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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山,這道橫亙在西北荒原上的巨大黑線,在初冬的凜冽中更顯威嚴。
極目遠眺,它像一條沉睡的太古黑龍,灰褐色的山體披著薄雪,峰巒刺破低垂的鉛雲,透著一股拒人千裡的肅殺。
靠近了,才能感受到它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壁立千仞,岩石嶙峋,仿佛天神隨手劈下的屏障。
無數世代生活在周遭的牧民,視它為不可褻瀆的神山,傳說有古老的神靈居於其中。
其北麓,大秦王朝的疆域於此戛然而止,與烏氏國之間,惟有一條在枯黃荒原上蜿蜒、仿佛被烈日蒸騰得隨時會斷流的無名溪澗作為天然界限,隔岸相對。
溪水渾濁,在蕭瑟的風中嗚咽流淌,像極了這焦灼邊境線上無聲的歎息。
此刻,在陰山七條巨大天然豁口之一的“狼喉”峽口內側,矗立著大秦王朝的邊陲重鎮——“鐵壁關”,常駐軍隊萬餘。
關城依山勢而建,黑石壘砌的城牆飽經風霜雨雪與刀兵刻蝕,表麵坑窪遍布,浸染著難以洗刷的鐵鏽色與暗褐色,沉默地訴說著戍邊的殘酷。
寒風卷起沙塵,吹過披甲執銳的軍士,涼了夜間值勤剛分發的烤囊。
邊城指揮使衙署內,數十根粗如兒臂的牛油蠟燭發出劈啪輕響,將中央巨大的沙盤照得纖毫畢現,精細地模擬著陰山北麓直至烏氏腹地的地形:
溝壑縱橫,溪流如帶,秦境與烏氏草原涇渭分明;代表秦軍斥候、烽燧、屯兵點的微小旗幟星羅棋布。
一個身影正俯身其上,手指點劃,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燭火的銳利與不容置疑的威嚴。
正是大秦王朝北境最高軍事統帥之一,位列十三侯的司馬錯,此行是奉密旨暗訪,並測試新近研發的軍械實況。
在趙青明裡暗裡的推動下,修行逐漸普及開來、符器優勢擴大的秦王朝,雖然發展速度似乎還遜色於楚王朝半籌,可周邊的其他國家,卻是很難跟得上如此迅捷的步伐,綜合實力已被拉開。
根據大秦最新的戰略評估,新組建的空軍,對草原諸國的騎兵呈完全克製之勢,形成了重大技術代差,在高空偵察的絕對視野優勢下,傳統的迂回包抄、聲東擊西等戰術完全失效。
這種情況下,缺乏重型弓弩、喪失了隱蔽機動性的遊鬥,一旦開戰,傷亡比例應該可以維持在一比三以上,甚至更高。
也就是說,一名秦軍的傷亡,至少要付出三名草原諸國軍士的代價。
而純以兵卒數量而論,大秦王朝的現役軍隊,早就超過了烏氏國、東胡單國的十倍。
這就使得,突襲進攻這些已變得“弱小”的國家,成了將士們建功立業、升官進爵的最佳選擇,並起到練兵之效,若能讓其臣服變成屬國,亦是顯著提升了秦王朝的影響力,穩固後方。
他一身玄色常服,未著甲胄,身形並不魁梧,甚至略顯清瘦,麵容也帶著幾分書卷氣,乍看之下更像一個飽讀詩書的儒生。
然而,那雙深陷的眼窩裡,眸光卻如鷹隼般銳利,掃過沙盤時,一股無形的鐵血肅殺之氣瞬間彌漫開來,衝淡了室內的燭火暖意。
“侯爺,”一名身著輕便皮甲、神色精乾的校尉快步進入,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半個時辰前,‘雲槎三號’例行升空巡弋,越過界溪五十裡。遭遇‘黑王鷹’群突襲,共計七頭,為首者已達五境巔峰。”
“雲槎外罩被撕開三道裂口,左側氣囊受損嚴重,幸賴新裝備的‘流光箭’齊射,擊傷三頭,迫退鷹群,現已迫降在隘口後方三裡處維修。然,瞭望士在此次行動中,捕捉到了關鍵情報。”
司馬錯眼神微凝:“說。”
校尉遞交雲槎的航線圖與初步探傷簡報,繼續言道:“烏氏大元帥耶律蒼狼,及其麾下第一神將淩山,率金狼衛、蒼狼騎等精銳,合計五萬眾,拔營北上,其勢甚疾!”
“另,東胡邊將完顏紅花所部約兩萬輕騎,亦緊隨其後,動向不明!”
“烏氏的扁毛畜生,倒是越來越囂張了。雲槎護罩需加強,流光箭陣的激發速度和覆蓋範圍,記錄在案,戰後呈報工造司改進。”
司馬錯隨口吩咐,手指在沙盤邊緣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目光已如實質般釘在沙盤上代表耶律蒼狼和淩山的黑色狼頭小旗上,看著它們正被校尉迅速移向北方。
“耶律蒼狼……淩山……”他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烏氏唯二的大宗師,竟同時離巢?還帶走了最精銳的五萬兵馬?”他看向身旁沉默如山的副將,“蒙磐,你如何看?”
蒙磐身材魁梧,麵容剛毅,聞言沉聲道:“反常即為妖。耶律蒼狼此人,雖為東胡叛出的三太子,然入烏氏後深得完顏老妖婆信任,執掌軍權,素以狡詐謹慎著稱。”
“淩山更是烏氏第一猛將,七境巔峰,其‘不破劍鎧’與雙刀,乃我北軍勁敵。”
“此二人儘起精銳,目標絕非尋常部落叛亂。結合完顏紅花尾隨……東胡?”
他眼中精光一閃,“莫非……烏氏與東胡邊境有變?或是……誘敵深入之策?”
“誘敵?”司馬錯撚須沉吟:“王庭空虛,主力皆出,若此為誘餌,代價未免太大。完顏紅花乃東胡皇帝耶律真應心腹,素來跟耶律蒼狼敵對,其動向更似監視或趁火打劫,想分一杯羹,而非協同。”
“自從烏氏十餘名七境殞落在長陵一役、修行界衰敗後,東胡對這個鄰居,可從未死心。”
“侯爺,”一名負責情報分析的兵馬司參謀上前,指著沙盤道,“烏氏國內,能同時調動這兩位和如此多精銳的,隻有完顏皇太後。他們北上的目標……極有可能,是‘天涼祖地’!”
“祖地……”司馬錯眼中精光如燭火般跳躍了一下:“那片傳說中堆滿白骨的詛咒之地?是那裡封印鬆動,出了什麼重大變故?”
副將蒙磐眼中也燃起火焰:“若真如此,烏氏主力被牽製在祖地,王庭空虛,東胡又在一旁虎視眈眈……此乃天賜良機!”
“我軍隻需一支精騎,自這‘狼喉’、‘鷹喙’、‘蛇盤’三道峽穀同時出擊,直插烏氏腹心,斷其歸路,或可直插牧野原!哪怕不能一舉蕩平王帳所在,也可重創其核心戰力,拔除其在陰山北麓的數處補給重鎮!”
另一名參謀也激動補充:“不錯!我大秦龍驤、虎賁兩軍在九原、雲中有四十萬之眾,隨時可出陰山豁口!隻需陛下旨意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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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錯的目光如冷電般掃過每一名參謀的臉,最終落回沙盤上那條代表無名溪澗的細細藍線上。
他沒有立即回應,隻是沉默地看著沙盤上代表季節風向的細小標識牌——一枚用薄銅片製成的風向標正指向北方。
“季節……”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字字如鐵,“寒冬將至。陰山以外很快會完全轉為凜冽北風。此刻出擊,大軍需頂風冒雪,行軍速度至少減半,輜重補給轉運更是難上加難。此地風雪,能凍裂精鋼!”
“這五萬烏氏精銳選擇在此時出動,豈非反常?他們……要去哪裡?為何不懼風雪?能讓烏氏不惜自毀長城也要傾力而為的目標,其價值幾何?對我大秦,是福是禍?”
他的疑慮讓參謀們興奮的神情微微一滯。
北方草原的冬季酷寒,足以成為比任何敵人都可怕的對手。
“戰機稍縱即逝,但冒進便是自取滅亡。”
司馬錯的聲音沉冷下來,“此事必須即刻密報陛下!烏氏傾力東顧,其國內必有驚天變故!無論何種,皆是我大秦漁利之機。然何時動兵,如何動兵,需陛下聖裁,統籌全局。”
“蒙磐,立刻草擬密奏,將此間情報及我軍策動建議,加急直送長陵!同時,命令‘雲槎’維修部隊,不惜代價,務必在六個時辰內修複三號艦!我們需要它的眼睛!”
“喏!”蒙磐抱拳領命,轉身就要去安排。
就在此時——
“嗚——嗚——嗚——!!!”
一種絕非風雪雷鳴的低沉悶響,猛地從鐵壁關外百裡的陰山深處傳來!如同大地深處有憤怒的巨獸在翻滾、咆哮!
整座衙署劇烈一震,沙盤上的微縮軍旗東倒西歪!戰馬驚嘶,城頭上的士兵發出驚駭的呼喊!
“地龍翻身?!”校尉與參謀們駭然變色。
司馬錯身影一閃,已如鬼魅般出現在指揮室外的瞭望台上,極目遠眺。蒙磐亦展現出了初入七境的修為,緊隨其後。
隻見原本晴朗的陰山北麓天際線,此刻被一片迅速膨脹、接天連地的黑黃沙暴所吞噬!
那並非尋常黃沙,而是裹挾著無數黑色礫石、凍土碎塊的恐怖風暴,卷起千丈高的塵柱,其前端已如滅世的濁浪,正以恐怖的速度向著鐵門關方向席卷!
更令人心悸的是,沙暴之中,隱隱透出無數金屬摩擦、碰撞、碎裂的刺耳尖嘯,仿佛有億萬刀兵在其中瘋狂絞殺!
所過之處,連綿的山丘像是被無形的巨鏟狠狠刮去一層,灰褐色的山體瞬間裸露,植被化為齏粉!
“沙塵暴?不……不可能!此地非東胡大漠,烏氏草原豐茂,何來如此規模……”
參謀失聲驚呼。
“不是自然風暴!我記得這種天象,應該是……”司馬錯瞳孔驟縮,厲聲斷喝。
他的神念全力展開,穿透狂暴的沙塵,死死鎖定那風暴中心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並不高大,中等身材,中等年紀的模樣,一身烏氏牧民常見的、未經精細鞣製的粗糲皮袍,洗得甚至有些發白。
在這狂暴的鐵屑風暴中,卻顯得說不出的乾淨、剔透,短發整潔,臉容平凡無奇。
身上更無任何佩飾,簡潔到了極致,仿佛天地間容不下一點多餘!
然而,正是這種極致簡潔的存在,在狂暴汙濁的黑色風暴映襯下,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純粹鋒芒!他的身影似乎在風暴中漫步,但那滔天的黑潮,隻是其腳邊翻滾的、微不足道的塵埃!
“刀劍神皇……唐欣!”蒙磐失聲驚呼,臉色煞白,替上司補全了未說的下半句。
他所知曉的情報中,此人不過七境上品,在中山國覆滅時畏懼秦軍不曾出手,提前退避、銷聲匿跡,可眼前這攪動漫天沙暴為刀劍、氣勢直逼八境啟天的恐怖存在,卻是遠超評估!
“警戒——!!!”
淒厲的號角聲瞬間撕裂邊城的寂靜,駐守這段陰山峽穀的秦軍精銳,在各級將官的怒吼中迅速集結,弓弩上弦,刀劍出鞘,真元光芒在各處陣地點亮,肅殺之氣衝天而起,試圖抗衡那天地之威。
“他這是要乾什麼?一人破軍?一劍屠城?”
“單對單,我……接不住他一招!”
司馬錯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一絲難以置信,心中生出無法匹敵的渺小感與驚懼之意。
自己來此隻帶了一名七境隨行,加上關城中的三位六境和萬餘秦軍,完全可能被進犯邊關的唐欣,以一己之力殺得乾乾淨淨!
作為位高權重的大秦王侯,若是戰死在百萬大軍征戰的沙場上,為國捐軀,自然是偌大的榮耀,權勢地位、資曆名望,皆可由後輩承繼,元武皇帝不會虧待了自己家族。
但如果是被一名孤身路過的強大修行者不知來由地順帶著殺了,卻實在太過憋屈,必將淪為史書中的笑談,何等荒謬與恥辱?
這個唐欣,究竟所為何來?是有人出賣了機密情報,把自己的行蹤泄露了出去?還是說……跟烏氏的異常軍力調動、祖地驚變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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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就在下一刻揭曉。
“祖山……好強的氣機!真是有趣!”唐欣的身影在風暴中若隱若現,他似乎轉過了頭,朝著天涼祖地的方向,投去了一道狂熱的目光,蘊含的滔天戰意,隔著數十裡都讓司馬錯肌膚刺痛!
“……那你不應該往北行進嗎?怎麼到南邊關隘來了?莫不是連方向都不識的瘋子?”
蒙磐心中不住叫嚷,雖然聽到了唐欣清晰的聲音,卻是完全難以理解,甚至懷疑對方當初在國滅時未曾出手,是不是迷路走失了?
幾乎同一時間,唐欣眉頭極其輕微地皺了一下。
已然接近到距鐵壁關數裡外的他,仿佛才注意到腳下這座礙眼的邊城,以及城牆上那些嚴陣以待、旌旗招展的秦軍,平淡開口:“隻是臨行之前,還得清理些麻煩。”
緊接著,所有秦軍都看見唐欣又近了一大截,向著正前方伸出了手,呈抓握之勢。
無數聲金屬震鳴響起!
錚——!鏘——!嗤——!
鐵壁關內,所有士卒腰間的佩刀、佩劍,營房中堆積的備用兵刃,甚至新式軍械中尚未激發的流光箭矢……在這一刻,仿佛被無形的君王召喚,發出震耳欲聾的悲鳴!
它們掙脫了主人的掌握,掙脫了庫房的束縛,化作一道道流光,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朝著唐欣虛張的五指彙聚而去!
遮天蔽日的黑色沙塵暴,亦開始猛地向內收縮、凝聚!
無數砂石、凍土、乃至空氣中彌漫的金屬礦屑,夾雜著那些被收攝而來的刀、劍、箭矢,頃刻間,化作了一柄橫亙於天地之間的巨大“兵刃”虛影!
似刀非刀,似劍非劍!
金屬在無形的偉力下發出刺耳的尖嘯,碰撞,迸濺的火星紛揚如雨瀑,那柄巨大的刀劍先是凝固在空中,而後隨著唐欣握拳,往前一並擊出,徑直斬入了“狼喉峽”兩側高聳入雲的陡峭山壁!
“不好!他要斷峽阻路!”司馬錯目眥欲裂,瞬間明白了唐欣的意圖。
從對方的衣著服飾來看,再結合強者最常見的“特立獨行”特性,此人這些年多半是跟烏氏的普通牧民生活在一起,或許是生出了感情。
當感知到祖山異變,戰意沸騰欲往,卻又擔心自己離開後,秦軍會趁烏氏空虛生事,派兵偷襲,便決定以最暴力、最直接的方式,堵死這條秦軍北上的主要通道,並形成對整片陰山軍鎮的震懾!
實力強橫至此,行事卻全憑心意,當真任性到了極點!
沒有技巧,沒有花哨,純粹是力量與意誌的極致宣泄!
轟——!!!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巨響爆發!地動山搖!整個鐵壁關仿佛在巨浪中顛簸的小舟。
肉眼可見的,峽穀側那曆經千百年風雨侵蝕的堅硬岩壁,驟然崩解、碎裂,被硬生生斬開了一處深達數百丈的斷口!
無數房屋般巨大的岩石翻滾著、碰撞著,裹挾著數以億頓計的泥土積雪,如天崩般朝著峽穀通道處轟然砸落!煙塵衝天而起,形成新的、渾濁的“雲牆”,瞬間將整條“狼喉峽”給徹底淹沒!
狂暴的衝擊波席卷而來,鐵壁關厚重的城牆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無數體魄較弱、未曾入境的尋常士卒直接被震暈過去,口噴鮮血者不計其數!
司馬錯與蒙磐站在城樓邊緣,以自身強橫修為硬抗衝擊,衣袍獵獵作響,臉色蒼白如紙。他們眼睜睜看著,僅僅一擊!那條溝通秦烏、兵家必爭的峽穀豁口,便被犬牙交錯的亂石徹底堵塞!
煙塵彌漫中,唐欣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句淡漠的話語,如同寒冰般刺入每一個幸存秦軍的耳中:“此地,封禁三日。擅越者,死。”
“期間,烏氏每有一人因秦人而傷,我必殺十人以償!”
話音未落,那漫天崩飛的刀劍碎屑並未墜落,反而在殘餘的狂暴元氣洪流裹挾下,驟然燃起赤紅色的熊熊烈焰!
它們化作億萬顆拖著長長尾焰的流星,如同逆行的火雨,撕裂長空,朝著西北天涼祖山的方向,破空而去!在陰鬱的天空中留下無數道淒豔而短暫的紅線,久久不散。
“好一個……刀劍神皇。”
司馬錯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驚駭,每一個字都仿佛從牙縫裡擠出,“傳令:全軍,加固城防,最高戒備。修複雲槎優先級提升至最高!密奏……照發!”
“敵方不願我涉之處,必有驚天隱秘,陛下定要知悉。”
……
與此同時,泡了大半個時辰不老泉的趙青,就像是吸飽了元氣般,選擇暫時離開,向著祖山行去,踏在了一條正對泉口的天然山道上。
“唐欣方才的招式,也算是大巧不工的典範了,萬刃歸附、劍意衝天,這種風格頗為獨特,自成一家……令人期待接下來的會麵。”
雖然隔了上千裡的距離,按理說再強的神念亦不可能延伸至這麼遠的地方,可她如此低聲自語,客觀評價,卻像是親眼目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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