在史書中就是個騙財騙色的大騙子!
他自稱可以見到神仙欺騙劉徹,沒多久就騙成了五利將軍、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天道將軍,還封了樂通侯,身佩六印,貴振天下。
賞賜的豪宅、僮仆、車馬、帷帳、器物和錢財更是不計其數。
劉徹甚至還將衛長公主,也就是劉據的親姐賜婚給了這個騙子,堪稱人生贏家。
不過好景不長,一年之後他就因為出海求仙之事作假,被劉徹察覺下令誅殺。
此事勞民傷財不說。
更是可憐了自己這個姐姐。
明明是金枝玉葉,卻因劉徹的一時糊塗,成了被騙子白睡一年的小醜。
“據兒,你難道聽過欒大的威名?”
見劉據如此反應,劉徹頓時又多了幾分神采。
欒大也麵露意外之色。
他自問從未與太子有過接觸,自己在齊地的那點事跡,也不足以傳到太子耳中。
不過見此狀況,他還是略微挺了挺胸,擺出一副世外高人般的風輕雲淡之姿。
然而二人根本不會想到。
劉據此刻已經在考慮怎麼操作,才能既讓劉徹對自己失望不滿,又能拯救這個記憶中小時候對自己寵愛有加的姐姐,順便還可以避免勞民傷財的事了。
“兒臣從未聽過,隻是聽父皇說他方術了得,兒臣心中也有些向往,想著能不能沾點父皇的福長長見識。”
於是劉據順著話茬說道。
“這有何難?”
見自己醉心之事引起了兒子的興趣,劉徹頓時更有興致,立刻對欒大點頭示意,“欒大,將鬥棋之法當著太子的麵施展一次。”
“諾,太子請這邊來。”
欒大也不疑有它,信手自袍中摸出兩枚形同牌九的黑色棋子,引著劉據來到一旁的案幾前。
當著劉據的麵,他將兩枚棋子小心擺上案幾,輕輕按住其中一枚緩緩推動。
“嗯嗯嗯——”
一邊操作的同時,他的臉上還做出了一副便秘的表情,口中發出便秘的聲音,仿佛使上了吃奶的力氣。
“撞!”
伴隨著一聲輕喝,兩枚棋子自己動了起來,“啪”的一聲撞在了一起。
接著他又將兩枚棋子分開,重新擺好再次施為。
“斥!”
這一次兩枚棋子並未撞在一起。
反倒隨著他的推動,另外一枚棋子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影響,始終與他手中的那枚棋子保持著距離,被推著不斷向前走。
這他娘的不就是吸鐵石麼?
劉據已經完全洞悉了欒大方術的秘密,側目瞟了劉徹一眼。
“神奇否?”
劉徹竟還有些自得,笑盈盈的追問。
劉據躬身施禮:“父皇,你糊塗啊。”
“你說什麼?”
劉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整個人也愣在原地,隻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父皇,你糊塗啊。”
劉據提高音量,又重複了一遍。
此話一出。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時間下跪聲不絕於耳,殿內黃門、侍者、期門武士個個麵露驚恐之色,沒有一個人敢繼續站著。
劉據心中也略有些忐忑,不過更多的還是期待。
大漢素來以孝治天下,而他又身為太子,這麼和劉徹說話就是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的人怎麼配當太子?
這應該足以令劉徹產生廢立的念頭,若是再有人添油加醋一番,這波應該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