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戈佛特茲的聲音驟止，項目長桌上的所有人都望向了艾林。
“啪~”
薇拉在心裡歎了口氣，打了個響指。
一片狼藉的桌麵和水晶杯碎片，瞬間被清理一空。
艾林的麵前又換上了另一杯葡萄酒。
“謝謝，薇拉女士。”艾林若無其事地偏頭道了聲謝。
薇拉低眉搖頭。
艾林的視線重回長桌之上，同時輕輕拍了拍桌下，被剛剛的動靜嚇到絞著他褲腰布料的瑪麗的右手。
“抱歉，剛才有些失態，”他輕聲解釋道，“我沒想到會是這麼大的消息，森尼進攻自由精靈，是否意味他們已經準備好，建立術士王國了？”
“這對我們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蒂莎婭·德·維瑞斯也沒有在意，略過剛才的異樣，道：“威戈佛特茲與我說過，科德溫南部的中小貴族，因為德瑪維二世瘋狂的報複的戰亂，絕大部分都遷到了班·阿德新城。”
“是這樣沒錯。”正若有所思的威戈佛特茲認同道，“從貴族和聚集的軍隊人數來看，班·阿德已經完全具備了成立王國的資質，他們缺的隻是一個名義……”
“一塊遮羞布罷了，”蒂莎婭·德·維瑞斯嗤之以鼻，“打著精靈投靠邪惡的狂獵，盜取班·阿德寶物的口號，也隻有傻子才會相信這點。”
艾林聞言眉頭正本能地要一挑，卻恰好與威戈佛特茲仔細端詳的灰綠色眼睛，對上了視線。
獵魔人心頭一凜，肌肉控製著表情，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威戈佛特茲沒有發現異樣後，接道：“但這對森尼、奧托蘭來說足夠了。”
“北方大陸不是所有貴族，都像蒂莎婭女士您一樣清醒的。”
“或者說，比起毫無利益可言地，正麵迎戰班·阿德，不如相信一個謊言，便可繼續優渥的生活。”
“徹底消滅山嶽之民，能給他們的術士王國一個合法宣稱，雖然不名譽，但足夠了。”
蒂莎婭·德·維瑞斯搖搖頭：“奧托蘭建立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之後，也染上了銅臭和權欲。”
“這對一個術士的研究生涯而言，是致命的。”
“不過，雖然那些山嶽之民遭受了無妄之災，值得憐憫，但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在路上思考了一下，發現這或許是我們的機會。”
她頓了頓，眼神掃視周圍，道：
“山嶽之民自從莎依拉韋德被攻破了之後，雖然苟延殘喘，但一直都沒有滅亡，也是有依仗的。”
“或許我們可以趁班·阿德這幾天內部空虛，提前營救亨·格迪米狄斯。”
“等救出亨·格迪米狄斯之後，班·阿德的躁動自然平息，科德溫的世俗界和巫師界也能重回秩序。”
“這恐怕不行。”威戈佛特茲毫不留情地否定了蒂莎婭·德·維瑞斯。
蒂莎婭·德·維瑞斯聞言一怔，坐直身體，抓住椅子扶手：“為什麼？”
“因為狂獵，”威戈佛特茲飲儘杯中之酒，道，“森尼和奧托蘭一直都非常警惕，那些飛在天空中的怪物。”
“除了耗費巨大的‘詹巴迪斯塔的空間隔絕屏障’一直守護著班·阿德之外，學院裡的戒備也越來越森嚴。”
“這次出動的隻是因為戰亂依附而來的貴族軍隊，還有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改造生物，真正的術士隻有一些學徒，和遮掩行蹤、防止被偷襲的儀式師。”
“大部分高位術士以及最強大的那些改造生物，都還在班·阿德。”
“另外……”
威戈佛特茲無奈地歎了口氣：“森尼將亨·格迪米狄斯藏得很深，我現在也隻有一些線索。”
蒂莎婭·德·維瑞斯不說話了。
她低頭看著橡木桌上木頭的紋理，下意識搖晃酒杯，在思考。
廳室裡安靜了一會兒。
“有件事情我不太懂，”艾林突然出聲打破了平靜，吸引了蒂莎婭·德·維瑞斯和其他人的目光，“森尼和奧托蘭如此節約‘人力’，僅派出一群敗軍和部分改造生物，真的能達成他們的目的嗎？”
“精靈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雄踞整片大陸的山嶽之民了。”說話的是從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薇拉。
“自從愛黎瑞恩起義，他們徹底失去最後一個精靈王庭莎依拉韋德之後，現在藍山深處的精靈，可以戰鬥的青壯估計都不到一千人。”
這麼弱……艾林愣了愣，追問：“那為什麼過去……”
“為什麼過去科德溫不出手？”薇拉溫和地接道。
艾林點點頭。
薇拉沒有立刻回答，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一邊回憶，一邊講述：
“一百年前愛黎瑞恩起義剛結束的時候，科德溫當然想要一鼓作氣徹底消滅山嶽之民。”
“但沒多久，軍隊就被藍山巍峨難行的地形，茂密的森林和無處不在的陷阱，擋住了去路。”
“當時山嶽之民剛遷入藍山深處，沒有穩定的居所。精妙的法術又使得他們能自給自足，希姆萊斯·芬達貝更是早就預見了愛黎瑞恩的失敗，準備充足。”
“因此科德溫的軍隊傷亡慘重。”
“由於一次次慘敗，男巫們最先退出戰爭，占領了現在的班·阿德，後來是西邊的貴族，到最後就連科德溫的王族，哈克索的祖父都不得不停下來，消化剛奪來的土地。”
“希姆萊斯·芬達貝順勢與人類締結了和平。”
“不過和平盟約締結了沒幾年，哈克索的祖父便在捕獵時，被野豬刺穿肺部，去世了。”
“哈克索的父親為了穩定王位，也曾想過進攻自由精靈，但又沒有那個聲望聚集軍隊。”
“等慢慢掌權，擁有聲望之後，又沒有那個必要了。”
“科德溫一直以來的敵人也不止自由精靈一個，亞甸、泰莫利亞和瑞達利亞，臨近的國家都與科德溫發生過不少摩擦。”
“在有外敵虎視眈眈的時候，深入藍山，進攻自由精靈得不償失。”
“除了聲望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收益。”
“自由精靈把自己包裹得就像一個刺蝟一樣，弱小但危險，最貪吃的冬熊也不會選擇這種獵物。”
“而且，即便是兩方互相之間關係最冰冷的時候，也在進行著貿易。”
“精靈的藝術、飾品、製衣是北方大陸相當暢銷的硬通貨，科德溫貴族借此從其他國家賺取了不少財富。”
“所以，即便是哈克索，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滅絕自由精靈。”
“雖然他嘴上一直敵視自由精靈，但也隻是為了消耗國內溢出的人口，也避免精靈們暗自壯大而已。”
“但森尼和奧托蘭不會這麼想。”艾林聽著心下一沉。
“他們當然不會，”蒂莎婭·德·維瑞斯接話道，“他們要的就是聲望，足夠建立起一個國家的聲望。”
“而且雖然科德溫在剛剛過去的戰爭中慘敗，但聚集在班·阿德的貴族軍隊，還有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改造生物……”
“這些勢力加起來可比百年前，剛經曆過愛黎瑞恩起義的軍隊強多了。”
“班·阿德也比那時，更熟悉藍山深處的地形。”
威戈佛特茲也點點頭，補充道：“後續戰況就算不好，班·阿德也有餘力收尾。”
蒂莎婭·德·維瑞斯輕輕歎了一口氣：“徹底清除每一個精靈當然不可能，但隻要有精靈王希姆萊斯·芬達貝、一乾王族的頭顱以及大部分自由精靈的生命，就足夠了。”
艾林的心徹底沉到了穀底。
沒有外力作用，自由精靈竟似毫無生機可言。
大腿突然被輕輕拍了拍。
艾林低頭看去，是薇拉的手。
不過女術士現在並沒有看著他，而是若無其事地看著手中的酒杯。
艾林深吸一口氣，暫且排除腦海中雜亂的思緒，道：
“不談那些題外話了，我們來談談怎麼營救亨·格迪米狄斯吧……”
怎麼營救亨·格迪米狄斯的正事，反而沒什麼好談的。
威戈佛特茲連亨·格迪米狄斯被關在哪都不知道，營救的日期自然無從談起。
想象中互相之間為某個方案據理力爭的場景，更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簡單聊了幾個細節之後，威戈佛特茲什麼條件都沒有提，便承諾會儘力找出亨·格迪米狄斯的關押地點。
這令蒂莎婭·德·維瑞斯很高興，連連讚歎“不愧是魔源”、“男巫果然還是非班·阿德出身的更理智可靠”、“巫師界的未來有了希望”，並承諾會全力為他爭取術士兄弟會高級評議會的位置。
對此，威戈佛特茲自然是連聲感謝。
一時間艾林反倒像個局外人，隻是提供了一個場所罷了。
在其他人眼中，這其實很正常，因為艾林與威戈佛特茲隻見過一麵，狼學派也無法提供任何威戈佛特茲需要的資源。
反而一旦營救亨·格迪米狄斯失敗，艾瑞圖薩才是威戈佛特茲唯一退路。
但艾林總覺得威戈佛特茲這一趟，是專門為了他而來，就是為了見他一麵而已。
“其實，”存在一直很低的索伊，在威戈佛特茲和蒂莎婭·德·維瑞斯商談好細節之後，突然開口了，“營救亨·格迪米狄斯不一定需要艾林……”
“我可以替代他，潛入班·阿德。”
蒂莎婭·德·維瑞斯怔了怔，眼神意動。
在眾多獵魔人大師中，艾林的戰績她親眼目睹，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但索伊，索伊·亨利葉塔卻是另一個更高的層次，他甚至除了狩獵巨龍之外，也驅逐過一次邪神。
他是更好的選擇。
“班·阿德見過索伊大宗師的人太多了。”威戈佛特茲在蒂莎婭·德·維瑞斯開口前，搖了搖頭，“城內城外都戒備森嚴，太危險了。”
蒂莎婭·德·維瑞斯想了想，輕輕頷首：“確實如此，否則我當初也不會讓菲麗芭前往。”
索伊輕輕歎了口氣，沉默了下去。
艾林沒有說話。
隨後，蒂莎婭·德·維瑞斯與威戈佛特茲又討論了一些細節，便起身準備離開了。
不過不是離開凱爾莫罕，他們都會在古海要塞住上幾天。
蒂莎婭·德·維瑞斯之前就約好了，要為艾林的狼學派大師甲胄附魔。
威戈佛特茲則是“借口”需要考量艾林和菲麗芭·艾哈特的能力，方便製定合適的路線，也留下來了。
“旅途忙碌，其他事情先不急著做，好好休息休息，晚上城堡大廳會有宴會，阿瑞斯托，”索伊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阿瑞斯托安排道，”你帶他們先安置下來，城堡中應該還有些空置的客房。”
阿瑞斯托點點頭，提前走到了門口為他們打開了門。
蒂莎婭·德·維瑞斯點點頭，正要走出房間，路過索伊的時候，卻忽然腳步一頓，向他投下了疑惑的目光。
“怎麼了，蒂莎婭女士？”威戈佛特茲見她攔住去路問道。
蒂莎婭·德·維瑞斯奇怪道：“索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我一個快三百歲的獵魔人，能有什麼變化？”索伊搖搖頭，“你是覺得哪裡不同了？”
蒂莎婭·德·維瑞斯沉吟片刻，舒展了皺起了眉頭，輕笑著搖搖頭：“沒什麼，可能是很長時間沒見了吧。”
“不說這個了，若是菲麗芭·艾哈特回來了，讓她來找我。”
“我會的。”艾林點點頭。
蒂莎婭·德·維瑞斯微微頷首，隨後不再停留，跟著阿瑞斯托離開了房間。
跟在後麵的威戈佛特茲走到門口，似乎也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從胸口起抽出了一樣手掌大小的東西，遞給了艾林。
“這是我賠罪的禮物，請不要拒絕。”
站在門口的艾林愣了愣，下意識接了過來，等他想問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威戈佛特茲已經與莉迪亞莉迪亞·凡·布雷德沃特，快步跟上了阿瑞斯托。
賠罪的禮物，一封信？
他皺了皺眉毛，低頭看著手中信模樣的雪紡紙，翻了過來。
正麵是金色的蠟封，和一行上古語，似乎是書名的文字。
“a……aen……hen……ichaer……”
“aen hen ichaer……”
艾林湛藍的貓瞳驟然收縮成線：
“上古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