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席卷著海浪,與另一端浪潮相撞,炸碎成無數雪白的浪花、泡沫和水汽。
那雨燕便掙紮著在浪鋒和波穀之間翱翔,躲閃著衝天而起的水汽,不使其沾濕翅膀,墜入深淵。
雨燕。
他認識這種鳥兒。
它們的飛行速度非常快,喜歡不停息地在空中快速盤旋、飛翔,幾乎從不落到地麵或植被上,在飛行中就可以完成喝水、進食等行為……
當他想到這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知識之後,耳邊……不……暴風驟雨席卷的外在的整個世界,都響起了一個不辨雌雄的轟鳴之聲。
【隻有追隨雨燕的才能存活。】
【雨燕是春天之象征,是救星,是開啟禁忌之門、為我們展現救贖之道的人。】
【雨燕會讓世界的重生成為可能。】
【雨燕……】
【雨燕……雨燕……】
【吉薇艾兒……】
【吉薇艾兒……吉薇艾兒……】
……
茫無涯際的世界,轟鳴著回聲,波濤都伴隨著這回聲的音浪,起伏、波動、撞擊、消散……
這刹那間死亡又重生的浪潮,又仿佛潮生潮滅,在他腦海中,在他的心裡,讓他的心臟隨之震顫,鼓脹,悲鳴,狂怒……
“吉薇艾兒……”他茫然地輕聲呢喃。
不知不覺,他的身周已沒有了翱翔於天空,甩下水滴,隨風滑翔的同伴。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這片暴怒的大海,以及眼前驚險、但輕盈地遊走在死亡邊緣的雨燕。
“吉薇艾兒……”他若有所思地低語。
“吉薇艾……”他頓了頓,恍然大悟,“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
他在這混亂嘈雜,充滿毀滅之聲的大海之上,放聲呐喊。
刹那間,風停雨住。
海鷗的鳴叫聲停止了。
艾林仍能感覺到巨濤掀起的浪花,但身下已經沒有了海洋。
或者說,那兒的確有海洋——卻是草海,是一望無垠的遼闊草原。
他就站在半人肆意身上的青草之間,草葉上細微的倒刺割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膚刺痛。
“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
他帶著從狂怒之海存活下來的餘悸,重複著那仿若救命稻草一般的名字。
然後……
“我是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有人回應了他,“你是誰?”
你是誰?
他沒有望向那聲音的來源,而是在穿過整片草原的清朗的風中,惶然自問。
“我是誰?”
“我是……我是……我是艾林,狼學派的獵魔人艾林。”
某一刻,他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正要檢查此時自身的狀態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渾身一僵,扭頭望去。
草叢裡站著一個領口寬鬆,穿著灰色麻布襯衣的女孩。
她五官精致,有一頭漂亮的鼠灰色頭發、一對熱情的綠色大眼睛,看起來絕不超過十六歲。
一道暗紅色的醜陋疤痕橫亙在左眼,直接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卻增加了一絲叛逆的野性之美。
她牽著一匹黑馬的韁繩,黑馬身旁跟著一匹白馬……
不對!
那不是白馬!
那匹馬與普通的馬不同,細到驚人的柔美脖頸上,承載著一顆小小的頭顱。
纖細的骹骨,濃密的長尾巴。
圓圓的額頭生長著一根螺旋狀,尖銳且在黑暗中散發出瑩瑩白光的獨角,至少兩掌長。
它是一隻獨角獸。
傳說中有智慧有感情的生物。
毫無疑問,這個女孩就是辛特拉的幼獅、布魯格公主和索登女公爵、伊尼斯·阿德·史凱利格與伊尼斯·安·史凱利格的繼承人、阿特裡及艾伯·雅拉的宗主,羅萬和亞穆拉克女公爵,達恩·羅萬城堡領主,以及尼弗迦德帝國皇位的合法繼承人……
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
上古之血。
“狼學派的……艾林……”她注意到艾林落在她左眼的目光,皺了皺眉頭,“我可不記得狼學派,有這個名字的人存在……”
艾林卻沒有注意到她語氣的異樣,而是不停地在心裡嘶聲呐喊。
“不是她!”
“竟然不是她!”
關於穿越而來的緣由,艾林一直有不少猜測,希瑞為了挽回白霜終將到來的命運,召喚他而來,就是可能性相當高的一個猜測。
她能穿梭時空。
從現在、到過去、到未來,從獵魔人世界到原著中都曾經去過的地球,還有諸多世界……
狩魔手記也牽扯到時空的力量,阿德·蓋斯之門令天球交彙的奇跡成為可能。
而希瑞是命中注定,掌控阿德·蓋斯之門的上古之血。
一切真的有這麼巧嗎?
還有……
這個世界在威戈佛特茲送出那封古怪的信之前,於艾林而言都不存在上古之血,但上古之血卻是貫穿整個世界的主線。
會否這也是未來的希瑞的布局。
畢竟她是上古之血,還是未能激活全部潛能,就能起死還生,穿梭世界,回到過去,前往未來,比神祇還要神祇的上古之血……
倘若是未來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的安排,有什麼不可能呢?
但不是!
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在告訴他,她對此一無所知。
那會是誰令他穿越,來到獵魔人的世界,又予他強大又冰冷無情的狩魔手記?
“你為什麼不說話?”女孩警惕地後退幾步。
艾林聞聲回神,冷靜地打量著女孩,和那頭應該名為伊瓦拉誇克斯的獨角獸,揣測著希瑞現在是處在什麼時期……
是從異世界精靈艾恩·艾爾的首都提爾·納·利亞逃離,正在躲避狂獵的追逐?
又或者傑洛特在利維亞大屠殺中被草叉叉死,連累葉妮芙一同累死之後,希瑞將他們送到蘋果樹島之後?
甚至是遊戲三代,殺死了狂獵之王艾瑞汀·布裡克·格拉斯,為了拯救世界被“白霜”毀滅的命運,毅然進入阿瓦拉克打開的傳送通道,前往了未知的世界之後?
想到這,艾林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女孩卻被他的興奮模樣,嚇得又後退了幾步,像隻落單了的幼獸。
她抓緊了黑馬的韁繩,隨時準備跳上馬背逃離:
“是被我說中了?誰派你來的?怎麼找到我的?阿瓦拉克還是艾瑞汀?”
獨角獸也警惕地俯下頭顱,用那隻尖銳發光的獨角對著他。
頓時。
敏銳的感知發出劇烈的警告,寒意從尾椎骨一直滲透到了頭皮。
不過艾林卻毫不在意這威脅。
阿瓦拉克……艾林捕捉到了關鍵詞,看來現在的希瑞多半還是原著中,剛從提爾·納·利亞逃亡,難以操控自身上古之血的天賦,在時空中遊蕩的那個節點。
可惜了啊……他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
然後……
“難道你看不出這是一雙獵魔人的眼睛嗎?”艾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卻發現女孩眉頭蹙得更深了。
“你在胡說什麼?”她厲喝道,右腳一踏地麵,輕盈地坐上了黑馬的馬背。
艾林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那是一雙純黑,沒有任何反光的手,好似他帶著一對棉布的黑手套,但掌印紋理卻又都曆曆在目。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
刹那間。
黑色以他視線的落點為核心,迅速褪去,露出了一雙虎口和掌心都布滿深色老繭的手。
然後是紅色皮質的護腕,再之後是用阻魔金的合金編織的護肩和黑紅的緊固皮帶。
可是……這不可能!
不是他不可能穿著狼學派宗師級甲胄,而是回到房間之後,他根本就沒有脫下手套。
與其說,黑色褪去顯示出的是他的本來麵貌,不如說是他想象中,自己現在應該有的模樣。
“這裡是什麼地方?”
艾林開始思考起一個被他忽略了問題。
威戈佛特茲的信,把他帶到了什麼地方?
“你真的是獵魔人!”
“那你知道這裡是哪裡?能帶我回家嗎?”
坐上黑馬,握緊韁繩,正準備逃離的女孩,訝聲驚呼。
見到艾林的模樣,似乎令她非常驚喜,剛跨上黑馬,又毫無警惕之心地匆忙跳了下來。
不過走近兩步,又停下。
“但不對,傑洛特、維瑟米爾、艾斯卡爾和蘭伯特,”她扒著手指頭,“狼學派隻有這四個獵魔人,沒有一個叫艾林,除了我以外,凱爾莫罕也有很長時間沒有接納過學徒了。”
艾林聞言暫且放下疑慮,組織了一下語言,輕聲道:
“我認識維瑟米爾,但不認識傑洛特、艾斯卡爾和蘭伯特,除非他們是沒有通過青草試煉的學徒。”
“但凱爾莫罕絕對不止四個人,狼學派是整片大陸最興盛的獵魔人學派,是獵魔人教團的正統的傳承,也從未停止接納學徒……”
“不可能!”女孩聽到這話,明顯愣住了。
這時,那頭獨角獸湊了過來,獨角輕輕蹭著女孩的胳膊。
女孩偏頭,作側耳傾聽狀。
獨角獸口中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烏潤純淨如母鹿的眼睛,瞥了艾林一眼後,獨角光芒明暗閃爍。
“什麼?!!”女孩又是咋咋呼呼的一聲驚呼,“你說這裡並非正確的地點,也並非正確的時間,也就是說……”
“嗯……嗯……我這就問問……”
她輕輕了兩下頭,又看向了艾林。
“艾……艾……”
女孩不是忘記了眼前,看著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的名字。
她隻是在思考,自己應該怎麼稱呼他。
直接叫艾林,似乎不太好,他既陌生,又是狼學派的前輩。
她出身貴族,是個有教養的孩子。
當然不是在辛特拉。
葉妮芙媽媽和南尼克嬤嬤,在梅裡泰莉神廟,教過她貴族譜係學。
雖然她當時好像在數地上的螞蟻,沒有認真學過,但也不想在陌生人麵前露了怯。
伊瓦拉誇克斯說,他應該來自過去,狼學派還沒有孤零零地隻剩下四個人的時候,那他就是狼學派的前輩,而且他還認識維瑟米爾。
但是……但是……
“傑洛特、維瑟米爾也沒有教過我,該怎麼稱呼更年長,且陌生的獵魔人前輩啊?”
有些固執,鑽了牛角尖的女孩突然在這個問題上卡殼了。
傑洛特和維瑟米爾當然不會教她,因為北方大陸的獵魔人都快絕種了,整片大陸加起來估計都不會超過五十個。
一輩子都不見得能遇上一個,當然沒有必要了解。
遇上了直接稱呼姓名就好。
“認識維瑟米爾,說明他年紀並不大……不對,是生活在距離我們的時代,不遠的時代……”
女孩順著邏輯,想循著貴族的邏輯,思考敬稱時,忽然想到了一個一直被她忽略了的問題。
“既然他生活在維瑟米爾的年代,但我又沒見過他,甚至不認識他,那說明……”
女孩不敢再想下去了,跳躍的思維甚至讓她忘了停頓下來的緣由,僅是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稱呼。
她不忍又憐憫地看向眼前,比她,比雅爾(在梅裡泰莉神殿見習抄寫員的十六歲少年,第二次北境戰爭爆發後,失去了左手)還小的漂亮少年——
是的,眼前這眼睛好似卡蘭瑟外祖母最愛藍寶石首飾般純淨的少年,比梅裡泰莉神廟的雅爾還要好看。
不!
比米希爾(仙尼德島政變時,希瑞遇到狂獵慌不擇路逃離,結果被雨燕之塔傳送到科拉茲沙漠,再被捕奴隊帶往尼弗迦德後,遇到的犯罪小團夥耗子幫的一員,女性,是希瑞的同性愛人)還美。
艾林被希瑞突然停頓後的異樣目光盯著。
不知道他心中拯救世界於白霜的希望上古之血,此刻已經把他和一男一女兩個人都對比過了相貌。
感覺有些不適地他心道一聲,不愧是最瘋最古怪最叛逆時期的“小瘋子”,行為異樣,不似常人後,不自在地輕咳兩聲,開口道:
“叫我艾林就好。”
“哦哦,艾林。”女孩恍若如夢初醒。
與艾林對上視線後,想起剛才自己走神的內容,臉一紅。
再想到慘死在雷歐·邦納特手中的米希爾,又一白,歎了口氣,收回思緒之後,問道:
“艾林,你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時間嗎?”
“1180年。”
“哦哦,一一八零年。”女孩嘀咕著重複了一遍,那就是八十年前,然後便打算回頭再與伊瓦拉誇克斯商量,如何校準下一次穿越的時間和地點。
正在這時!
“等等!”
“八十年前!”
女孩忽然渾身顫了一下,表情肉眼可見的興奮了起來。
她心想:“八十年前,狼學派既然還沒有毀滅。”
“為什麼我要急著離開,不試試改變學派毀滅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