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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聲器官模擬出的聲音尖利,是那種虛弱的細狗才有的即將破音的聲音。
如果不看人,隻聽聲,能想象到一個瘦骨嶙峋陰盛陽衰的家夥扯著脖子喊的模樣。
這種口音,能削弱趙傳薪身材高大的光環。
果然,巴雅爾孛額和其木格孛額,或者說是橫川義郎,兩人沒有察覺到不妥。
趙傳薪心說:這窩打的有水平,把丟掉的魚又引了回來。
但巴雅爾孛額不願意花這個冤枉錢,也跑去牧民那裡買了小羊羔子,親自動手烤。
這老頭骨子裡多少帶著幾分倔強,他向牧民要了乾牛糞,就在趙傳薪附近點燃,架著扒了皮的羊羔慢慢烘烤。
真是乾淨又衛生。
趙傳薪在下風口,被燒牛糞的怪味熏的差點涕泗橫流。
發聲器官尖聲叫:“好好好,你們這麼整是吧?”
他拿木頭,架住炭爐,快步挪到了兩人上風口。
肉串已經烤熟了,趙傳薪掐起一把釺子,薅了一把濕草丟進炭爐。
登時濃煙滾滾,蓋住了巴雅爾孛額師徒的身體。
兩人在濃煙中,被嗆的直咳嗽。
趙傳薪擼著串,抖著腿看樂子。
草原的風也沒個定向,隻是嗆了他們片刻,又轉向它處。
巴雅爾孛額和橫川義郎熏的灰頭土臉。
但趙傳薪還是遺憾,怎麼就沒給他們嗆個半死?
他嚼到一塊肉筋,半晌沒嚼爛,“呸”地一口吐進了炭爐裡。
巴雅爾孛額見了,眉頭一皺:“你對火焰如此不敬,早晚會遭到火神降罪,受到懲罰。”
他們崇拜火,不能在火爐上烤靴子,不能跨火堆,不能在灶上磕煙袋,不能用刀子挑火焰,不得向火中丟贓物……關於火的禁忌一大堆。
至於牛糞,他們認為牛糞是乾淨的,甚至可以用牛糞刷飯後油膩的瓦罐和瓷器。
而橫川義郎表情懨懨,似乎對巴雅爾孛額這些繁文縟節已經很不耐煩。
趙傳薪又擼了一串,說:“沒事,你積德,我造孽,咱們就抵消了。”
“……”
這什麼邏輯?
趙傳薪灌了一口帶度數的格瓦斯,吃的十分儘興。
附近隻有牧民的帳篷,沒有車店。
看那樣子,巴雅爾孛額他們準備吃完後,就在篝火旁湊合一夜。
趙傳薪想了想,草原遼闊,且正是盛季,高高的雜草容易遮擋視線,要是被兩人跑了,還不太好追。
於是也準備在這裡過夜,寸步不離的盯著兩人。
此時,蒙古包裡走出一個小男孩,圓咕隆咚的好像個土豆。
他在趙傳薪背後,眼巴巴的看著他手裡的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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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傳薪瞧瞧男孩的父母,在夜色裡忙活處理那些死掉的羊,好像沒來得及做飯。
想了想,將剩下的肉串分給胖小。
胖小傻乎乎的,接過便吃,也不道謝。
趙傳薪取出個折疊帶靠背的馬紮坐下,伸開腿,點上一根煙,手無意識的摩挲剛扒下來的羊羔皮,很柔軟。
剩下幾根肉串,可能僅僅夠胖小開胃,狼吞虎咽吃完,見趙傳薪手裡再也沒有了,就一屁股坐在趙傳薪身旁,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句。
趙傳薪懵逼,聽不懂。
卻聽旁邊還在苦逼的牛糞烤全羊的巴雅爾孛額道:“他說,你喜歡羊羔嗎?”
趙傳薪心說你人還怪好哩,還幫忙翻譯上了。
他一邊拿牙線清理,順便吐了口煙,淡淡道:“必須的,我喜歡除了人以外的各類動物,餐餐都不能少。”
巴雅爾孛額:“……”
確定那孩子是這個意思嗎?
他翻譯給胖小,胖小撓撓頭,又說了一句。
巴雅爾孛額翻譯:“他說他家裡有茶磚,可以給你摳一塊煮茶。”
胖小胖的沒有脖頸,趙傳薪拍拍他後背:“快去,多拿點,光吃肉不愛消化。”
胖小起身,拔腿就跑。
巴雅爾孛額說:“他年少無知,你這算不告而取。”
趙傳薪牛仔帽依舊壓的很低,嗬嗬一笑:“人人都假正經,我這種真君子不多見了。他吃了我的羊肉串,自然要付出代價。隻有小人長戚戚,君子才如我坦蕩蕩。”
此時,橫川義郎嗤笑一聲:“那孩子傻裡傻氣,你把糊弄他說的冠冕堂皇。”
趙傳薪撣撣煙灰:“不要小瞧孩子,須知下一輩看上一輩,必然要比上一輩看下一輩要清楚。這孩子沒吃飯,為何找我不找你?或許人家胖小已然看出來你這人心懷叵測。”
橫川義郎心裡一緊,他冷哼道:“如你這般市儈之徒,也敢小覷於人嗎?”
趙傳薪仰頭,露出半個下巴,他的眼睛透過帽簷,看見天上烏雲散儘,又露出了澄明的星空。
他說:“風月平生意,江湖自在身,老子平生也殺人,也放火,也撒謊,也睡女人,但無論做什麼都無愧於心。
你這壞到流膿的狗東西,怕是平日裡連寢食都難安吧?”
“你……”橫川義郎論嘴皮子,哪裡是趙傳薪對手。
鼻子好懸氣歪了。
而巴雅爾孛額這個老家夥,卻盯著趙傳薪下頜的胡須,眯起了眼睛。
這時候,他們烤的羊肉外麵一層也熟了。
橫川義郎化氣憤為食欲,撕下乾巴巴的羊肉往嘴裡塞,大口吞咽。
這些天,路上他可沒吃過什麼好東西,肚子裡極其缺油水。
巴雅爾孛額說:“其木格,你吃慢些,孟和騰格裡不會喜歡我們暴飲暴食。漢人也說,好物不可多食。”
孟和騰格裡即長生天,草原最高神。
橫川義郎忽然暴走,麵目猙獰:“張口孟和騰格裡,閉口長生天,我的傷口已經潰爛,為何神靈沒有讓我愈合?我不多吃些肉,如何恢複?”
巴雅爾孛額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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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跳大神祈求神靈庇護,神靈也是會失手的。
氣氛冷場,隻有篝火發出嗶剝聲。
趙傳薪在炭爐上燒的水壺開了,將蓋子頂開。
胖小也取來了茶磚。
茶對草原人很重要,堪比牛羊。
胖小掰來了拳頭大小,上麵還有刀子鑿擊的痕跡。
趙傳薪分了三分之一,剩下塞回胖小手中:“這就夠了。”
然後將前些日子,從另一個孩子那裡得來的奶磚,剩下的也給了胖小。
這東西對胖小來說,吸引力不是特彆大,但也能充饑。
草原上的人,其實很堅韌,隻需要一點點食物就能存活下去。青黃不接的時節,饑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
胖小忽然指著天邊露出一角的月亮,他伸出手,仿佛要將月亮拔出來,口中發出像是拉不出屎的使勁兒聲音。
趙傳薪心說,這自得其樂的能力,都快趕得上自己了。
他就不會將這種行為當成是犯傻。
孩子得到的快樂,是能邏輯自洽的,成年人卻失去了這種能力。
但趙傳薪還沒有,所以他喜歡孩子,孩子通常也喜歡他。
而橫川義郎內心卻充滿了痛苦,這便是小人的下場。
此時,巴雅爾孛額看著對著月亮傻樂的胖小,忽然轉頭問趙傳薪:“你為何覺得,晚輩看前輩更清楚?”
“因為長江後浪推前浪,每更新一代人,便更新一段曆史。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趙傳薪又補充說:“像我,每天都要讀《春秋》。”
說著,就不知從哪掏出一本《春秋》翻開搖頭晃腦。
巴雅爾孛額:“……”
橫川義郎越看趙傳薪越不順眼。
他無法形容,因為此時還沒有“裝逼”這個詞。
於是他就猛吃肉。
但吃肉也是會噎到的。
尤其是趙傳薪倒了兩杯茶,和胖小捧著玻璃杯嘶嘶哈哈的喝茶。
橫川義郎更噎了,直翻白眼,被巴雅爾孛額拍打好幾下後背才順下去。
巴雅爾孛額沒有子嗣,所以對這個徒弟真的很上心。
隻是這老家夥把關懷給了一個錯誤的人。
此時,一聲狼嗥,在不遠處傳來。
胖小的父母,立即停下手裡的活,慌忙回帳篷取了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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