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螢火蟲在沉寂的黑暗中飛翔,瑩瑩之光,令低伏於高山的黑色怪物顯露出一絲真容。
戒備森嚴的堡壘。
或者說,至少曾經是戒備森嚴的堡壘。
磚塊、橫梁和木板胡亂地堆迭在一起,都被一層厚厚的灰塵覆蓋,城牆漆黑遍布燒灼的痕跡。
螢火蟲隨風擺蕩,與其說這裡是堡壘,不如說是廢墟。
不過這裡也不僅僅隻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廢墟,護城河上的寨橋原本斷了一部分,露出不小的破洞,但幾塊形狀不規則的木板,填補了這些缺漏。
磚塊、橫梁和木板雖然胡亂地堆迭,也並不影響,直通城堡的去路。
“嘩嘩~”
山風忽然卷起了地麵的塵埃,斑駁樹影搖曳。
黑夜忽然迸射出星辰般的光輝。
一匹馬在這星辰般地光輝中,“砰”的一聲出現,馬背上還有個女孩,緊跟著,是一頭長著獨角的異獸。
星星眼,這就是你的家嗎?
伊瓦拉誇克斯好奇地看著不遠處,巨大又破舊的石頭房子,前蹄輕輕刨著地麵上的泥土。
希瑞怔怔地凝望著格外熟悉的破敗城門,生鏽的寨橋鎖鏈,還有那因為她差點摔下乾涸護城河,而伐木、推刨、釘補上的寨橋破洞。
傑洛特和維瑟米爾的手藝著實不太好,艾斯卡爾和蘭伯特冬天回來的時候,嘲諷過他們不少次。
希瑞深深吸了一口,她在提爾·納·利亞就懷念已久的空氣。
“是的,伊瓦拉誇克斯。”
“我到家了。”
“噠噠噠~”
她輕輕拍了拍凱爾比的脖子,黑色母馬踩踏著優雅的腳步,走向了黑沉沉的廢墟。
伊瓦拉誇克斯感覺到女孩的情緒,沉默著緊隨其後。
靜靜的,他們跨過了寨橋,走進了甕城,又從甕城走入了另一道破開一道大口的鐵閘門,來到了內堡。
一進內堡,就是雜草叢生訓練場。
一條小道蜿蜒地直達三層高台之上的主堡,四周高聳黑暗的城牆包圍,卻沒給她任何一點恐怖的異樣,也沒有任何驚喜,她所以為的驚喜。
【……我必會救下狼學派……】
【……當你穿梭回你的世界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我……】
“艾林,你果然是個騙子……”
希瑞抬頭望著高高懸於紫衫的弦月,自責地低聲喃喃。
既然凱爾莫罕沒有任何變化,那片草原之上,那個七十年前的狼學派獵魔人艾林,自然就失敗了。
他沒能做到他承諾的一切,沒能救下狼學派,更沒能從那場災難中的活下來。
想著想著,淚水不自覺地就從眼角流了下來。
山風吹動著小道兩旁的雜草灌木和紫衫,沙沙作響。
星星眼,你怎麼了?
伊瓦拉誇克斯從身後走來,見到女孩臉上的淚痕,歪了歪馬首。
回家了,你不開心嗎,星星眼?
“我……”
女孩擦了擦淚痕,想掩飾一些什麼,忽然猛地偏頭望向了身側城牆腳手架下的黑暗。
“誰?!!”
一個身影從黑暗中現身。
女孩臉上的警惕,立馬變成了驚喜:“維瑟米爾!”
她連忙下馬,快走幾步,一個飛躍,撲到了花白頭發的老獵魔人身上。
兩條修長的腿彎曲,喜悅的在身後晃動。
“嗬嗬嗬~”老獵魔人的臉上笑出了褶子,抱著女孩轉了好幾圈,“你瘦了啊,希瑞,你瘦了……”
本就難以抑製心中酸楚感覺的希瑞,聽到老獵魔人沙啞的聲音,眼前瞬間就閃過了無數畫麵。
腦袋深深埋在老獵魔人的懷抱中,“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好多人死了,維瑟米爾!好多人因為我死了!”
“吉賽爾赫、凱雷、埃瑟、瑞夫、伊思克菈……還有米希爾。他鋸掉了他們的頭……當著我的麵,一個接一個……”
“……老渡鴉維索戈塔本來也能活很長時間,但他也死了……”
“還有……還有……”
……
女孩剛開始說話還有些邏輯,越到後麵,越是痛哭中夾雜著一兩個名字,但最後嗓子都哭的嘶啞了,隻是單純的哭泣和發泄。
老獵魔人也是鼻子一酸,仰頭仰了許久,將淚水逼回去後,才輕輕拍了女孩單薄的後背:
“好了好了,回來了,都回來,你到家了,希瑞……”
安慰了好一會兒,希瑞才將一路上經受的所有委屈,都用淚水發泄出來。
然後她才想起,自己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整天想著怎麼逃離維瑟米爾枯燥課程的小女孩了,不好意思地從老獵魔人的身上下來。
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嘶啞著聲音轉移話題道:
“維瑟米爾,這個時候你怎麼還會在凱爾莫罕,不應該早就下山了嗎?”
維瑟米爾卻沒有立刻回答問題,雙眼直直地望著希瑞的臉。
希瑞想起了什麼,不自然地側著身子,左手捋了捋耳邊的發絲,讓銀白的長發遮掩住左眼駭人的傷疤。
老獵魔人當然不可能忽略女孩的動作,但他沒有說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底熊熊燃燒的怒火後,順著女孩的話,道:
“是特莉絲·梅利葛德,幾個月前,她忽然找到我,告訴我你在仙尼德島被傑洛特弄丟了。”
“讓我趕緊回來,在凱爾莫罕等你,隻是沒想到真被我等到了。”
“等一會兒,找到特莉絲·梅利葛德給我的魔法道具之後,我還要通知她,讓她再通知傑洛……”
老獵魔人忽然語氣一頓。
冷靜下來之後,他注意到了藏在黑馬凱爾比之後的伊瓦拉誇克斯。
希瑞循著他的視線扭頭:“是了,維瑟米爾,我忘了介紹了。”
“它是我的朋友伊瓦拉誇克斯,能從狂獵手中逃出來,就是多虧了它。”
“伊瓦拉誇克斯,這是維瑟米爾,狼學派的獵魔人大師,我……我……”
老獵魔人擺擺手,抬頭望了眼高高掛在天空中的弦月:“有什麼話,等進城堡再說吧,你們一定餓了一路了,我們烤烤火,給你們弄點吃的……”
話音剛落。
“咕嚕——”
“咕嚕——”
兩道響亮的腸鳴響徹凱爾莫罕殘破的城堡,令吹拂而過的淩冽山風,都為之一靜。
維瑟米爾愣了愣,輕輕笑著,搖了搖頭:“跟我來吧。”
“等等!”牽起凱爾比韁繩的希瑞,忽然喊住了老獵魔人。
“怎麼了,希瑞?”
女孩又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出聲,問道:
“維瑟米爾,你還記不記得一個叫艾林的狼學派獵魔人。”
……
“畢波畢波~”
篝火燃起的城堡大廳內,希瑞獨自一人坐在古老的橡木長桌旁,貪婪地悶頭吃著老獵魔人做的燉湯。
是的。
維瑟米爾並不在城堡大廳。
當然,隻是暫時不在。
“吱呀~”
城堡大廳的門口,破舊的大門被推開,生鏽的鉸鏈發出難聽的呻吟。
幾乎就在那難聽呻吟之聲傳過來的刹那間,希瑞立刻不顧微燙美味的燉湯,從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走向了大門。
維瑟米爾拿著幾本小冊子,推門而入。
“真是好久都沒有整理藏書室,”老獵魔人抱怨道,“等今年冬天,就該讓傑洛特、艾斯卡爾和蘭伯特,好好清理下整個凱爾莫罕……”
“所以找到了嗎,維瑟米爾?”希瑞臉上的食物殘渣都沒有擦乾淨,就走近老獵魔人接過那幾本布滿灰塵的小冊子。
“嘩嘩~”
書頁翻動。
“其實不用這麼大張旗鼓的,七十年前雖說是狼學派的最鼎盛的時候,但因為三大試煉的艱難,整個凱爾莫罕,即便是冬天也沒多少人。”
“彆說是獵魔人大師,就是狼學派普通的獵魔人,我都一個都不會忘……”
“而且十四、十五歲的獵魔人大師,小丫頭,你以為狩獵一隻大型魔物很簡單嗎?”
“我當初就是狼學派最年輕的獵魔人大師,而我當初成為獵魔人大師的時候,差不多都快年過半百……”
維瑟米爾看著希瑞匆忙翻動著書頁,輕輕搖了搖頭,絮絮叨叨地囉嗦著。
直到……
“咳咳……找到了!”希瑞被灰塵激得咳嗽了幾聲,青蔥如玉的食指,指著狼學派實驗目錄的一行字。
“還真有?!!”維瑟米爾愣了下,連忙湊了過來。
果然在泛黃單薄的紙頁上看見了艾林兩個字。
“唰唰唰~”
希瑞也是眼前一亮,連忙循著頁碼翻動。
“就是這裡!”她在某一頁停下,連忙凝神望去。
【學徒:艾林】
【途徑:意外律】
【日期:1166年12月21日(大概不到一歲)】
【接引獵魔人:索伊·亨利耶塔】
……
“索伊·亨利耶塔……”旁觀的維瑟米爾驚呼一聲。
希瑞聞言好奇道:“索伊·亨利耶塔怎麼了?”
“索伊是當時狼學派的大宗師,他也是從獵魔人教團出走的狼學派的創始人……”
“這有什麼奇怪的?”
維瑟米爾皺了皺粗厚的眉毛:“記得沒錯的話,1166年那個時候,索伊大宗師已經全身心投入到學派的事物中,很少下山接委托了。”
“很少下山接委托,就意味著很少會遇到學徒,而且還是通過意外律……”
見希瑞麵露茫然,維瑟米爾簡短解釋道:“一般意外律上山的學徒,大部分都是窮苦得付不出報酬的人家。”
“索伊大宗師是個正直的人,他不是不會接這樣的委托,但當時的慣例是獵魔人大師有資格免除這部分賞金的。”
希瑞抿了抿唇:“可我不也是傑洛特的意外……”
“那不一樣,”維瑟米爾打斷希瑞,“像你這樣的情況,極少,而且每一次都會因為其身份廣為人知,至少不會有任何狼學派的獵魔人不知道……”
“在城堡大廳的長桌上,獵魔人無話不談,但這個叫艾林的我從沒聽說過,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希瑞指著接引獵魔人一欄的名字,“在刻意隱瞞?”
維瑟米爾看著索伊·亨利耶塔的名字,輕輕搖搖頭:“繼續向下看吧……”
【1170年12月21日接受“抉擇”試煉,試煉適應性良好,未發現魔法天賦……】
【1171年6月21日開始服用改造藥劑,並進行體能訓練……】
【1172年6月21日開始訓練劍術……】
【1173年……】
……
畢竟是一個學徒從年幼到經曆獵魔人試煉的全部過程,篇幅並不少。
希瑞和維瑟米爾翻過一頁又一頁,在老獵魔人的講解下,無論從哪個方麵評估,這個叫艾林的學徒,都非常普通。
甚至用更準確一點的話來講是平庸,各方麵的平庸,完全不像十四五歲就能成為獵魔人大師的模樣。
然後果然……
當希瑞翻過了某一頁之後,那隻手忽然定住了,翠綠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這不可能!”
維瑟米爾看了希瑞一眼,蹙眉望去。
【1179年12月21日接受“青草試煉”,死亡。】
早有預料的老獵魔人輕輕歎了口氣,
在狼學派……不……在任何獵魔人學派,獵魔人學徒的死亡都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這也是他與傑洛特、艾斯卡爾和蘭伯特,在學派沒落之後,努力了幾年,便決定放棄延續學派的最重要的因素。
當然。
他並不覺得希瑞虛構了一個叫艾林的狼學派的獵魔人大師。
隻是或許,擁有傳說中上古之血天賦的她,去往了某個常人難及的地方,而那個叫艾林的,或許隻是心心念念,夢想成為獵魔人大師的某個魂靈……
歎了口氣後,老獵魔人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輕輕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正要開口安慰幾句。
忽然。
希瑞仿佛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抬頭,望向了城堡大廳,布滿蛛網灰塵的房梁。
某個被她送給了獵魔人的東西,忽然在上古之血的力量感應中如流星一般。
驟然耀眼,又倏忽而逝。
她,隱隱想到了一個可能。
……
而此刻,同樣也有人對藏在世界暗麵的變化,似有所悟。
但那個人不在凱爾莫罕的廢墟,而在一座更恢弘的城堡——
提爾·納·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