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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傳薪拿羊毛圍巾掩住口鼻,披上狼皮大氅,戴上狼皮帽子。
穿著這一身出站,連巡警都要多看兩眼。
不是他看著麵熟,而是關外綹子就這一身穿搭,所以可疑的很……
火車站外總有四輪馬車在列車進站後等待拉客。
但一輛車上,四個人坐著剛剛好,五個人便有些擁擠,尤其是冬天穿得多,又都是男人。
趙傳薪當即拒絕和他們共乘一輛:“你們坐車先走,我隨後就到。”
崔鳳華趕忙問:“那我們直奔治安所?”
他來過鹿崗鎮,認得路。
趙傳薪的聲音從羊毛圍巾裡悶悶地發出:“隨意,想逛你們就逛逛。”
崔鳳華四人上車,他忍不住掀開簾子回頭看。
畢竟外間傳聞趙傳薪和鹿崗鎮鬨翻了,他懷疑趙傳薪此時難過至極,所以選擇逃避。
王荊山唇上留著兩撇奇特的胡須,大辮子在腦後拖著。
馬車上,牛翰章是最自在的。
清末已經有了幾分資本雛形,以牛翰章的家世,哪怕沒官身,也要被人高看一眼。
他淡定自若,麵帶微笑。
王荊山好奇的朝窗外觀望,說:“這路真乾淨,比長-春府的路還好。”
蔣健沒搭理他。
蔣健覺得此人過於事故和圓滑,看菜下碟,屬於有奶便是娘那類人。
比如一路上,他總是想和趙傳薪攀談,隻是老趙對他的殷勤視若無睹。
然後王荊山就去和牛翰章套近乎。
崔鳳華排第三,蔣健頂多第四,王荊山說話間還要表現出一副“跟你說話是給你麵子”的態度。
牛翰章手指頭敲打膝蓋,口中哼著戲曲,似乎不想說話,也不在乎給不給彆人麵子是否會冷場。
崔鳳華隻好說:“鹿崗鎮古怪的很。旁人有了銀子,當官的會貪墨,商賈會投資經營,唯有這鹿崗鎮,潑天的富貴都用在了修橋補路上,也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銀子再去投建電話公司。”
他們不懂,鹿崗鎮修橋補路不假,但這些工程並非都是賠錢的買賣。
鹿崗鎮的路分為數種,鎮中心和廣場、公園、校園之間的路多半是長條石路,長條狀石頭豎著鋪,平整地麵,填沙,需要大量的工具和人力。
長條狀石頭豎著鋪,意味著同樣體積的石料彆人能鋪一百米,鹿崗鎮最多三十米,甚至更少。
好處是或許軋二百年都不會被軋爛,上千年也不是天方夜譚。
外麵四通八達的長途路線多是馬路,主路用國外購入的瀝青機器以瀝青鋪設,其餘輔路以碎石鋪就成普通馬路。
光是修路和打石廠就雇傭了大量工人,更彆提公園、初中高等學校建設等等。
工程帶動發展了餐飲、各種勞保用品工廠等各行各業,流通的銀子促進了各行各業的蓬勃發展,又吸引了眾多外來百姓定居和商賈投資。
此時關外人口流動極大,十年間關外就能多出來一千多萬人口,繁華安定的鹿崗鎮周邊吸納人口的能力超強,甚至不比長春府差。
鹿崗鎮能扭虧為盈,有港島玄天宗的幫助,也有自身的努力,發展當地經濟並非隻有挖礦一條路可走,鹿崗鎮的多方稅收齊頭並進。
當然,此時蔣健、崔鳳華、牛翰章和王荊山他們都不懂,他們畢竟不是衙門的管理者,他們隻能看到往外大把撒銀子,看不到數目驚人的稅收。
扭虧為盈,似乎隻在刹那間。
王荊山滿臉可惜:“如此多的銀子,該用來興實業才是。”
修鐵路,搞船運,挖礦,建廠……他覺得這些才是鹿崗鎮該做的事情。
他覺得鹿崗鎮的管理者,沒有他的遠見卓識。
蔣健聞言,想要反駁。
因為他知道,明年臚濱府也要這麼乾。
可他雖然有心辯解,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他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所以有些生悶氣,馬車裡的氣氛更沉悶了。
崔鳳華不習慣這麼沉悶的氣氛。
所以等進了鹿崗鎮,看見北山方向的鹿崗鎮大學那邊圍了許多人,似乎很熱鬨。
他立刻搖鈴,車夫問什麼事,崔鳳華指著大學外的許多人問:“發生了什麼事?”
車夫回答:“好似和洋人學生舉辦辯論賽,具體俺也不知道,俺就認得自己名字。”
崔鳳華與車內三人對視,建議說:“咱們過去瞧瞧熱鬨?”
除了王荊山,另外三人都算是讀書人,所以都挺感興趣的紛紛點頭同意。
王荊山尷尬的笑了笑也沒有反對。
高等學校圖書館內,今天清場。
究其原因,是前些天一個從美國芝加哥科學院的大學生,和《鹿崗鎮期刊》記者發生肢體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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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在治安所門口打架,簡直就是給治安所騎警上眼藥,當即被拘留。
這是崔鳳華在看熱鬨人群中打聽到的。
他問:“大哥,他們被拘留,之後呢?”
“之後?”那漢子在附近小攤販那買的剛炒熟的瓜子,嗑的皮卻不敢往地上扔,因為會罰款,他說:“之後洋人學生在治安所嚷著自己是美國人快放了他如何如何的。你想啊,俺們鹿崗鎮是哪?什麼幾把美國人歐洲人的,騎警一個大耳瓜子扇過去,他就老老實實再不敢叫囂。後來,那學生的老師,叫張什麼車輪來著?他去將人帶了出來。之後那洋學生不服,便有了今日的辯論賽。”
這下,蔣健、牛翰章、王荊山和崔鳳華都來了興趣。
這年頭,但凡涉及到華洋間矛盾的事就有看頭。
清末屢屢有不公之事發生,洋人囂張,國人被欺壓、上告,清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仿佛永遠這樣輪回。
他們便朝裡擠了進去,想要去現場觀摩辯論。
崔鳳華歎息說:“這世道,就沒有公道可言,不知鹿崗鎮如何?”
蔣健抿了抿嘴,眼中爆出一絲精芒:“腐朽的終將被推倒,黎明終將蒞臨。”
他還有個隱藏身份,這話顯然意有所指。
牛翰章整理大衣說:“也不知道,咱們還得讓洋人騎脖頸子多久?”
蔣健很篤定的說:“不會很久。”
崔鳳華卻搖頭:“依我看,隻要我們尚未超越西方列強,哪怕百年後,但有華洋衝突,洋人也照樣能占得先機,洋人來華照樣高人一等。乃至國人自上而下崇洋、畏洋而媚外。譬如古時,國人覺得洋人醜陋粗鄙,可如今,卻已有女子以嫁給洋人為榮,男子以娶洋人為榮。若非我們比他們強,這等光景怕是很難有變化。”
崔鳳華的話,讓牛翰章和蔣健又氣又惱又無奈。
隻有王荊山說:“我看洋人也未必有那麼不堪。洋人若是能讓我們賺銀子,他們想要臉麵,給他們就是。他們想耍威風,讓他們耍便是。”
蔣健、牛翰章和崔鳳華三人臉色同時一黑。
說話間,他們到了鹿崗鎮大學圖書館門口。
有巡警維持治安,將三人攔住:“你們是什麼人?有辯論賽邀請函麼?”
“啊?還要邀請函?”蔣健懵逼。
崔鳳華摸摸兜,掏出一張紙:“邀請函沒有,但我有治安所蓋章的介紹信。”
騎警端坐馬背接過信件,然後詫異的看了看三人,將信件還回來:“進去吧。”
圖書館的閱覽室,桌子已經被清空,板凳席上坐著的都是鹿崗鎮有頭有臉的人物,其餘學生等旁觀者隻能在外圍站著。
板凳席前麵的評委席,就有劉寶貴、芝加哥科學院的地質學家托馬斯·張伯倫,趙傳薪大徒弟他爹塞繆爾·戈德伯格等等。
後麵有什麼建築業大拿朱建業,玄天宗來鹿崗鎮開年會的鄭國華和大口昌,甚至還有在鹿崗鎮置辦房產的杜立三,芝加哥科學院的其餘老師等等……
苗翠花和瑞秋·克維斯也在,但他們在外圍站著。
辯論賽還沒開始,瑞秋·克維斯小聲問苗翠花:“埃斯特法,你知道伊森在哪裡麼?他把本傑明拐到哪裡了?我已經有一年沒見到我的孩子。”
埃斯特法,是愛絲蒂芬妮婭的簡稱,瑞秋·克維斯喜歡這麼稱呼苗翠花,聽起來好像男人名字,很有趣。
苗翠花搖頭:“我剛回來,你卻在鹿崗鎮待了一年,伱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而且你那麼關注傳薪,豈會不知他在哪裡?”
瑞秋·克維斯鬨了個大紅臉。
心虛的不得了。
可瑞秋·克維斯用眼角餘光偷瞄苗翠花,發現她在笑,沒有生氣的意思。
她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埃斯特法,我關注他,你怎麼不生氣呢?”
“我為什麼要生氣?難不成,你要背刺塞繆爾和傳薪發生些什麼?”苗翠花笑吟吟看著瑞秋·克維斯。
瑞秋·克維斯心臟狂跳,急忙矢口否認。
但她又覺得這樣是不是顯得做賊心虛?或者說此地無銀三百兩?
於是她也還擊說:“你竟然這樣調侃伊森,是不是因為有了新的追求者就覺得伊森不重要了?”
在西方人觀念裡,出軌什麼的或許遭人詬病,卻絕不會浸豬籠什麼的,“浸豬籠”這個詞代表著野蠻落後以及封建。
苗翠花不屑的撇撇嘴,知道瑞秋·克維斯指的是台上正在等待辯論賽開始的阿瑪迪斯·米勒。
她說:“我在英國的時候,聽到了許多故事,講的是男子女子打小一起玩耍長大陷入熱戀,男子後來參軍或外出留學,等回來後,卻發現青梅竹馬移情彆戀,最終那段感情以慘淡收場。瑞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嘛?”
瑞秋·克維斯雖然沒做過出格的事,但她深諳社會的人情世故,且懂得利用漂亮女人的優勢,也就是後世俗稱的——綠茶。
她當即說:“知道,那是因為女子長大了,知道了過家家和過日子的區彆,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
苗翠花笑了笑:“咱們不談名利和物欲。
佳慧問過我一個問題,她說——有個男人對她很好,她應該嫁給那個男人麼?
我告訴她——找個本身就很好的男人,而不是對你好。
當有個本身就很好的男人,隻是對你好的男人就不香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連你都對傳薪圖謀不軌,那你說,傳薪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瑞秋·克維斯訕笑:“我沒有,我不是,你誤會我了。伊森自然是本身就很好,他風趣幽默,他勇敢英武,他還精通各種技藝,做過許多偉大的事業,換我我也不會多瞧台上那位一眼的。哦,當然,不要誤會,我根本沒有對伊森圖謀不軌。要知道,我已是他人婦。”
苗翠花見她一鍵三連,眨眨眼說:“他人婦,豈不是更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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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顰一笑,天然媚態橫生。
刺激一詞,早已有之。
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中有一段:我不去亦可,但幽明異路,君不受陰氣之侵,我不受陽氣之爍,均刺激不安耳……
瑞秋·克維斯半開玩笑的說:“你要非這樣說,那我可試試了。”
“嗬嗬,你且去一試,我給你把門望風,就怕你那纖瘦的身體吃不消。”
“嘻嘻嘻……”
笑鬨半晌,苗翠花舒展了一下身體說:“還不開始,沒熱鬨可瞧,那咱們走吧,依我看也沒什麼好辯論的,咱們去旁邊的健身館,女子也要強健哦。”
兩人剛走,台上就開始了,巧得很。
黑板上用中英文寫著今日的主題:倫敦有一公共馬車車夫,載著一車乘客回轉。時值酉時整,恰車夫下職,固車夫將一車人落於半路自行離去。問:該如何評議此事?
記者當先說:“此車夫沒有道德,將乘客落於半路,這豈非半途而廢?”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國人的讚同,甚至也有幾個洋人點頭同意。
劉寶貴本來也想讚同的點頭,可發現旁邊的托馬斯·張伯倫等評委很專業的麵無表情,頓時也收斂了情緒端端正正的坐著。
阿瑪迪斯·米勒盯著記者,搖頭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麼我問你,車夫六點下工,他為何不能離去?他下工離開,這是馬車公司的規章製度,他當日拿工資應儘的義務已經到了,為何說他缺乏道德?”
記者臉色一滯:“你這是在胡攪蠻纏。”
“你憑什麼說我胡攪蠻纏,這是辯論,你的論據呢?”
“這……”記者眼睛一轉:“車夫這樣走了,那對一車的乘客極為不負責。做人,便該破除人我利害,否則與禽獸何異?”
阿瑪迪斯·米勒成竹在胸,一一豎起手指:“一,他拿馬車公司的錢,隻對馬車公司負責,本就不必對乘客負責。而且這隻是一個例子,如果車夫六點下工,可每天到了六點都在路上,他是否要長期延時半小時甚至一小時來加班;二,沒人能破除人我利害,你們國家的那些聖人也不行,據我所知,孔子還要為道統誅殺少正卯,他能破除人我利害?還是你覺得,你們國家已經人人是道德君子了?如果不是,那你們也與禽獸無異?還是說,你們的道德隻是約束彆人,放自己身上就做不到?”
此時,下方的鹿崗鎮學生都有些茫然。
道德,不就該是君子所具備的,不該是社會所追求的嗎?難道有道德還是錯的了?
這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聽說。
現在的人還比較客觀和老實,雖說大家心底不認同,但還是認真地以阿瑪迪斯·米勒的立場思考了一下,覺得他說的也沒錯。
如果說讓自己舍己為人,自己願意嗎?未必。可放在他人身上的一件小事,大家都覺得那人應該有道德感,似乎即便到了下班點,也將乘客送回家是一件小事,卻能彰顯一個人的道德。
可若是長期的損己利人,那……自己似乎也做不到。
記者有點著急了,這場辯論,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那洋人的角度太刁鑽了,讓他掉書袋都不知道該往哪掉。
片刻,他說:“可如此功利,豈非世風日下,道德淪喪?長此以往,國家又豈能長治久安?所以,你還是錯的。”
阿瑪迪斯·米勒更得意了:“功利就是道德淪喪?功利就無法長治久安?如果這麼想,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們的工會,給工人爭取權益,讓他們生活更幸福,讓他們賺的錢足以養家糊口,讓資本家不會過於剝削他們,這就是功利,工人階級的功利。你是記者,你應該清楚,如果《鹿崗鎮期刊》不掙錢,還會辦下去麼?如果你作為記者的薪資不足以讓你吃飽飯,你還會做記者麼?但沒了記者,鹿崗鎮居民就無法睜眼看世界,為了那份道德感,你會餓著肚子舍己為人麼?”
“我……會!”記者終於還是說了違心話。
“好,我算你會。那你能保證其他人也會麼?”
“這……”
“這不就是功利麼?難道錯了嗎?所以,我認為,秩序比道德更重要。車夫下工離開,沒有任何問題,因為他謹守秩序,也沒有觸犯法律。對乘客負責的是馬車公司,他們該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應該製定新的合理的規則,讓雙方都滿意。乘客不該怪罪車夫,怪就怪馬車公司。馬車公司不能怪車夫,怪就怪自己的規則漏洞。你們,更不該責怪車夫,因為你們自己都未必能做到你所謂的道德君子。我說海外華人,破壞了我們當地的秩序,導致當地工人失業,你卻因此而打我,你知不知錯?”
記者臉上青紅不定。
半晌後,他梗著脖子瞪眼罵道:“我知你麻痹的錯!”
全場嘩然。
旋即哄笑。
此時,在學生群體中,有個學生臉色發白的吼了一聲:“區區西洋黃口孺子小兒,也敢妄談秩序和道德?”
哄笑聲為之一頓。
全場望來。
評委席的劉寶貴、板凳席的伊爾根覺羅·金泰等人發現,喊話的是伊爾根覺羅·德福。
這小子,他豈敢……
戴著眼鏡的德福明顯被注視的更加慌張,小臉有些發白。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趙傳薪低聲道:“怕個毛?照著眼鏡念,保證不會出錯。”
德福聞言,緊張略作緩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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