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好脾氣的老師，發起火來越恐怖，學生們普遍有這個認知。
薑凝興師動眾的在哲學課大群裡，叫一堆學生去辦公室，這種事情隻發生過一次。
嵐大清岩湖邊。
幾個姿色各異的女生抱著書本，腳步鬆緩的走著，她們是下了課才看到群裡的消息。
日光漸暗，冷風襲襲。
其中，身材最為嬌小可愛的女生拿著手機，詫異問道：“被點名的這幾位乾什麼了？能把薑老師惹生氣。”
“哼哼，我猜可能是鬨了些觸犯薑老師底線的事情吧。”
“新來的大一學生有好多不懂事的，之前就鬨過一次，我們那屆的時候。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薑凝發脾氣，”卷頭發女生似乎是想起來那個場景，瑟瑟發抖，她小聲道：“簡直恐怖……”
“什麼事？有瓜吃！”可愛女警覺的扭過頭，大眼睛裡光芒一閃一閃的，興趣一下子來了。
“也不是什麼瓜啦……好多人知道，不過一般我們都不提。我記得是去年薑凝老師在三四月份的時候，留作業讓大家寫一首哲學小詩交上去。”
她繼續道：“有個女生，她好像有點幻想症，居然借寫詩跟薑凝老師表白，還寫了八百字的小作文，拿這件事到處宣傳！那個詩很露骨很澀很暴力！”
“蛤！？”
“汝妻執信時，見字如見吾……我隻看了一個開頭，當時快給薑老師氣暈了，叫了一堆知曉內情的人去辦公室，挨個訓了一遍，當事女生直接被說哭了。”
“這也太誇張了，受處分了沒？”
“沒，薑老師心軟，教訓了一頓，甚至告訴大家正確的愛情觀念，讓大家不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後來不了了之……”
……
“大家，不至於如此敷衍我。”
辦公室裡。
薑凝淡淡微笑，隻是這神情，讓辦公室裡的學生們，怎麼看怎麼不寒而栗。
昨天晚上改作業的時候，她頭一陣陣的發懵。
周三上課講到“巴門尼德”，論述了西方哲學的某些情況，她給大家講了那首著名的小詩“要使你的思想遠離這種研究途徑，彆讓習慣用經驗的力量把你逼上這條路，隻是以茫然的眼睛、轟鳴的耳朵或舌頭為準繩，而要用你的理智來解決紛爭的辯論。”
留了幾句話的作業，讓大家簡要寫一下自己眼中的巴門尼德。
結果呢？
有同學離譜到：“這哲學家，長得有點像我鄉下二舅。”
啪——
薄薄一遝紙甩在桌上，如同清脆的巴掌，讓幾位同學渾身一抖。
陳源也嚇了一跳，他站在最邊角，不敢直視薑凝的神情，頭皮有點發麻。
他對老師這個職業有天然的恐懼！
陳源默默低頭想：女人真可怕啊……一模一樣的臉，卻能帶給人千奇百怪的感受，這要是真娶了薑老師回家，性格來回切換的情況下，豈不是相當於有兩個老婆？
“不要以為學生多，我不看作業，你們交上來的每一份我都會認認真真批改，”薑凝冷淡的話語，再度響在辦公室，大家默契的沉默著，似乎也明白自己態度有問題，她蹙眉道：“我兢兢業業教課，你們這樣讓我很寒心……”
學業上的事從來容不得兒戲。
薑凝知道自己的課程是水課，可學生們再混也要有個限度。
人群中，寫“像我二舅”的這個學生，被說的羞愧低下頭，稍往後退了幾步，借前麵的大高個擋住自己。
“對不起，薑凝老師……我們知道錯了。”一個留著中分頭的學生蔫蔫的說著。
“以後不會再瞎寫作業……”另一個學生猛搖頭。
“是的，貿然增添了您不必要的工作，我現在明白了。”
不斷有學生附和，語氣誠摯。
態度倒是很良好。
她沒想真的狠狠訓斥，大學生嘛，玩心重再正常不過。
隻是要告訴他們分清場合，分好時候。
雖然年紀差不太多，但平常她跟大家也不是朋友關係，老師和學生的身份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既然都知道錯了，她也不再刁難。
薑凝臉頰上這才冰雪消融，柔和了些，她抿著唇淡淡道：“行了，你們各自的作業我打印出來了，回去好好給舍友讀一讀，讓他們知道伱們到底寫了什麼玩意。”
“嘿……”大家悶頭去辦公桌上拿作業，低低的哄笑著。
“還笑！”薑凝剛才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但僅僅一瞬就止住，微瞪美眸。
隻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她的氣已經消了。
一行人排著隊拿了“大作”，逃也似的離開辦公室，這些人裡隻有仨女生，更是看都不敢看薑凝一眼，自覺丟人，臉部漲紅。
伸了指頭拽過自己那份，邁著小碎步往外走。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腳步聲在走廊裡漸行漸遠，陳源反應過來，硬著頭皮過去拿自己的作業，他走這兩步的過程，可以清晰感受到薑凝的目光。
戳在他身上。
陳源寫的作業確實很敷衍，他自己也知道，是照著書本裡的內容複述了幾句。
沒想到，會被叫來辦公室丟人。
這感覺……陳源不免回憶起高中時期，他犯了錯被班主任叫進辦公室，而媽媽就同一個辦公室，看著他挨訓。
耳邊的斥責沒什麼，隻有那目光讓陳源如芒在背。
他拿過作業，當即想走。
“等下——”
薑凝突然喊住了他。
陳源頃刻汗毛都豎起來了，不會真的要挨訓吧？
他可是有經驗，越是親近的人越容易過分苛責，像之前老媽總說“你是我兒子，你還跟那些不懂事的同學一樣氣媽媽”，想想就絕望。
薑凝喊住陳源，她從辦公椅上起身徑直走向門口處，隻留給他一個好看的背影。
繼而。
砰！
門被關上。
哢擦——
又被反鎖。
陳源警惕的往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敢情這不光是要挨訓啊，不會被體罰吧？
他慌忙說：“薑老師……薑凝……我不是故意敷衍的，實在不知道怎麼寫，照書本上的內容修改了下，其實——”
“你彆緊張。”
回過頭來，薑凝疑惑的看著他，旋即明白了是為什麼，擺擺手柔聲道：“我不是因為作業的事情找你，有彆的事。”
這態度，跟麵對一群學生時，天差地彆，語氣都軟了不少。
聽到這句，陳源才放下心來，整個人都鬆弛了，他靠著沙發坐了下來。
“嚇我一跳。”
“不用害怕……”薑凝聲音低低的，輕咬唇沿，隨著俯下身的動作，兩側柔順發絲傾瀉下來，精致的臉頰上有些嬌羞，“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想我了？”
兩人想在學校裡光明正大的見一麵，說說話，也隻能在辦公室裡了。
綠泡泡上，不論如何柔情蜜意，可終究不抵現實中幸福的貼貼。
熱戀中的情侶，想要無時無刻黏在一起很正常。
陳源覺得薑凝故意把他叫來，跟那群學生一起，估計是很想他了，迫不及待要見一麵。
真是的……
他看著薑凝呆呆的樣子，頓時心中一陣柔軟。
不斷反差的她，似乎比彆的女生顯得可愛無數倍，這些天的相處，陳源感覺自己開始越來越了解“女朋友”的性格了。
“你……你怎麼知道？”薑凝美眸中浮現詫異。
“我當然知道啊。哪怕不說話，這種情緒也會從眼裡跑出來，當你看向我的時候。”
薑凝一下子更害羞了，似乎被摁下了某種奇怪的開關一樣，眼神亂飄。
被陳源這麼直白的說出來。
她感覺無地自容，都不知道怎麼把話說出來了。
“那個，晚上……”
片刻後，她鼓足了勇氣，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你有時間嗎？我想約你吃個飯。”
“嗯？”
就這？
陳源內心非常疑惑，他以為有什麼特彆了不得的事情，需要這麼鄭重。
起碼也得是“晚上能再去你家嘛”，“我買了好看的吊帶裙睡衣”，“我們偷偷在辦公室啵啵”之類的話。
僅僅是吃飯，不至於這麼緊張吧。
好歹半年網戀，再加接近一個月的現實戀愛關係。
“吃飯這種事綠泡泡上說就好，我以為什麼大事。”
“啊？綠泡泡？”
薑凝猛然一愣，忽的想起來，她記得之前讓瑤瑤跟陳源互刪了啊，難道沒刪！？
她細細琢磨了下，不過也有可能是綠泡泡刪除不顯示的原因，隻有發消息才會。
不管怎麼樣，她自己是沒有陳源聯係方式的。
瞬間理通思緒，薑凝反應過來，故作輕鬆：“也是……那說好了，待會我在學校外麵接你，城陽街邊。”
“好，我回趟宿舍。”陳源有些期待晚上，這可是兩人第一次正式在外麵約會。
也證明薑凝逐漸放下了老師的架子，不管是私底下還是台麵上，共同開始接納他男朋友的身份。
“我給你開門。”
哢擦——
鎖被打開。
可是，在陳源越過薑凝，準備拉門的時候。
一句輕的像羽毛一樣的話，帶著前所未有的真摯，落入他的耳朵。
“陳源，謝謝你……不計較我之前的態度。”
陳源轉過眼來，兩人目光對視。
薑凝眼神中像是浮現出了一層霧氣，朦朧的流轉著，說完這句話後櫻唇緊閉，臉頰上是前所未有的明豔，彷佛緩緩盛開的花。
“說什麼呢……”
猝不及防。
淡淡的檸檬味襲上鼻尖，她的視線被寬闊的臂膀遮蔽，這具更有溫度的軀體擠壓占取她身邊的空間，忽然帶來強烈的安全感，她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受，可是，
擁抱好溫暖。
……
嵐京的夜景，美的像一副畫，這座繁華的城市帶給人的印象始終是文藝、溫潤、又帶著些落魄貴族式的優雅。
街道上行人匆匆而過，車水馬龍。
巷尾的老大爺怪腔怪調的跟鄰居說著粗話，背後亮著盞冬天裡搖曳的燈火。
餐廳中。
柔和燈光灑落，細致的木製長廊上浮雕泛著厚重的褐色，地上鋪著簡單的毯子，服務員來來回回，在門簾外擦肩後奔向不同的食客。
這家餐館私密性做的很好，除了服務員進來送菜，幾乎不會有任何人會故意掀開簾子打擾。
薑凝在這裡吃過幾次，味道十分不錯，於是格外留心。
有了上次的教訓，她機靈多了，貼近嵐大的餐廳一概不去，特意選了江邊這家，而且哪怕真的有熟人也不怕，沒人看得到簾內的情況。
“客人，您點的菜已經上齊了。”
“好，去忙吧。”
“請兩位慢用。”
比起來北方菜，陳源覺得嵐京這邊給的份量很小，倆人點了四五個，大都是精致的圓盤裡裝一點點，拳頭那麼大，他覺得把所有菜都吃完再來碗米飯也綽綽有餘。
他也沒拘謹，捧著玻璃杯細心品嘗這家餐廳特製的冷茶。
入口微苦，喝起來有種很解渴的感覺。
借助這燈光，薑凝用心的端詳著他。
她覺得特彆不可思議。
沒想過，有一天，真的會跟網戀對象麵對麵的坐在一起，對方還是小她八歲的男生。
薑凝不可避免的想起，半年的時間裡，每一個讓人心緒起伏的電話。
羞恥度爆表的話語，親昵到顯得有些幼稚的稱呼，故意夾著嗓子裝少女的狀態……
那確實是她，摘下所有麵具，彷佛回到了幻想無窮的小時候，她也是那個時候才明白，自己其實也渴望肆無忌憚的撒嬌，然後被寵著。
戀愛確實是奇妙的東西。
有時候她白天醒來，根本不敢回想昨晚自己跟網戀的陳源說的那些話。
當初跟陳源暢想“假如現實中見麵”的話題，她越說越開心，覺得甜的不行。兩個人要一起找房子、去旅遊、以後組建一個家。
要在衣帽間後留個幾平米的小空間，鋪上柔軟的毯子被子，看電影或抱在一起打滾兒。
現如今，陳源就坐在她對麵，伸手能觸碰到的距離。
薑凝看著他，第一次不挪開視線的認真觀察。
眼睛、鼻子、下巴，不得不承認，陳源長得無愧於嵐京大學女生打分第一的標準，至少在大一新生中找不出來第二個。
薑凝喝了一口水，心中暗道：有點小帥。
“這個好吃，你嘗嘗。”
“還有這個……十八歲的話，要多吃點。”
“不過吃的時候要小心，流心會燙到舌頭的。”
她臉頰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不住的給陳源夾菜，生怕他餓著一樣，過了一會兒才拿起自己的筷子。
連不要被燙到這點小心都叮囑，貼心的很。
陳源有些驚詫，以往他可沒發現“薑凝”這麼細致，跟上個周末的感受可以說完全不同。
“你也吃啊。”
“嗯嗯！”
薑凝點點頭，端起小碟子來，小口小口的咬著脆嫩的筍，水潤的唇沿開合，安安靜靜的樣子，竟然給人一種特殊的美感。
氛圍很寂靜，兩個人竟然會感覺有點浪漫。
因為窗外的江麵閃著銀光，在寒風吹拂下滿是皺紋，圓月亮倒映在裡麵像一個波浪薯片。趁著深夜前最後一點餘溫，江裡數不清的金沙鱸鯉躍出水麵又下潛，愉快的擺著尾巴。
大概是覺得頭發有點礙事，薑凝取過手腕上的發繩，乾淨利落的收拾好頭發，紮了一個高馬尾。
這樣才感覺舒服多了。
但是，陳源看著她這幅全新的，沒見過的姿態，一時間有些錯愕。
紮起高馬尾的薑凝，如同清水芙蓉，說不出的素淨優雅，再加上臉頰上那抹微笑，以及剛才給他夾菜叮囑的舉動。
他突然感覺到強烈的悸動。
之前，很久以前。
陳源家旁邊有個比他大幾歲的姐姐，他那時候青春懵懂，沒那麼多心思，隻是覺得這個姐姐很溫柔，跟她呆在一起，似乎能忘掉很多煩惱。
哪怕隻是簡單的打個羽毛球，都很開心。
連被老媽嚴厲訓斥後，那種糟糕的壞心情也能緩解。
“你怎麼了？”
見他發愣，薑凝柔聲問了句。
“沒事，隻是忽然覺得你這樣紮頭發，也很好看。”
“有嘛？”
薑凝笑了一下，臉蛋迅速變得紅撲撲的，她受到過很多誇獎，被彆的男生說好看也經常，可從陳源的嘴裡說出來，感受會特彆不一樣。
她耳邊這句話似乎縈繞良久。
可惜，現實中說的話不能像網上聊天那樣重複播放。
薑凝習慣了聽好幾遍陳源的語音，這時候，居然很想讓他再說一遍。
她跟薑瑤一樣，有些聲控。
不過差彆在於，如果現在坐在這裡的是瑤瑤，那她肯定會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晃起陳源的手臂，嬌羞道：“再說一遍。”
說到薑瑤……
……
此時，楓亭小區。
沙發上，一身鬆垮睡衣的薑瑤“噸噸噸”往嘴裡灌著果味啤酒，兩行清淚緩慢的從眼角滑落。
“人生啊……嗚嗚嗚嗚……”
喝完啤酒，她順勢往旁邊一躺，淚眼模糊的凝視著天花板。
其實，她一直都明白的，隻是在逃避……
比起自己，陳源無疑是更喜歡姐姐的，從相處時的反應就看的出來。
她之所以不坦白，害怕的是失去。
害怕的是陳源拒絕她，轉而表明他喜歡的是薑凝。
並非薑瑤。
如果是那樣，那她一絲一毫的機會都不會再有，愛這東西，從來都是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