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丹提皺眉。
“先知雷比歐達，”山姆虔誠道，“諸神的牧羊人、慈悲的導師、為真理崇高的獻身之人……我已宣誓以此生力行先知智慧之道……”
丹提背上的艾林挑了挑眉毛。
他知道雷比歐達這個人。
在他的記憶中，雷比歐達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牧羊人。
他與前世春秋時期的各位聖賢一樣，雲遊四方傳播關於人生的哲理與智慧，逐漸成名並被尊為“先知”，收獲一批信徒追隨。
他的智慧被編纂為《先知雷比歐達智慧集》又名《聖書》留存於世。
而他的結局也很值得玩味。
因為一個村莊遭受過巨龍的掠奪，農夫們聽聞雷比歐達的到來便向他求助解決禍患。
他竟然答應了農民的請求，前去驅趕巨龍，然後作為一個凡人理所當然地被龍燒焦後吞下肚裡。
雷比歐達死去的時間應該就在1150年左右，距離現在大概幾十年，具體的艾林不記得了，畢竟隻是當時好奇翻看了一眼而已。
他的結局其實理應是一個不自量力的蠢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結果自作自受的故事。
不過不知為什麼，當他離世之後，反被視為聖人繼續受到崇拜。
現在應該隻是在平民中流傳，但百年之後，陶森特、諾維格瑞、科維爾和波維斯都有他的信徒，而且平民和貴族都有。
例如原著中科維爾和波維斯，以智慧著稱的澤麗卡王後，就將《聖書》奉若圭臬。
巔峰之時，雷比歐達教的影響力並不亞於梅裡泰莉神教，說不準還猶有過之。
可能因為雷比歐達留下的言論確實藏著深邃的智慧，也可能因為雷比歐達本人的品格，確實和所有正教的創始人一樣，心係底層，幾乎完美無瑕。
但細思極恐的是……
雷比歐達被巨龍殺死的那個村子，就在班·阿德周邊，這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一些陰謀論。
“看來你們早已知曉……”說著說著，山姆見到丹提神色並無太多驚訝，頓聲道，“你們果然不是為了療傷而來的……”
“你從哪看出來的？”艾林在丹提後背探出頭。
山姆並不意外艾林的“忽然醒來”，但他沒想到丹提大師，和這個叫做弗雷德的孩子之間，占據主導地位的怎麼好像不是大人，而是眼前這個小孩。
“這裡是德拉肯伯格，世界上最接近地獄的地方，沒人會來這裡療傷，我在這裡待了近十年，沒見到過一例。”
“更明顯的是，丹提大師雖然儘力表現得很焦急，但若真是親近之人重傷……”
山姆頓了頓，微微低頭，麵無表情地補充：“不會如此鎮定。”
德拉肯伯格的角落安靜了幾秒。
懂了，丹提的演技太差，過了吊橋之後就被識破了……艾林心想。
“帶著你的學徒趕緊離開吧，丹提大師，”山姆又勸，“埃文斯大人，召集了卡洛、懷亞特和米洛，他們是德拉肯伯格，對付那些技藝超凡的非人族群劍士、弓手、術士的專家。”
“我甚至親眼看見一個自稱是艾恩·希迪一族的通曉者，死在了他們手下……”
“當時懷亞特抬著一麵有魔力的大盾，擋在前麵，那精靈賢者令城牆搖晃，震破鼓膜的法術，都被輕描淡寫地擋下，然後米洛率領披著重甲的騎兵，摧枯拉朽地摧毀了精靈的陣型，像撕碎一張紙……”
“但最後那個通曉者卻沒有死在鐵騎之下，而是莫名其妙地被卡洛摘取了人頭……”
“埃文斯大人本人也是劍術超群的強大劍士，他的房間裡還有一個來自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男巫，他聽說你們的到來，非常興奮……”
山姆一字一句，儘他所能地將他們麵前深不見底的“懸崖”，描述清楚。
丹提和艾林也如他所願的皺起了眉頭。
過一會兒，山姆才略帶喘息地說完。
想必這番話，他一定思考了一路。
“倘若我們真的聽你的，現在離開，你知道你會遭受到什麼懲罰嗎？”艾林忽然問道。
山姆沉默了一秒，輕聲道：
“先知曾說，在通往永恒的路上，每個人都背負著自己的責任。”
“先知又說，善行必以善果，否則惡之性狀將彌漫世間，輕蔑的時代必將到來。屆時樹葉落儘，芽蕾凋殘，果實腐朽，糧種苦澀，河穀清水化為堅冰……”
他停頓了下，正色道：
“我無法像先知為人類找到真理之路，但我可以循著先知的足跡而行。”
“比起對不起自己的內心，犧牲並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丹提和艾林又沉默了幾秒。
“我為我之前對你的懷疑而道歉……”艾林道。
無論是為信仰也好，報恩也罷，眼前的山姆雖隻是這偌大監獄的獄卒，但也值得任何人的敬重。
“我也是。”丹提道。
“我也猶豫過，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整個德拉肯伯格裡就沒有好人，”山姆搖搖頭，然後連忙道，“所以快跟我走吧，再過一會兒埃文斯就該起疑心了。”
丹提看了艾林一眼，艾林輕輕搖了搖頭。
“不過不用了，山姆，”艾林道，“請繼續帶路……”
“你沒聽清我說的嗎？”山姆皺眉瞪了艾林一眼，打斷道，“小孩子不要搗亂！”
然後他看向丹提：“丹提大師，前麵就是無底深淵，不能去啊！”
許久沒被人質疑，訓斥的艾林愣住了。
丹提見狀，噗嗤一笑：“艾林的話，就是我的話……”
山姆聞言急得還要再勸。
丹提拍了下他的肩膀，正色道：“不用勸了，山姆，你有你覺得必須要做的事情，即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去做，我也有我必須去做的事情。”
“我的學徒被埃文斯拐走了，我要去救他，還有一筆帳，要和你口中的那些人清算。”
“不過感謝你的相助，山姆。”
“雷比歐達要是知道他有一個你這樣的信奉者，一定會開心得放聲大笑，多喝幾口酒後，在篝火前跳起牧羊人歡樂的舞……”
“丹提大師，你……”山姆聽清話語中的意味，也愣住了。
“是的，我認識雷比歐達，山姆，活得足夠長，總是有這樣的好處，能親眼目睹身邊的人，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傳說……”
丹提大師頓了頓：
“當然，這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等我們救回我的學徒，我會和你仔細說說雷比歐達的故事，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從各方麵而言都很有意思，不過現在，還請繼續引路。”
山姆張了張嘴，但在丹提真誠的視線下，最終也隻是歎了口氣，便繼續在前麵引路。
當他不希望彆人勸阻他賭上生命去做對的事，又如何反過來規勸彆人愛惜生命。
【在通往永恒的路上，每個人都背負著自己的責任。】
隻是……
先知的故事，怕是很難再聽到了。
……
回歸主路之後，路邊的守衛明顯比之前增多了不少，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座監獄唯一的異類。
山姆說的不錯，在這裡再想回頭，肯定來不及了。
“丹提大師，你真的認識雷比歐達？”艾林閉著眼，好奇地在丹提的腦海中發問。
“當然，雷比歐達他是戴文的牧羊人，也是科德溫人，”丹提道，“當時，他經常代替周圍村子的村民，向獵魔人委托……”
“除了我，首席、維瑟米爾、阿瑞斯托、懷特……狼學派的所有獵魔人大師都認識他……嗯……除你以外的獵魔人大師，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丹提講了個不太好笑的冷笑話，所以艾林並沒有笑。
“他那個智慧集是真的嗎？他自己編出來的？”
“沒錯……”
丹提停頓了一下，裝作重傷，體力不支的模樣，躲過短短時間內，第三隊巡邏經過的守衛。
這些守衛明顯比城門附近的守衛精銳。
全身中甲，粗製的長矛，也變成了配劍。
一身悍然的血氣，凶神惡煞，明顯是見過不少血的。
經過時，兩個獵魔人胸前的徽章都隱隱地嗡鳴，在警告他們。
待這隊守衛經過之後，丹提接著道：
“那……那個智慧集確實是雷比歐達的智慧，當然也有他的追隨者，隻是與一般人認知，或者說與編年史中的記載不同的是，雷比歐達雖然是出身是牧羊人，但賦予它智慧的卻不是牧羊，而是術士……”
“什麼？！！”
“沒錯，”丹提微微點頭，“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從未見過的事物，雷比歐達其實是一個術士，他的學識和智慧都是覺醒了魔力之後，從班·阿德的藏書庫裡得到的。”
“他的追隨者中，也有很多男巫，男巫、女術士、騎士、貴族、獵魔人……雷比歐達的追隨者，成分很複雜。”
“也有狼學派的……”艾林語氣驚愕。
“當然，五六十年前，還是魔物肆虐的時候，沒有獵魔人跟著，靠他們那幾個男巫學徒、女術士學徒，哪能遊曆四方，”丹提不知想到了什麼，輕笑一聲，“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副團長阿瑞斯托就是雷比歐達的追隨者……”
“當然，死鴨子嘴硬的阿瑞斯托自己，是從來都沒有承認過的。”
“‘你們聚集的人太多了，會吸引魔物！’、‘獵魔人的服務都是收費的！’……這些都是阿瑞斯托的原話……”
“你也是雷比歐達的追隨者吧？”艾林從丹提的話中，抓住了重點。
丹提沉默了幾秒，搖搖頭：“我不算雷比歐達的追隨者……”
“那為什麼你知道的這麼清楚？”
丹提沒有立刻回答。
一行人距離那兩座塔樓越來越近，巡邏的士兵也越來越密集。
這些精悍的士卒，甚至完全不掩飾眼底，強烈的攻擊欲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們，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試一試獵魔人的本領。
丹提當然不會回應，他隻是裝作頭腦昏昏，無力關注的模樣，跟著山姆繼續走。
“正如你是維瑟米爾的遊曆學徒，當時阿瑞斯托是我的遊曆導師。”又躲過一匹士兵，丹提在腦海中道。
“那難怪……”艾林心想，雖然他並不知道丹提和阿瑞斯托還有師徒關係，要不是此時丹提自爆，他一直覺得他暴躁的副團長要比保守的丹提年輕很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
“為什麼沒人知道雷比歐達是一個男巫？還有，那隻殺死雷比歐達的巨龍，是什麼龍？你們那麼多人都殺不死嗎？為什麼不喊索伊首席？”
艾林確實對雷比歐達，這個以凡人之身卻成立了從北到南，風靡了大半個獵魔人世界宗教的男人很感興趣，一連問了很多問題。
丹提沉默了很久。
好幾波守衛經過，他們甚至走到了最近的一座塔樓下麵，他才幽幽地歎了口氣，道：
“你以為會議大廳銅門上的龍首是哪來的？”
“啊？”艾林驚訝地直接睜開了眼睛，見走近了另一座像是他們目的地的塔樓，才看了眼地麵上的紅印，又閉上了眼睛。
沒等艾林詢問，丹提歎了口氣後，自顧自地在腦海中解釋，語氣崇敬且遺憾：
“雷比歐達，他是被班·阿德排擠，被亨·格迪米狄斯獻祭出去的天才，不，不是班·阿德和亨·格迪米狄斯放棄了他……”
“而是他看不上巫師會，那些滿口冠冕堂皇，為了人類整體發展的各種口號，卻私下裡枉顧平民生命的各種實驗，甚至直接以人命測試法術的行為……”
“雷比歐達和我們狼學派有同樣崇高……不……比我們還要崇高的理想……”
“因此當他毀滅的時候，也格外地迅速，悄無聲息。”
艾林聞言愣了愣，忍不住發問：
“他有什麼崇高的理想？”
“還有……《先知雷比歐達智慧集》不是流傳著嗎？”
“雷比歐達還有不少信徒，為什麼說‘悄無聲息’？”
丹提沒有回答，因為引路的山姆突然停下了。
“丹提大師，我們……”
“好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