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達·艾敏既不在狩魔獵人的研究室,也不在北側塔樓外的箭垛。
找到山嶽之民存世不多的通曉者時,她正站在城堡外側的城牆上,雙臂撐著冰冷的城牆,眺望著北方。
朱砂色的長發垂下,遮住了她的臉,仿佛一團靜靜燃燒的火焰。
北方是凱爾莫罕山穀的崇山峻嶺,雲霧如絲帶纏繞著或青綠、或灰暗、或純白的山體,蒼鷹啼鳴著俯瞰一整片山脈。
再遠處就是被群山隱約掩映著的澄澈湖泊。
那湖很美,在傍晚的夕陽之下,波光粼粼,卻有個不太好聽的名字——殺手湖。
“家都被偷了,還在欣賞美景嗎?”
艾林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一句,走上前去。
等靠近到大概隻有五步距離的時候,艾達·艾敏藏於朱砂長發的尖耳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回頭。
“那裡是帕拉西奧裡斯,在上古語中,意為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精靈女術士的聲音格外的清冷悠遠,“或者說是山嶽之民能抵達的,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艾林走到她身側,循著她望著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一片群山。
“我沒聽說過帕拉西奧裡斯這個名字。”他蹙了蹙眉。
“你當然不會聽說,”聽不出精靈女術士現在是什麼語氣,“因為連山嶽之民自己,也把這個名字和這個地方忘了,帕拉西奧裡斯就是你們狼學派高山試煉的終點,你們現在把它叫做元素之環。”
是元素之環下的那片廢墟……艾林靈光一閃。
“知道山嶽之民為什麼被稱為山嶽之民?”艾達·艾敏回頭望向他,“明明那些整天與礦物和群山為伴的矮人,才最適合這個稱號。”
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艾達·艾敏又回頭望向雲霧繚繞的群山,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因為我們會為每一座最偏僻的山嶽命名,每征服一個地方,總會先找到那個地方,最高的地方。”
“為什麼?”
“艾恩·希迪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我們的先祖乘坐‘白船’而來,卻仍然心念故鄉,崇高的山嶽能讓他們感覺離故鄉更近一些。”
“那現在的山嶽之民呢?”艾林問道,“他們還想回歸故鄉嗎?”
艾達·艾敏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艾林見她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張了張嘴,正打算告知班·阿德如今的動向。
“蒂莎婭·德·維瑞斯和威戈佛特茲帶來了壞消息。”
這是肯定而非疑問。她轉過身,翠綠的裙擺搖曳,眼神平靜。
艾林怔了怔,點點頭,將威戈佛特茲帶來的壞消息原原本本說出來。
艾達·艾敏的表情在蔚藍的天幕之下,竟自始至終沒有一點變化。
“你並不驚訝,為什麼?”將自由精靈的處境說完之後,艾林忍不住發問。
美麗的精靈女術士輕輕笑了笑:“彆忘了,我是山嶽之民的通曉者。”
“你看到了預言?”
“不是我,”艾達·艾敏搖頭,“是艾妮德(法蘭茜絲卡)的父親,希姆萊斯·芬達貝。”
“他在預言這條道路,上走得比任何人都遠。”
“在接受薇拉的邀請,來凱爾莫罕之前,他就與我分享了預言。”
那確實,要不是一百年前希姆萊斯·芬達貝,在水晶球中看到了愛黎瑞恩的慘敗,現在或許都不會存在自由精靈了。
艾林聞言鬆了口氣:“看來班·阿德對自由精靈而言,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艾達·艾敏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並非是胸有成竹,反而像是對什麼釋然了,解脫了。
等艾林覺察到不對勁,她突然轉移話題道:“不過預言也隻能看見吉光片羽,你的消息對自由精靈很重要,謝謝你。”
“沒……沒事,我們畢竟是剛簽署過盟約的盟友。”艾林皺著眉道。
艾達·艾敏點點頭,回頭眺望這起伏的群山:“隻可惜我現在就要離開了,傳授構造體生物學的事情,隻能等下次見麵了。”
語罷。
精靈女術士輕輕一揮手,一道橙紅色的傳送門出現在城牆上。
“替我向薇拉、索伊告彆。”
“等等!”艾林忽然出聲,喊住了半隻腳已經踏入傳送門的艾達·艾敏。
他打開試劑袋,從最內側掏出一個東西,交給艾達·艾敏:“這是……”
“傳情鳥。”艾達·艾敏懷念地望著掌心中,晶瑩剔透的鳥兒。
傳情鳥落入她掌心的刹那間,立刻就活躍了起來,親昵地用短喙輕輕摩擦著精靈女術士纖長的食指。
“薇拉和索伊沒和你說過嗎?”艾達·艾敏注意到艾林落在傳情鳥上的驚訝目光,輕笑一聲,“這對傳情鳥是索伊還在獵魔人教團的莫格拉格城堡時,薇拉磨了我好久,才讓我送給他們的。”
薇拉磨了你好久……艾林挑了挑眉毛,沒用的見聞增加了。
“倘若……”他頓了頓,“事有不諧,可以用傳情鳥聯絡我,我說不準可以幫上忙。”
艾達·艾敏靜靜地看著艾林好一會兒,突然問:“索伊和薇拉同意了?”
“我才是未來狼學派的首席,”艾林正視著她的眼睛,語氣鄭重,“但這不是以狼學派的名義,是以我個人的名義。”
艾達·艾敏眼神柔和了下來。
左手輕輕撫摸傳情鳥的晶瑩羽翼,讓傳情鳥生動地渾身顫了顫。
“謝謝,”她輕聲道謝後,突然玩味地向艾林眨了眨眼睛,“我會親自把它送到法蘭茜絲卡手中的。”
在精靈女術士突然炙熱起來的目光下,艾林尷尬地偏頭,轉移視線:“倒也不……”
話音未落。
“咣~”
橙紅色的傳送門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有山風呼嘯,穿林越山而來,重重撞擊在灰白冰冷的城牆上,釋放出嘶啞的悲鳴。
“自由精靈……”
獵魔人遠眺被山嶽之民稱作帕拉西奧裡斯的那座山,幽幽地歎了口氣。
……
見完艾達·艾敏,艾林在空蕩蕩的城牆甬道上站了一會兒離開了。
不過他沒有回索伊的領主大廳,等瑪麗吸收完羅尼·狄金森的氣係術士之靈,也沒有再前往老矛頭的洞穴,將那兩次天球交彙用掉。
科德溫的王拉多現在就在卡爾村,維瑟米爾、丹提、傑隆·莫呂和權欲很重、喜歡搞事情的菲麗芭·艾哈特也在那。
現在這件事就像埋在地底的火山。
很難說是死火山,還是會莫名其妙突然給個“驚喜”爆發的活火山。
傳情鳥給了艾達·艾敏之後,他身上可沒有能及時聯絡到他魔法道具,萬一瑪麗的傳情鳥到時候飛往了班·阿德旁,藍山深處自由精靈的營地……
那畫麵可就真的太美了,不敢想,不敢想。
而且也會耽擱正事。
因此,艾林路上遇到安排好蒂莎婭·德·維瑞斯一行人的阿瑞斯托,留下了自己接下來的行程,並囑托維瑟米爾他們回來之後來喊他後,就直接回到了塔樓三層他自己的房間。
不過或許無需阿瑞斯托和其他獵魔人大師提醒。
菲麗芭·艾哈特回來之後,肯定會第一時間飛回來。
“砰~”
輕輕關上房門。
艾林警惕地環視一周,連屋頂的橫梁也不放過。
然後點燃房間中的蠟燭,再走到露台,關上露台的門後,他麵向著露台,坐在了橡木小桌旁的高背椅上。
待一切都安定下來。
艾林深吸一口氣,從胸口掏出威戈佛特茲送給他的禮物。
“威戈佛特茲,這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急著拆開信封,眼神陰晴不定地看著信封上,用標準貴族花體描繪著上古語的“aen hen ichaer(上古之血)”。
“世界將於寒霜中死去,並於新日下重生。”
“那亦是hen ichaer——上古之血——撒下之種重生之時。”
“此種不會萌芽,卻將燃起烈焰。”
“ess'tuath esse!此為必然之事!留意征兆!”
“欲知征兆為何,且聽我一言:首先,aen seidhe——精靈之血——將淹沒大地……”
輕輕撫摸那行文字,腦海中無端響起了語調蒼涼的女聲。
好似他此刻並非身處暖室,而是在久遠的戰爭古跡,聽某個吟遊詩人吟唱著前世伊絲琳的預言詩。
那首預言詩中,沒有什麼降生於苦寒之地,帶來血與火的奇跡之子。
隻有上古之血。
那追溯到榿木之民的精靈王奧伯倫·穆希塔齊與希達哈爾的女兒,具有預言和穿越時空的能力精靈賢者勞拉·朵倫·愛普·希達哈爾的上古之血。
“她不是什麼孩子。”
忽而腦海中又響起一個渾厚的男聲,重複道:
“她是火焰,是必將點燃世界的白焰。”
“她是上古之血,hen ichaer。精靈之血。”
“此種不會萌芽,卻將燃起烈焰。血液將被玷汙……那是終結的時代,tedd deireadh終將到來。va'esse deireadh ae eian!”
……
“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
燭光晃動了一下。
獵魔人從回想中收回神思,喃喃著前世那個貫穿了整個獵魔人世界的女孩,上古之血的名字。
即便其他人都一無所知,但自從青草試煉之後,薇拉在他麵前吟誦伊絲琳的預言詩之後,他就一直都知道。
他是個替代品,擠走了某個人在這個獵魔人世界的位置。
當然,艾林並不懼怕上古之血的出現,相反在最初的震驚之後,著實讓他鬆了口氣。
因為在原來的世界線中,上古之血才是解決白霜的關鍵。
若是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真的還會在這個世界出現,那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說實話,即便艾林所身處的獵魔人世界,是遠比原著、遊戲中的表現更高魔一些的世界——
無論是獵魔人、術士、還是魔物的實力,表現得都比原著和遊戲中更強大。
原著中的維瑟米爾可沒辦法一個阿爾德波動法印,就把水鬼吹飛掛在牆壁上。
大獅鷲也不會扇動翅膀,揮出具有強大元素波動的氣流。
狂獵更是沒辦法隨手幾個法術,便摧毀半個艾爾蘭德。
但即便如此,艾林也沒覺得自己能戰勝後期的上古之血——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
畢竟她能夠預言、閃爍、還可以穿梭時空,過去未來,還有諸多世界。
她甚至與一頭名為伊瓦拉誇克斯的獨角獸,複活了在利維亞被草叉殺死的傑洛特,以及在嘗試醫治傑洛特的過程中,耗儘所有能量也隨之一起死去的葉妮芙。
這與艾林現在掌握的,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力量。
因此,他是希望希瑞存在的。
之所以最初有些失態,隻是因為艾林從來都沒有想過,那被擠走位置的希瑞的名字,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麵前,尤其還是經由威戈佛特茲之手。
“威戈佛特茲多半已經知道了我奇跡之子的身份……”
“那麼他給我這封信是為了什麼?”
“試探?”
艾林抿了抿唇,目光肅然地看著這封信。
他猶豫了幾秒,又用狼徽的元素視角檢查了一遍之後,才小心地拆開蠟封。
裡麵是一張雪紡紙,折疊躺在信封內。
“嘩嘩~”
輕柔的紙張摩擦聲中,艾林將雪紡紙展開之後,驟然愣了愣。
“為什麼……是空白?”
雪紡紙正麵雪白一片,不僅一個字都沒有,上麵甚至都沒有筆觸留下的印記。
簡單來說,威戈佛特茲送了一張白紙給他。
“有些不對勁……”
艾林雖然仔細端詳這白紙許久,都沒有發現異樣,但隱隱的,本應沒有絲毫氣味的雪紡紙竟隱隱散發出了一股異香。
陳舊、古老,像古舊的神殿,燃起的熏香。
在他感受到這異香的刹那間,香氣驟然變濃,如溪流湍急成暴風下的怒海狂濤。
“嘩~”
雪紡紙上亮起刺目的綠色火光,形製極為複雜扭曲的法陣隱現在那火光之中。
“不好!”艾林臉色驟變,正要扔掉雪紡紙,閃爍出這個房間。
天地驟然間倒轉。
大海咆哮,波濤轟然拍打岩石海岸,浪花在巨石間飛濺。
他拍打翅膀,追逐著發鹹的海風。他帶著難以言喻的喜悅,俯衝而下,追上一群同胞,用腳爪拂過浪尖,再度翱翔於天空,甩下水滴,隨風滑翔,狂風呼嘯著吹過他的纖羽。
他看見了一隻雨燕,在驚濤駭浪中飛翔。
……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威戈佛特茲正在凱爾莫罕某個客房的露台,幫莉迪亞·凡·布雷德沃特釘上畫布。
“怎麼了,威戈?”
莉迪亞·凡·布雷德沃特見威戈佛特茲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問道。
威戈佛特茲此時,卻根本沒有聽到莉迪亞·凡·布雷德沃特詫異的聲音。
他壓抑著心中,難言的驚駭和喜悅,喃喃自語:
“那個東西,竟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