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走了，星星眼。
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們唯一的希望是迅速逃跑。前往正確的地點與正確的時間。
伊瓦拉誇克斯嘶鳴起來，催促她抓緊時間。
這裡雖沒有狂獵的足跡，但青草生長得生機盎然的同時，泥土中又死氣沉沉得連一隻蚯蚓都沒有。
這令它感覺到不安。
“不！我不走！”希瑞拉著黑馬凱爾比的韁繩，向靜佇原地的獵魔人走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伊瓦拉誇克斯。”
她想起嚴冬未至，傑洛特、艾斯卡爾、蘭伯特都沒回凱爾莫罕時，花白頭發的維瑟米爾一個人孤零零地修繕城堡。
要是能將狼學派毀滅的命運改變，說不準等她回去之後，凱爾莫罕就住滿了人。
維瑟米爾一定會很高興的。
希瑞想象不到所謂的時空悖論……
譬如若是過去能夠改變，現在又為何會一塵不變？
未來能成熟掌控上古之血力量的諸界之主，任由年幼時的她在尼弗迦德北境遭人追殺，在提爾·納·利亞被那些長耳朵的精靈欺侮也就罷了。
難道她在未來上古之血成熟了，有能力了的時候，卻不知道回去救一救她古板慈愛的外祖母，她死在海難中的母親和父親，還有耗子幫那被斬首在妒火村的吉賽爾赫、埃瑟、瑞夫、伊思克菈、凱雷和米希爾？
她是沒想到這一點。
她隻是一個被迫背井離鄉，被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狂獵——追逐渴望的孩子，她當然不知道。
又或者她其實隱隱意識到了，隻是不願意放棄那絲改變現狀的希望。
她渴求奇跡。
“我是諸界的主宰，我是上古血脈的繼承者，我是希達哈爾之女勞拉·朵倫的後裔，我一定能改變狼學派的命運。”
女孩狠狠地對自己鼓氣，走近了獵魔人。
然後她就遇到了第一個棘手的問題——該怎麼說服眼前這個叫艾林的藍眼睛漂亮男孩相信，沒有貓瞳的她也是狼學派的一員……
讓他相信現在如日中天——不用詢問，聰明的女孩也能猜出來——的狼學派，會因為一場蓄謀已久的人禍一蹶不振。
因為要是當初逃婚之前，倘若有人告訴她她強大、無所不能的外祖母，會死在戰爭中，從城堡的塔樓跳下去。
她也不會相信。
她還會狠狠給那個詛咒他們的人狠狠一拳，再讓外祖母砍了他的腦袋。
於是。
她思考著，一步步走到獵魔人身前後，卻沉默著一言不發。
她甚至忽略了一個非常明顯的問題，為什麼眼前這個不過十四十五的獵魔人，竟然對她、對她剛才的疑問，和伊瓦拉誇克斯，竟然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
但隨後，她想起最初的問題。
“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希瑞好奇地問道。
艾林沉默了一會兒，環視四周，道：“因為在來到這裡之前，我聽到了你的名字……”
他將剛迷糊進入那汪洋大海的世界，化為一隻海鷗，見到搏擊風浪的雨燕等畫麵，一一描述出來。
給希瑞和警惕著踱步走近的伊瓦拉誇克斯，說得一愣一愣的。
“……那時我隻覺自己的是一隻海鷗，卻要被狂風巨浪拍下深淵，便順著本能呼喊了莫名響徹天際的名字。”
艾林簡短敘述完，看向女孩。
他其實耍了一個小手段。
當時那個共鳴天地的聲音，喊著的是“雨燕”、以及“吉薇艾爾（雨燕的上古語）”，這是希瑞的彆稱，也是榿木之民喜歡稱呼的名字，而不是希瑞的本名。
但這也自然不算撒謊。
“有人在大海上，呼喊……我的名字？”女孩愣了愣，下意識望向伊瓦拉誇克斯。
毛發學派的獨角獸，那根長角亮了亮，打了個響鼻，晃了晃腦袋。
星星眼，他說的是真的。
女孩回頭，神色略有些失望：“所以，你不知道該如何回去？”
“我確實不知道，”艾林頷首，“但我能感受到某種來自外界的吸引力，越來越重，我想，當那股吸引力抵達巔峰的時候，我應該就會離開這裡，所以……”
他頓了頓，盯著女孩翠綠的眼睛：“你要是有什麼想問，想說的，要儘快。”
其實，在知道現在的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隻是剛剛覺醒，連自身能力都沒能掌握的上古之血時，他同希瑞一樣茫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呀！
能說些什麼呢？
她的母親帕薇塔早就死了，外祖母卡蘭瑟也死了，還有耗子幫的摯友和伴侶，還有逃出嫉妒村，逃亡至培雷普魯特的沼澤後，救下奄奄一息的她的老隱士科沃的維索戈塔……
所有她人生當中遇到的值得一救的人，在這個時間點，幾乎都已經死了。
她又剛從最危險的艾恩·艾爾的首都提爾·納·利亞逃了出來。
希瑞最慘的時候，其實已經過去了。
接下來，在熟悉上古之血能力，穿越時空的過程中，雖然遇到了一些麻煩，但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何況艾林也不懂怎麼掌握上古之血。
再之後，她就回到了她的獵魔人世界，去往了威戈佛特茲藏身的斯提加城堡。
她被威戈佛特茲捉住了。
但傑洛特為首的尋女小隊，緊隨其後就找到了她，救下了她。
尋女小隊中的成員，倒是在這場戰鬥中死去了不少，安古蘭，卡希爾，米爾瓦和吸血鬼雷吉斯都死在這場戰鬥中，但想要依靠說於希瑞的隻言片語，就挽回他們的死亡？
做不到的。
那是極短時間就千變萬化的激烈戰鬥，不是預知能起作用，能夠提前布局的大勢。
而再往後，傑洛特和葉妮芙身死的利維亞大屠殺看似值得改變，但實際上，原本的時空傑洛特和葉妮芙都被救下來了，還引發了後續三部遊戲的劇情。
而且最終！
最終的《巫師三》中，除了維瑟米爾之死，劇情其實已經圓滿了。
狂獵之王死了，白霜被終結，傑洛特和葉妮芙特莉絲·梅利葛德夏妮過上了沒羞沒臊的生活。
而維瑟米爾之死又是在幾十年後，也是在一場激烈的戰鬥，主動為了希瑞，犧牲了自己。
這……這又該如何用語言改變結局？
讓希瑞投靠尼弗迦德皇帝的父親？派大軍圍剿狂獵？
葉妮芙或許會同意，但傑洛特、維瑟米爾和艾斯卡爾卻絕對不會同意，甚至希瑞自己都不會同意，這種傷及無辜的建議。
更大的可能，希瑞聽說維瑟米爾會因她而死之後，反而會向狂獵束手就擒……
多做多錯，就不如什麼都不做。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希瑞的世界還是原本的世界，與艾林所在的北方大陸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前提下。
不過若是艾林和希瑞是同一個世界的不同過去和未來，那他更沒必要向希瑞多說什麼。
他都穿越過來了，維瑟米爾要是還死在了狂獵將軍伊勒瑞斯手中，那他不是白穿越了？
因此。
艾林還就真沒什麼話，能和眼前的女孩說的。
要是希瑞是遊戲三部曲之後的希瑞就好了……艾林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希瑞聽到艾林的問題之後，卻驚訝於他，完全不像是十四歲的冷靜。
十六歲的梅裡泰莉的神廟的雅爾，第一次看見她時，臉紅激動得語不成言。
可眼前的男孩，卻好似對一切都胸有成竹，了如指掌。
她甚至從他的漂亮的眼睛裡，看見了……憐憫。
可是……
憑什麼？
他憑什麼憐憫我？
女孩覺得有些荒謬，分明最該被可憐的人是他。
一個在狼學派，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獵魔人。
等一下！
女孩皺了皺眉，敏銳地覺察出了異常。
一個從來都沒有見過她的人，對她一無所知的人，怎麼會可憐她？
“你認識我。”
這是肯定，而非疑惑。
“我見過一個你，在虛無的幻想之中，”艾林點頭，“那裡有很多關於你的文字、畫麵和故事，所以是的，我認識你。”
女孩愣了愣。
她感覺情節的發展，似乎與她剛才想象之中的不太一樣。
“預言？”她忍不住問道。
艾林想了想，點了點頭：“差不多。”
女孩心中的荒謬之感，更加濃重了。
誰都可能是預言大師，但偏偏獵魔人，那些在葉妮芙媽媽口中，隻會胡亂揮舞金屬棒的莽夫，真的會存在這種可能呢？
但凡是擅長使用魔法的獅鷲學派，可信度也更高一些。
可狼學派，她可太了解狼學派。
不過女孩看著男孩的臉，卻沒有讀出任何謊言的跡象，側頭看向了伊瓦拉誇克斯。
伊瓦拉誇克斯眨了眨眼睛，尖角閃爍白熾的魔法光輝。
沒有說謊，星星眼，他沒有說謊。
不過……
“不過什麼？”
我們真的要快點離開了，我……我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女孩聽到伊瓦拉誇克斯的心靈感應，警惕地望向四周。
四周隻有被狂風吹動，低伏、揚起、肆意舞動的青綠之草的海洋，沒有任何生物靠近的跡象，甚至在風聲中都寂靜得有些古怪。
沒有發現危險，女孩再次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男孩身上。
“關於我，你知道些什麼？”她忍不住問道，不是她不相信伊瓦拉誇克斯的判斷，獨角獸天生具有看穿謊言的天賦。
隻是她真的很難接受，一個獵魔人，還是十四、十五歲左右的獵魔人，會是一個預言大師。
一般而言，懂得預言的人，都是長著花白及地的長胡須、穿著一身邋遢灰袍的老人。
“知道你出身辛特拉，擁有常人難及的天賦，也因為這天賦，你遭受了非同尋常的覬覦……”
“當然也有人覬覦的不是你的天賦，而是你的出身，因你是辛特拉的公主、布魯格公主和索登女公爵、伊尼斯·阿德·史凱利格與伊尼斯·安·史凱利格的繼承人、阿特裡及艾伯·雅拉的宗主……”
“……你應該剛從一座精靈的城堡中逃出來，正要回到你的世界……”
“我覺得我說的已經足夠了，剩下的時間不如留與更有意義的話題，你覺得呢？”
女孩聽得神色恍恍惚惚，滿臉的難以置信。
等艾林的話說完之後，滿臉崇拜地又向他靠近了一步，那雙清亮如翡翠的綠眼睛，驟然與他隻有一步之遙。
“夠了！夠了！”她驚喜地大喊，“你竟然真的都知道，不過我不應該隻是辛特拉的公主嗎？後麵那一大段頭銜都是哪來的？”
“算了！這不重要！”
“艾林，狼學派過去還有預言術的傳承嗎？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聽維瑟米爾和傑洛特說過？”
“現在的狼學派的學徒都是你這樣的嗎？”
“凱爾莫罕……”
“停！”連珠彈似地好奇寶寶發言，聽得艾林頭昏腦脹，連忙打斷，“首先那些稱號都是真的，要麼來自戰爭時其他國家的附庸，要麼來自你的外祖父宣稱……”
“其次我是我，我比狼學派的其他獵魔人，在某些領域天賦要更強一些。”
“另外，我不是學徒，我是獵魔人，還是狼學派的獵魔人大師。”
“最後……”
艾林板起了臉，嚴肅地輕斥：“最後這些都不重要，你在浪費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久待在艾恩·艾爾的提爾·納·利亞，周圍環境看著也很安全……
見到獵魔人，尤其還是狼學派的獵魔人，似乎令希瑞格外地興奮和親近。
不！
都不能說親近了，以兩人之間最多兩拳的距離，都能稱得上是依賴。
女孩那白皙的皮膚、左眼的疤痕，乃至臉上輕盈地絨毛，都一清二楚，令艾林都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不得不冷聲，為她降降溫。
“抱……抱歉……”女孩被艾林的態度嚇到了，連聲道歉，但說不到兩句，突然微張杏口，訝聲道，“不過你多大了啊，竟然不止是正式的獵魔人，還是獵魔人大師了？”
“咳咳~”艾林輕咳兩聲。
“抱歉……抱歉，”女孩看著男孩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終於回想起自己最初靠近的目的，也板起了一張小臉，嚴肅道，“艾林，你知道嗎？”
艾林見到女孩這幅模樣，也認真了起來，以為上古之血要說出什麼大秘密了。
結果……
女孩語氣故作深沉：“狼學派，快要滅亡了！”
“艾林，隻有我們才能救……”
話音未落。
獨角獸伊瓦拉誇克斯忽然人立而起，高聲嘶鳴警告。
艾林和希瑞的腦海，同時響起了一個稚嫩孩童的聲音：
“星星眼，小心！”
“有東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