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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章 叔父不是無腦莽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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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打完最後一通漢口的電話,公事房門外忽然傳來喧鬨聲。

不等趙傳薪說話,剛被提拔進公事房的趙熙隆便拖著癡肥的身體,小跑出去查看情況。

此人有些特彆,當日許多人要麼不吭聲,要麼站在林貴君身後與他沆瀣一氣。當於把頭為難之際,是他給使了個眼色,於把頭才“棄暗投明”。

自然,於把頭的選擇對趙傳薪來說無關緊要,但趙熙隆的沉穩和眼力見,卻入了趙傳薪的法眼,破格提拔他進公事房聽候差遣。

外麵傳來趙熙隆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嗬斥聲。

趙傳薪今日沒穿青衫,上身法式深褐色斜紋帆布工裝,沒有褶皺和各種繁瑣的設計,主打簡約,胸前和下擺共有三個口袋,裡麵裝著他的雪茄和香煙以及火柴。

腿上一條工裝褲,蹬著一雙工裝靴,這風格很礦務局。

他手指頭夾著煙,仰在椅背上,正在思考即將開戰的地點,沒怎麼注意外麵的動靜。

當趙熙隆回來,告訴他:“趙先生,林貴君的家人在外麵鬨騰,帶來了一家報紙主筆,揚言欲將趙先生草菅人命的事揭露於公眾視野。”

趙傳薪的眼睛動了動,起身出門。

昨日還晴朗的天,今天烏雲密布,此時更是斜風細雨。

一群人沐浴在風雨中,似乎這樣更顯得悲壯。

來人當中,有一個頭發蒼白稀疏,因為修額露出大腦門的老太太。

她背後是攙扶著她的一個中年婦女,應當是林貴君的妻子。

除此外,還有個小女童,在婦女背後怯怯的露出半個腦袋。

此三位披麻戴孝,猶如箭矢之鋒,頂在最前麵。

外間還有許多男男女女,也不知道是街坊還是什麼。

其中一個手指頭賽煙卷,脖頸子賽麻杆的瘦子,和一個戴著近視鏡的中年男人,靠她們最近。

趙熙隆撐開雨傘,需要舉的高高的,才能為趙傳薪遮雨。

趙傳薪步入雨幕中,眼神迷茫的看了一眼,抽了一口煙問:“何事喧嘩?”

最前麵的老太太扯著嗓子,開始乾嚎:“我的兒,你死的好慘……”

趙傳薪眉頭一皺,看見院子裡有一頭被拴起來的肥豬。

他來到豬麵前,俯身拍拍豬頭:“放心吧大胖,今天,我肯定從頭到腳,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肥豬有些不安的後退。

趙傳薪一齜牙,忽然掏出苗刀。

刀鋒破開雨幕,斬碎了風。

唰……

刀落,豬頭掉。

豬血噴濺,落入院中,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這要很大的力氣才能做到。

趙傳薪叼著煙,拄著苗刀,對趕過來撐傘的趙熙隆說:“去吩咐後廚,將這口肥豬處理了。肥腸要洗乾淨,不要吝嗇鹽巴,仔細的搓洗,但凡老子發現有一點臟,殺廚子一家老小。”

“……”

院子裡的一群人不約而同的後退。

殺豬不是沒見過。

但趙傳薪這般乾脆利落的殺豬,麵不改色,還揚言弄不乾淨要殺廚子一家人。

殺氣騰騰的樣子,叫眾人不寒而栗。

那老太婆也不敢哭嚎了,那小女孩嚇得藏在了她母親背後。

這時候,趙傳薪仿佛忽然想起了麵前的眾人,轉頭疑惑道:“對了,你們是乾啥來著?”

老太婆囁嚅不語。

那些來撐場子的鄰裡親朋也都不敢搭茬。

一記先聲奪人,直接止住了鬨哄混亂的場麵。

那個瘦的麻杆一樣的男人,抖抖索索的上前,扶了扶瓜皮帽說:“我乃灤州當地正-白旗……”

話沒說完,就見趙傳薪向後捋了捋濃密的頭發:“啥旗?”

“正-白旗!”

趙傳薪扛著苗刀,來到瘦麻杆麵前:“我給你個建議,看見這把刀了嗎?你把自己脖子主動抹上來,相信我,會少走幾年彎路。”

“為,為,為何?”瘦麻杆看著滴血的刀鋒,緊張兮兮的問。

“你他媽抽大煙,也活不幾年了,索性提前上路如何?”趙傳薪陰惻惻的盯著對方。

瘦麻杆本就掏空了身體,此時更是連和趙傳薪對視的勇氣都不足,嚇得垂下了頭顱,也不敢助拳了。

趙傳薪啐了一口唾沫,吐到瘦麻杆的磨破了鞋頭的靴麵上,將他扒拉一個跟頭,來到那個戴眼鏡的所謂報紙主筆跟前,直勾勾的盯著他看。

報社主筆被盯的發毛。

但趙傳薪依舊不說話。

報社主筆乾巴巴訕笑:“趙,趙先生,難不成在下臉上有飯粒,為何盯著在下看?”

趙傳薪齜牙:“你他媽製杖吧?明知道臉上有飯粒還問?”

報社主筆愕然的在自己臉上扒拉,還真有一顆飯粒黏在上麵。

“……”

趙傳薪將苗刀遞給趙熙隆,趙熙隆一拎,分量十足,好懸脫手。

趙傳薪來到那個藏在母親背後的小女孩身旁,問她:“丫頭,你叫啥名字?”

小姑娘怯怯的抬頭,剛剛發現這人很凶殘,此刻又莫名透出一股叫人親切的氣質,很古怪。

老趙有種與生俱來的神奇能力,孩子都對他感到親切。

“我叫林靈雨。”小姑娘眼睛挺大,透著南人的水靈。

趙傳薪想了想:“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你看你這名字多應景。”

此時可不正在下雨麼,不冷不熱不急不躁,好像神靈有意為之。

小女孩她娘有些緊張,有心想將閨女藏在身後,離這凶神惡煞遠遠地,又不太敢妄動,一時間僵立當場。

原本想要來撒潑打滾的念頭,被趙傳薪一刀斬落豬頭後,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

小女孩還很懵懂,也不知道今天為何要來這裡,她對趙傳薪的懼意稍減,露出了些笑意,眉眼彎彎說:“我爹信耶穌,他還給我起了個乳名叫天使。”

天使這乳名在這個時代一點不奇怪,其實放二十一世紀也不稀奇,因為有人還叫安豬啦卑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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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她娘似乎被觸動了心事,開始抹眼淚,但不敢大聲哭鬨了。

趙傳薪抽了口煙笑說:“你知道真正天使什麼樣子嗎?”

“不知道。”林靈雨搖頭,羊角小辮在雨中甩動。

“天使真實的樣子是,渾身長滿了眼珠子,背後掛著一對羽毛翅膀,你想象一下。”

林靈雨瞪大眼睛:“哇,駭人,那我以後再不叫天使了。”

趙傳薪彈彈煙灰:“好的,大眼珠子。”

林靈雨:“……”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隨著一聲天真無邪的笑,凝固的氣氛也緩和下來。

趙傳薪手中忽然多出了一個袋子,他顛了顛,裡麵嘩啦作響。

將袋子交給小女孩,小女孩兩手吃力的接過。

她剛想打開,趙傳薪就取出一塊糖球塞進了她的嘴裡。

可不能這會兒打開,容易被人惦記。

那邊的趙熙隆看個真切。

林靈雨眼睛一亮。

趙傳薪又取出兩個油紙包,裡麵包著當地特色棋子燒餅,用一根繩子係好,擔在林靈雨纖瘦的肩膀上:“這燒餅香甜的緊,慈禧那老不死的都吃過,夠你吃好幾天。”

林靈雨本來嫌重,一聽眉開眼笑,頓時有使不完的勁。

可無論那個正-白旗的大煙鬼,還是那個報社主筆,抑或是聽說過趙傳薪大名的人,一經有意無意的提醒,此時才想起,眼前的人炮轟過紫禁城。

連慈禧都不在乎的狠人,會在乎他們來不來鬨?

趙傳薪將煙頭彈進雨幕中,轉頭麵向那些鄰裡親朋:“咋地,你們也想吃棋子燒餅?麻辣隔壁的,燒餅沒有,花生米倒是剛從武器庫裡提出來,尚且帶著防鏽的油味,你們要不要嘗嘗?”

話剛落,人群嘩然,爭先恐後的往外跑。

霎時間走了個乾淨。

林靈雨她娘和她奶奶見狀,再也不敢撒潑了,況且她們明白那一袋子裡麵是錢。

於是抱起林靈雨和錢袋子,在雨幕中搖搖晃晃的小跑。

那小腳一崴一崴的,很難相信能跑的這麼利索。

而林靈雨在她娘的背上,朝趙傳薪做鬼臉。

趙傳薪淡淡一笑。

此時,聽聞風聲的周學熙匆匆跑了出來:“林貴君家屬鬨事?人呢?”

趙熙隆苦笑:“周總辦,人已經跑光了……”

他口齒伶俐,聲音富有磁性,將事情講述一遍。

周學熙一拍大腿:“還是叔父有辦法,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恩威並施方為王道!”

“王不王道不知道,但作為一個合格關外人叔父須得教教你,如果不趕緊找人來拾掇這頭肥豬就會捂膛。”趙傳薪看著頭身分離的肥豬說。

“……”

於是一群人冒雨忙活起來。

趙傳薪吩咐說:“記得把肥腸洗乾淨。”

趙熙隆猶豫了一下問:“趙先生,洗不乾淨要殺廚子全家嗎?”

“焯,你這人真是沒人性,這麼冷血的話虧你好意思說出口。”

“……”趙熙隆都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聽錯了。

趙傳薪又說:“記得留點裡脊,留些梅肉。”

礦務局的大廚也很有兩把刷子。

和灤州當地的各大廚一樣,什麼粵菜高手,什麼伺候過慈禧的全家福席,什麼李鴻章嘗過都要拍案叫絕天津衛餃子,礦務局的大廚碰瓷的人是袁大頭,說當年在天津衛用一道肘子征服過袁大頭的味蕾。

趙傳薪來到後廚表示要親手弄兩道菜的時候,大廚表示很委屈:“趙先生,您這是信不過小的啊,哪用得著您動手?”

“少幾把廢話。”趙傳薪脫掉工裝,臂膀的肌肉將短t撐的繃起:“當年朱重八當和尚的時候,就吃過我做的鍋包肉和滋味肉,後槽牙都粘掉兩顆,沒口子稱讚――就是咱關外的味,地道!”

廚子震驚了。

我焯,萬萬沒想到,廚子界的碰瓷王者,還得看趙先生。連朱元璋都成了你們關外人是吧?

讓廚子給自己打下手,趙傳薪開始操作。

廚藝有沒有,行家一出手。

好廚子先備料。

趙傳薪先對好料汁,切好了肉,該醃製醃製,薑切絲蔥切段,辣椒切成小碎塊……

刀工方麵,廚子一點挑不出毛病,不由得豎起拇指:“得,能人無所不能,趙先生您局氣。”

儘管目前看不懂,他還是死死盯著看,明目張膽的偷師學藝。

還開口問:“這粉是什麼粉?”

“五香粉。”

“五香粉都有些甚麼?”

“花椒、肉桂、八角、丁香、小茴香籽、乾薑、豆蔻、甘草、胡椒、陳皮……”

廚子腦容量不敷用,懵逼道:“不是五香嗎?這得有十三香了吧?”

趙傳薪:“哦,那你就叫它十三香吧,記住了是趙傳薪十三香。”

心說老王頭你先往後稍稍。

裹粉子,寬油炸製,反複炸製。

廚子又問:“反複炸製,這是為了酥脆不粘吧?”

同樣是炸,趙傳薪用了兩種肉,一種肥瘦相間的梅肉,一種是全瘦的裡脊肉。

梅肉做成了滋味肉,裡脊肉做成了鍋包肉。

出鍋後,趙傳薪分彆夾一塊塞入口中。

“唔,不錯。”

廚子迫不及待的也嘗試,眼睛一亮:“有些意思,趙先生大嘴吃四方,這兩道菜在下平生僅見,該不是趙先生所創?”

實際上他也未必真能看得上,關鍵得捧著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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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除了不吃苦不吃虧,其餘啥都吃。”趙傳薪分彆裝盤,端著就往外走。

有的民族隻吃牛羊,然後吃豬肉的人會說他們腥膻重;吃豬肉的民族,然後吃牛羊者會說他們臭。

趙傳薪都不少吃,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是膻還是臭。

廚子在後麵喊:“趙先生,這兩道菜叫什麼?”

趙傳薪很想據為己有,叫趙傳薪鍋包肉、趙傳薪滋味肉,後來又覺得不雅,好像在罵自己。

“鍋包肉,滋味肉。”

最終還是作罷。

帶到了餐廳,周學熙正和趙熙隆等人聊天,麵前暫時隻有一盤花生米。

周學熙還真拿著趙傳薪給的錢買了花生米。

鍋包肉和滋味肉端上來,趙傳薪坐下:“來來來,都過來趁熱吃,一人一塊。”

旁人都拘謹,唯獨周學熙和趙熙隆兩個聰明人毫不客氣。

中國人的禮儀中講究門道不少,什麼吃有吃相坐有坐相,作客者和主人都有章法。

可周學熙與趙熙隆已然囫圇的了解過趙傳薪,隻要彆觸逆鱗,客套什麼的就免了,與奇人打交道也要與眾不同。

果然,他們毫不客氣的嘗了,趙傳薪反而高興。

“酸甜可口!”

“酥香鹹甜,層次豐富。”

旁人見了,也去嘗試。

兩盤子肉,轉眼就見了底。

最後一個考工房的管理者想要夾盤子裡最後兩塊,趙傳薪卻先一步下筷子叼走:“啥也不是,吃啥都趕不上熱乎的。”

那人的筷子撈了個寂寞,悻悻收回,見彆人吃的香甜,心中大感後悔。

趙傳薪用兩道菜就拉近了和眾人的關係。

嬉笑怒罵,絲毫看不出上位者的架子。

趙傳薪發現有一些廣東那邊的管理層,與大家格格不入。

這是趙傳薪鑿死了林貴君的後遺症,他們有些被孤立了。

旁人還以為趙傳薪對這個群體有意見。

趙傳薪其實隻是不想看到屁大點的礦務局,非得分出派係,彼此爭鬥內耗。另外林貴君看菜下碟,以為他比洋人好欺負的做派,實在是廁所裡點燈籠――找死。

跟他們本身無關。

相反,沿海城市近水樓台先得月,最先了解世界的他們在這個時代是真的高效。

趙傳薪見角落裡有一架鋼琴,就招呼那幾個廣東的管理者:“你們幾個去把鋼琴搬過來。”

幾人巴不得表現一下,趕忙照辦。

鍋包肉和滋味肉是趙傳薪開小灶先做的,其餘菜還要等,所以趙傳薪坐在了鋼琴前,決定一鼓作氣,消除這些人心裡的忌憚。

他故意問:“在座的都有誰能聽懂粵語。”

麵麵相覷後,猶猶豫豫的舉起了三分之一的手。

剩下的,或許是擔心趙傳薪還要秋後算賬,沒敢跟風。

趙傳薪笑了笑,取出鉛筆,開始試音,並在琴鍵上寫出45671234567123……

有懂西洋音律的人看了,隻感覺一陣陣頭皮發麻。

好家夥,頭一次看這樣臨陣磨槍的。

趙傳薪尷尬一笑:“還不太熟,見笑見笑。”

眾人果然笑了。

而周學熙和趙熙隆疑惑,趙傳薪這是要鬨哪出?

趙傳薪一邊生澀的彈,同時開口:“在那些,蒼翠的路上,曆經了多少滄桑。在那些,蒼老的麵上,亦記載了風霜……回望,昨夜在異鄉那門前,唏噓的感慨一年年,但日落日出永沒變遷,這刻,在望著父親笑容時,竟不知不覺的無言,讓日落暮色滲滿淚眼……”

一首粵語版《大地》,被趙傳薪仰著脖子緩緩唱出。

歌詞簡單,但簡單中透著一股淳樸真摯的情感。

除了鋼琴彈的漏洞百出外,一切都完美。

廣東的管理層,聽了不知不覺竟有人落淚。

如同歌詞,他們背井離鄉,日出日落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幾經風霜,如今又擔驚受怕,隻剩下了感慨唏噓。

趙傳薪唱的聲情並茂,手指頭起初還能準確摸到鋼琴按鍵脈絡,後麵則完全瞎幾把按。

但並不妨礙他掀起人們情緒中的波瀾。

一曲作罷,掌聲四起,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趙先生好樣的。”

“趙先生唱到我心裡了。”

“想家了!”

趙傳薪朝四周拱拱手:“諸位廣東的鄉親朋友背井離鄉,為開平煤礦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趙某雖然看在眼裡,卻並不承情。”

趙熙隆機靈,猜出幾分意圖,趕忙捧哏:“趙先生,這是為何?”

趙傳薪真想給這個機靈鬼點個讚。

他說:“為何?因為以前開平礦不是我的,掙的錢也不是我的,我當然不承情。”

眾人哄笑。

趙傳薪肅起麵容:“但今後這座礦姓趙了,諸位齊心協力共勉,有錢大家一起賺。”

眾人轟然叫好!

我焯,周學熙都看傻了。

兩道菜,一首歌,三言兩語便消除了管理層之間的隔閡,拉近了上位者與乾飯人的距離。

以後誰再說叔父就是個無腦莽夫,周學熙第一個不乾。

鬨鬨哄哄的說笑了幾句,有隨從來對周學熙耳語幾句,他凝眉來到趙傳薪耳畔嘟囔。

趙傳薪眉頭一挑:“英國佬究竟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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