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出地下車庫,街上的車輛絡繹不絕,交錯的尾燈閃爍,在低垂的夜幕中彙聚成一片連綿的紅光,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是整個城市片刻也不安歇的脈搏。夾雜其中的澄黃色出租,如同一隻隻醒目的螢火蟲。
華燈初上,高樓大廈裡的燈光跟街上這幅景象,共同構造出了一個繁華的夜。
可能是空氣中潮濕味越來越重了,所以車主們略顯焦急,行人們更是腳步匆匆。
薑凝倒不怕陳源走的太快自己會跟丟,因為除了楓亭小區的車庫,往外有個必經的十字路口,往往在這兒要堵上幾分鐘,隻有淩晨才能暢通無阻。
她跟出地下車庫後,很快看見了陳源那輛車的車牌,年紀並不大的陳源開車倒是沉穩,不爭不搶,勻速往前。
薑凝不敢跟的太近,畢竟她的車太過醒目。
“綠燈了,看這個去的方向應該是大學城北側,那裡基本上都是公寓式住房,離學校也沒那麼近。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陳崽找房子找的很倉促……委屈他了。”
“所以我才說趕緊給他哄回來嘛,”薑瑤有些泄氣,聳了聳肩道:“他決定的事情,我們又很難改變,你要像我一樣一起求求他還說不定有可能,姐姐。”
“跟求不求沒關係,”薑凝搖了搖頭,“該給他緩衝的時間,至少短時間內是彆想了。”
“好吧。”
“你下午陪他的時候,他態度怎麼樣?有沒有好一些。”
“有的,小少爺就是很典型的嘴硬心軟,可能之前我們做的確實太過分了,到現在,我都不想回憶那天的場景,一想起來就渾身發抖,他氣的那麼狠。”
“過去就過去了,不再提了。”薑凝淡淡道。
她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熟練的變道藏在幾輛車的夾縫之中,看起來頗有秘密跟蹤的專業感,今天這個行為如果被陳源發現了,估計白天的努力又是功虧一簣。
可沒辦法,陳源打死不說住址。
薑瑤是軟的硬的都用上了,也沒從他嘴裡知道一點有效信息。
連舍友,他都沒告訴。
估計新租的那個地方,被他視作自己逃避起來療傷的港灣,陳源的性格,不太願意讓人看到他脆弱的樣子。
這點倒是跟薑凝有些相似。
沒多久,伴隨著如水般的幽幽夜色,距離嵐京大學至少有六七公裡的一處小區裡,陳源的車拐入其中,薑凝緊隨其後,跟著一同駛入。
兩姐妹下了車,遠遠的,她們倆如同做賊一樣一下車就貓下了腰,壓低了聲音交流著。
“看到人了沒有……”
“看到了,十點鐘方向,他在朝那棟樓走,但是我看不清楚樓牌號……怎麼辦啊,周圍沒有什麼掩體,我們這樣跟在後麵他一轉頭就會發現的。”
“我想想,”薑凝微微起身,環視了一圈周圍,她擺手指向另一側的花園,“從那繞過去,走!”
她們規劃好路線以後,鬼鬼祟祟的行進,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賊心虛,不過是兩個美女賊倒不至於跟猥瑣沾邊。兩人穿的衣服也不顯眼,乍一看上去薑凝的外套可以跟夜色完美的融入在一起——她故意穿了灰色的防風衣。
她們交流起來,還有手勢。
可以說默契至極。
借助一排排低矮冬青的遮擋,薑凝撥開眼前的葉片,凝視著陳源身影。
“他一個人在那呆著愣什麼呢?怎麼不走了?”妹妹問道。
“我不知道啊,看起來似乎是在……深呼吸。”
“你是不是看錯了。”
“嘖,你視力比我好,自己看那不是在深呼吸嗎?”
“我看看!”
薑瑤的臉頰把姐姐擠到一邊,探頭探腦的張望。她的視線中,陳源確實是抄著兜在原地站著,簌簌的風將花園裡的葉片刮響,他似乎在享受這份被封吹拂的感覺,那淩亂的頭發遮蔽眼睛。
還挺有意境。
“我靠,小少爺該不會是什麼修仙者吧?待會要乘著風變身了!其實他一直在瞞著我們。”
“你沒事吧。”
薑凝將妹妹扯了回來,皺著眉頭讓她滾後麵去,指望薑瑤觀測點有用信息完全白搭,除了廢話就是廢話。
“我覺得他應該隻是簡單的吹吹風,畢竟今晚這麼涼快。”
事實上陳源確實在呼吸新鮮空氣,他小時候也曾中二過,不同於現在的二次元,而是幻想自己有點特殊的異能,男孩子都有這個階段。所以每當春天雷雨季節,狂風大作,雷霆將至的傍晚時分,年僅六七歲的陳源都會從家裡跑出來,站在小巷子外麵,在石台階上瘋跑。
有種風雨欲來,自己要在這滂沱也雨夜裡借助異象飛升的感覺。
長大後,不是不相信這個世界有異能了,而是知道丟人了,所以不管有沒有這樣的天氣,當著彆人的麵起碼是不會做這類傻到冒泡的事了。
薑凝和薑瑤有幸窺探一個“男孩”的精神世界,怎麼說都算來的不虧。她們也是第一次見陳源這幅表現。
“他現在又在乾嘛?”
“撿了根樹枝,好像在當劍一樣舞。”
“啊?”
“有點幼稚……不過可以理解。”
她們倆肩並著肩,仔細的觀察著陳源拿樹枝在居民樓下“嗬嗬哈哈”的到處亂劈,周圍當然是空無一人的,所以他特彆的放飛自我,往日那個不苟言笑,經常麵無表情的陳源彷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根本沒長大的孩童。
陳源亂劈了一會兒,脆弱的樹枝在甩向冬青樹叢的一瞬,便斷成了半截,若不是極有韌性的樹皮牽連著內裡的斷枝,恐怕前端會直接甩出去。
突兀的。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在寂靜的夜裡如此刺耳。
兩姐妹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的手機響了,差點魂飛魄散,她們趕緊給自己手機拿出來調成靜音狀態,這也算是給她倆提了個醒。
“喂,老媽,這麼晚了怎麼打電話過來。”陳源扔掉手裡的樹枝,一邊打電話一邊調轉方向,往另一棟樓下走。
兩姐妹頓時傻了。
因為他走過來的方向,正是兩人躲藏的位置,姐妹頃刻對視一眼。
“隱蔽!隱蔽!”
“你走反了,往那邊藏,笨蛋瑤瑤!”
“注意低頭!”
幸好陳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邊,正常人哪會想到大半夜的有兩個神經病來跟蹤他?陳源一邊步伐穩健的走著,一邊跟老媽打電話。
“什麼?我表姑要二婚了……那我去乾嘛啊,你們到場不就行了。我知道她是我表姑,小時候對我也挺好,但是回去一趟老麻煩,而且你們知道我很討厭參加這種場合,去了無非也就是吃頓飯。”
他走過花園,這時。
突然傳來清脆的“哢噠”聲,有樹枝不知是被什麼給踩斷了。
陳源瞬間停住腳步,有些奇怪的往右側看了一眼,電話裡,老媽的詢問還在持續著。
幾秒種後,他緩過神來。
“哪還有假期啊,我表姑總不可能清明節結婚……周末?我不能保證我一定回去嗷。這傷啥心,怎麼伱又傷心了,中年婦女的心就這麼容易受傷是吧……不是,媽媽我沒有嫌你老的意思。”
陳源越描越黑,解釋的頭都大了,他的身影遁入公寓樓後麵一個小的電梯間中,踩著柔和的燈光,消失在拐角處。
外麵又是一陣狂風大作。
一個沾著樹葉的頭從樹叢裡鑽出來,繼而是另一個,兩姐妹對了對眼色。
“走。”
“嗯嗯。”
她們再次潛入夜色當中,很快便逼近樓道的兩側,警惕的豎起耳朵傾聽著電梯間裡的動靜,很有諜影迷蹤的既視感……但不得不說倆人真有點神經,一個學校高冷女教授,一個坐擁近百萬粉絲的虛擬偶像,大晚上的來跟蹤彆人。
想法確實逆天。
“待會聽到電梯鈴,一起過去,我們要看那個樓層最後停在哪兒,然後上去看一下,起碼這樣能確認陳崽到底住在哪個樓層。不知道這個是一梯幾戶,如果是兩戶的話回頭直接找中介打聽一下,基本就可以確認住哪間了。”
“姐!你太聰明了,智商占領了高地啊。”
“嗬,”薑凝輕蔑一笑,“你就學吧,隻需要做事多動腦而已。”
隻聽「叮」的一聲。
兩姐妹下一刻魚貫而入,在拐角處躲躲藏藏,確認電梯門徹底關閉以後直接小碎步跑了過去。
液晶的樓層顯示器上,紅色的數字在不停的變化,燈光照耀下,兩姐妹眼神專注。
“2…7…10…11!”
“我們也上去。”
“嗯嗯。”
片刻後,11層的電梯間,薑瑤眯著眼睛伸出小腦袋來,左右探查,確認沒有異常後又縮了回去。兩姐妹一起從電梯裡走出來,最後停在1102號公寓套間的門前。
“這兩間看起來隻有一間有人啊,對麵這一扇門連膜都沒揭,門口也沒有放置垃圾的桶。”
“那不用猜了,就是這一間了,1102……你乾嘛呢薑瑤?”
薑凝瞪大了眼睛看著瑤瑤趴在貓眼上向內窺視,她一臉的詫異。
“我看看小少爺是不是住裡麵啊。”
“從外向內看怎麼看得出來,這是凸麵鏡,你彆犯傻了。”
“是嗎?”
“行了,我們趕緊走,知道地址了也該回去了,如果被發現就完蛋了,快走快走。”
她們正要貓著腰按原路返回。
可這時,突然從走廊的窗戶裡閃出一道純白光線,將外麵的一切毫無遺漏的照的明亮,她們嚇了一跳,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哢啦啦啦”的宛如山崩地陷的雷聲響起,炸響在耳邊,把人都轟懵了。
外麵的風愈發喧囂,蒼穹中烏雲滾滾,粗壯的雷電在雲層中醞釀,時不時便有一道將整團烏雲徹底照亮的響雷炸起。
始有驚蟄,源於春日萬物複蘇之時,容易有雷暴天氣,驚動了地下的小動物。
又有一場瓢潑的雨,即將降臨在嵐京上方。
兩姐妹被嚇懵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姐,我們回去的路上不會被劈到吧……怎麼這麼嚇人。”
“彆說傻話,趕緊回家。”
“嗯嗯。”
她們望著外麵的天色討論之時,沒注意到後麵1102的門打開了,拎著兩袋垃圾的陳源,嘴中嚼著牛肉乾走出來。陳源第一時間還沒看見她們,丟垃圾的時候瞥了一眼,然後「嚼嚼嚼」的動作停止,他表情瞬間僵硬了。
“房裡的小少爺估計也聽到雷聲了吧?我真是笑死,沒想到他這麼幼稚,如果還以為雷是他引來的就更可愛了。真後悔剛才沒給他拍下來,樂。”
“剛才哪有機會拍啊,不過可愛倒是蠻——”薑凝回了下頭,恍惚間似乎看見了陳源的身影,她悚然一驚,突兀的停住話音。
她的大腦瞬間宕機了。
“姐,你說待會我們回家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正好外麵打雷了,我可以撒撒嬌,到時候咱們倆輪換著來……咯咯咯,你說他會是什麼反應?光是想想我就期待死了。”
“瑤瑤……”薑凝戳了戳她,“彆說了。”
“你也很期待是吧?說到底我不該跟你分享的,一個人偷偷打電話也可以,但我是真想看看我們一起撒嬌他的反應。”
“瑤瑤!”
“姐你拽我乾嘛?趕緊走——欸?”
一陣冷風刮過,薑瑤還沒來得及收斂笑容,她看著站在門口處的陳源,當場石化。
陳源:“?”
薑凝:“……”
薑瑤:“好巧啊~小少爺,你也是來……額也是……哈哈哈這也能湊巧碰見,緣分呐。”
……
由於租的房子並不大,客廳僅一個沙發床就占據了大半地方,牆壁上掛了個大屏幕的電視,其他的設施就很簡易了。
薑凝和薑瑤環視陳源新租的房子,心想好歹地上是有加厚的地毯。
這樣跪起來不至於膝蓋疼。
話說這膝蓋是應該鍛煉鍛煉了,特彆有助於身體健康,據說人開始衰老的特征就是膝蓋開始發痛,年輕時積攢的毛病到年紀一股腦兒的反噬了。
她們確實要多注意單獨對於膝蓋的鍛煉,防患於未然,多跪一跪挺好的。
兩姐妹低著頭,一言不發,這當然不是因為她們的家庭弟位太低,也當然不是因為犯錯太多所以跪起來那麼從容。
不過既然都跪下了,這認錯的態度自然是無可挑剔的。
看,陳源已經一言不發了,被她們逼迫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所以說人不怕犯錯,就怕膝蓋硬。
薑凝瘋狂催眠自己,她隻是在做瑜伽而已,畢竟她這輩子沒有這麼丟人過,講台上她侃侃而談,學校裡往往站在獎學金的領獎台上,人前高冷知性,人後溫婉大方。
她怎麼會這麼容易屈膝呢?
實在不是一個高冷女神所為。
這樣想,她心裡頓時舒服多了。
“挺有辦法啊,薑凝老師,這次總不能是薑瑤連累你了?解釋解釋你到底怎麼想的。”
“……”
聽著陳源的冷嘲熱諷,薑凝痛苦的閉上雙眼,真是丟人啊……還有個屁的形象,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