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悶熱籠罩了森林,方才的湖麵深邃如玉,此時卻璀璨若金。
湖麵反射的光芒如此耀眼,通體象牙白高塔上的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隻能收回視線,望向還在搗鼓著青金石板的金發精靈。
說是石板,其實是嵌在象牙白塔身中的一整麵高聳的牆壁,上麵有很多符文蝕刻成的複雜魔法陣。
當然也有一些是象形的圖案,譬如雨燕。
這種充滿寓意的生物造型,在石板上,幾乎隨處可見。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卻對這奇特的造物,並未施加任何一點關注。
他身著鬆弛的雪紡金線長袍,倚在潔白如玉的欄杆,皺眉注視著金發精靈。
“阿瓦拉克,螺旋還是不穩定嗎?”
“你自己都能看出來,又何必問我?”阿瓦拉克沒有抬頭,輕輕點了點身側青金石板上的一個凹槽。
柱狀的凹槽中注滿了閃爍著冰藍之色,仿佛承載著嚴冬的冰雪之精,視之便能令人思維凍結。
當然。
這對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和阿瓦拉克而言,不會造成哪怕一點點傷害。
至少這個程度的不會。
“我當然能看出來,”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有些不耐煩了,“但整整兩個月了,你在兩個月前就告訴我,螺旋的波動慣例是在一周內就會結束,但現在兩個月結束了,卻依然沒有結果。”
“現在你跟我說,讓我自己看?”
“我要的不是螺旋究竟穩不穩定,我要的是螺旋什麼能穩定下來?”
“紅騎兵隊一百個先遣軍的斥候,現在都被困在了螺旋的另一端,兩個月了,他們的補給已經快耗儘了。”
“戰爭的議程都已經通過了,結果紅騎兵隊卻隻能在提爾·納·利亞,乾等著。”
“你知道近兩個月的消耗有多大嗎?”
“還有與其他世界的聯係也突然斷了,很多世界才剛剛穩定下來,阿瓦拉克,提爾·納·利亞數萬榿木之民都等著外界的供養……”
“阿瓦拉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想,”阿瓦拉克輕輕歎了口氣,從地麵上站起來,“這正是我之所以在雨燕之塔的原因。”
“那你找到平靜那個東西的辦法了嗎?”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並不認賬,追問道。
阿瓦拉克沉默了片刻,走到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身邊,輕輕搖了搖頭,望向塔下的湖泊。
雨燕之塔下的有四座湖泊,最近的那一座呈由南至北的橢圓形,就像苜蓿的葉柄。
水麵非常清澈,能看見仿佛鑲嵌地板一般的彩色湖底。
這裡是提爾·納·利亞附近最美的地方,卻看不見任何榿木之民,因為他們把她命名為塔恩·米拉。
塔恩·米拉——神秘之湖。
“為什麼往常極為規律的螺旋,會在這時候突然爆發?”阿瓦拉克俯瞰塔恩·米拉夢幻般的景色,突然問道。
“你是什麼意思,阿瓦拉克?”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鬆弛的身體一下子緊繃。
阿瓦拉克沒在意他的異動:“紅騎兵先遣的斥候是兩個月前出發的,螺旋反周期的波動也是在兩個……”
“啪!”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一拍象牙白的欄杆,上身前傾,目光銳利,像隻被挑釁了的鷹隼:
“你想說什麼,阿瓦拉克?”
“你覺得螺旋的異動,是因為我們紅騎兵?!!”
“這不可能,能被選入紅騎兵的,都是最精銳的榿木之民,斥候又是精銳中的精銳……”
阿瓦拉克不為所動:“我不會通知奧伯倫·穆希塔齊,更不會通知長老議會……”
話音未落,被挑釁的鷹隼立刻鬆弛了下來,悠閒地循著阿瓦拉克的視線,望向塔恩·米拉湖底神秘的圖案:
“那你想說什麼?”
阿瓦拉克回頭認真凝視著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的眼睛,想看清他眼神的每一個變化:
“要解決螺旋的異動,我必須知道螺旋為什麼異動?是什麼驚動了祂?”
“這樣我才能儘快的解決,你也不至於違背你對那些人類立下的戰爭宣言。”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沉默了許久之後,沒有直接回答阿瓦拉克的問題,而是輕輕歎了口氣:
“自從白船脫離船隊,我們已經相識近萬年了,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克利凡·艾斯平·愛普·科曼·馬卡?”
“正因為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才會懷疑……”阿瓦拉克沒有移動視線,“阿德·蓋斯之門的碎片,是大事,但不是緊急的事情。”
“榿木之民對諸多附庸世界的征服,也不會因通信的中斷,而迅速崩潰。”
“但是……”
金發俊美的精靈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的臉:“但是紅騎兵卻會因為這陣騷動,在長老議會和奧伯倫·穆希塔齊那裡,獲得更高的權重……”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不是我非要懷疑你,而是螺旋周期性異動幾千年了,卻還是第一次,如此漫長的異動。”
“難道除了榿木之民的紅騎兵之外,還有第二個種族能踏入諸界之螺旋,驚擾到祂嗎?”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又沉默了許久。
一陣風起了,吹動著塔恩·米拉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熔化的黃金。
“這次不是我。”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沒有看阿瓦拉克,麵無表情。
阿瓦拉克又觀察了他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我相信你。”
“但奧伯倫·穆希塔齊和長老議會肯定都會有如我一般的懷疑。”
“我知道,”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聳了聳肩,“沒有這件事,他們……不……你們也會懷疑我,所以無所謂了。”
阿瓦拉克點點頭,視線餘光見到青金石板上,充滿冰藍元素介質的凹槽,又頭疼地歎了口氣。
“不過這樣反而更麻煩了……”
“找不到緣由,又該怎麼平緩螺旋的躁動……”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不說話了。
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
但想了想,他又道:“獨角獸之血可以越過螺旋,我們也有退路,隻是……”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沒有說下去,他相信阿瓦拉克知道他想說什麼。
阿瓦拉克確實知道,他深吸一口,擺擺手:“還沒到時候,還沒……”
“嗯?”阿瓦拉克驚疑一聲。
“怎麼了?”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奇怪道。
阿瓦拉克抬手指向青金石板上的凹槽,冰藍元素之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他連忙快步走向青金石板,迅速檢查了起來。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抿著單薄的嘴唇,緊隨其後。
恰在這時。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快走到阿瓦拉克身後的腳步驟然一頓,猛地扭頭望向了豁開的陽台之外。
明媚的天光似乎突然黯淡了一瞬,一個黑點出現在了雨燕之塔的外麵。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見到這異樣,念頭一動,猙獰的狂獵甲胄,立刻浮於體表。
等他右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那黑點突然放大,擠出了道幽紫色的魔法之光,緩緩飛至他的身前。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愣了下,沒有抗拒。
那幽紫色的光點便聽話地滲入他抬起的掌心之中,消失不見。
“發生了什麼?”
阿瓦拉克覺察到身後,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召喚裝備的魔力波動,警惕地回頭。
“沒什麼,”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嘴角勾起笑容,露出略顯猙獰的森白牙齒,緩緩道,“我收到了一個消息……”
“很有意思的好消息。”
——
“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
艾林大喊著猛地起身,卻隻看見了紋飾著圖案的絲綢屏風、火光搖曳的燭台,以及遠處靜靜立在雕花展示台上,大石頭送的紅寶石原礦。
陽台的門大開,山風吹來杉木、百裡香、陽光和春天味道……
春天……
現在不應該是盛夏嗎?
等等!
大石頭送的紅寶石原礦,所以這裡是我的房間,我……
回來了?
懵懵懂懂,艾林緩過神,恍然若失。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某個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但那東西卻又對他很重要……
不!
是對整個狼學派都很重要!
不過來不及細思,柔軟的床鋪忽然傳來了一陣顫抖。
循著震動傳來的方向,扭頭望去的時候,艾林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為什麼我會在床上?
拆開威戈佛特茲贈予的信封時,我是坐在椅子上的,緊跟著便去往了狂風呼嘯的大海之上,然後就是希瑞所在的草原……
混亂的思緒未能解析清楚,他在床邊看見了一團金發。
金發蠕動著、蠕動著,露出一張睡眼惺忪、臉頰烙下深深睡痕的清麗小臉。
是瑪麗。
“早上好,艾林。”瑪麗抹了抹眼睛,向他問好。
沒搞清楚情況的艾林怔了怔,也下意識道:“早上好,瑪……”
“等等!”
“瑪麗,你怎麼會睡在我的房間?!!”
艾林的一聲驚呼瞬間驚醒了,剛從夢鄉中歸來的女術士。
她猛地瞪大了她那雙寶石般的藍眼睛,驚呼:“艾林,你終於醒了!!!”
終於……醒了……
艾林聞言瞬間徹底清醒,他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問道:“我……我‘睡’了幾天?”
“兩天……不對……至少三天了,”瑪麗豎起三根纖長的手指,“大前天清晨,蒂莎婭·德·維瑞斯忽然有事找你,然後就發現你昏迷,倒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
蒂莎婭·德·維瑞斯發現的,是因為狼學派宗師套裝附魔的事嗎……艾林聽著愣了下,但隨即覺察到不對。
清晨……沒有重要的事情,女術士很少早起,蒂莎婭·德·維瑞斯也不例外。
那就是隻能菲麗芭·艾哈特了,肯定是她早上發現了我的異樣,去通知蒂莎婭·德·維瑞斯……
這樣想著,艾林下意識仰頭望向屋頂的房梁。
房梁上卻什麼都沒有,空空如也。
“艾林,你在找什麼?”瑪麗順著艾林的視線,抬頭望。
“找菲……”意識到了是誰在問話,艾林打了個激靈,不動聲色地改口道,“沒什麼,隻是覺得躺久了,脖子有一些酸痛。”
瑪麗懷疑地皺了皺秀氣的眉毛,但還是選擇了相信,接著道:
“蒂莎婭·德·維瑞斯檢查了一番,發現你雖然身體很健康,卻怎麼喊都喊不醒,導師來……”
“對了,導師!”
瑪麗猛地站了起來:“薇拉女士讓我在你醒來後的第一時間就通知她。”
話音剛落,瑪麗便向門外跑去,但沒等她打開大門。
“咣~”
一道傳送門突然出現在雕花的屏風右側。
傳送門剛穩定,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從傳送門的漩渦中衝了出來。
是薇拉和索伊。
剛從傳送門中衝出來,兩個人的視線就立刻捕捉到了坐在床上,一臉茫然的艾林。
薇拉和索伊一番細致的檢查過後,兩人才對視一眼,鬆了口氣,並說出了他們傳送過來之後的第一句話:
“艾林,你醒了。”
“嗯,我醒了。”
……
連番幾句僵硬的對話後,艾林漸漸明晰了他現在的狀況。
威戈佛特茲的信,似乎把他的“靈魂”(如果那是靈魂的話)送到了一個相當不得了的地方。
雖然他從那古怪的海洋,再到那片詭異的草原,遇到希瑞,遭遇狂獵,前後不過區區一兩個小時,但在現實之中卻過了三四天。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
現實與那兩個地方之間並沒有時間流速的差異,隻是因為某種消耗,他緩了三四天才清醒過來。
甚至還有可能……
他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隻是單純昏迷了一段時間,做了一個夢,但是……
【叮!狩魔手記沉眠中,請勿打開狩魔手記!】
除了上古之血,還有什麼力量能讓狩魔手記都沉眠?
艾林覺得前者更有可能,畢竟未來的希瑞都在那片時空出現。
時間流速有差異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他也可以通過另一種方式,確認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艾林長出一口氣,問道:“薇拉女士,威戈佛特茲呢?他現在還在凱爾莫罕嗎?”
薇拉與索伊對視了一眼後,薇拉輕輕點點頭:“他當然還在凱爾莫罕,我們把他看管在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
“什麼地方?”
薇拉猶豫了一下,輕聲道:
“地牢……”
“我們把他關進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