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心念微動間,便取出了一份繪有大量圖文解說的精致帛書,以及一卷標記著禹陵各個古跡的地圖,前者乃是文子所留,後者則是石鳶蘿在進入園區前塞給她的。跟老子在周朝的官職相類似,文子在越國擔任的,亦是掌管文書檔案、代王冊命、製定禮儀的太史之位,雖因為不是大禹後裔而沒有參與祭祀的資格,但對於此事,亦是相當了解。在周代,王室設有專門的機構收藏文物並設有專職官員進行管理,即“天府玉府”,天府掌管祖廟之收藏,玉府掌管王之金玉。而在越國,這兩大機構,均與太史文子有著緊密的聯係。至於出身於越大家族的石鳶蘿,其夫靈姑浮乃是上上代越侯夫鐔之孫,有著特殊的渠道,能夠獲得一份關於禹陵園區的地圖,也並不出乎趙青的預料。根據帛書上的說法,若是為了參悟傳承而來到此地,可以將整個陵園分成三個區域,即拱衛禹塚的土墩墓區,供奉、收藏著大量珍寶古器的明堂享殿,以及散落在山野之間的曆代古跡。考慮到三個區域內傳承的密集程度,與有限的三天時間,趙青思索了一會,還是決定先進入那座建於神道旁的黑白色享殿,看看裡麵的情況如何,再做其他的打算。這塊明堂所在的區域,在禹祭之初,自然不會容許外人的進入,不過,由於會稽山上的祭典已告一段落,接下來三天,禹祭的重點將會轉移到江上島洲進行,便對非與祭的“姒姓”者開放了起來。朝著守陵鄉邑群的方向望了幾眼,她轉身向著大約四十丈高、占地上百畝的大殿行去,遵從禮節保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帶著猿公一起,於片刻之後抵達了明堂外圍的門殿。……一進入門殿的範圍,便有兩位玄冕麻服的巫師走了過來,默不作聲地遞給趙青和猿公一束用脂膏在中段包裹的蕭草,這就是現在的祭祀用香。“至沿馨香,感於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嫋嫋煙氣是人與神溝通的媒介,無論在宗廟裡乾什麼,將合有黍稷的蕭艾之香奉上歆饗神明,都能增加幾分成功率。尤其是到山脊線上土墩墓邊的時候,光對著一個大土堆在那琢磨,再怎麼有悟性也不會半點收獲,惟有土墩墓前的祭祀坑裡、在裝著牲肉的陶鼎旁進行燔燎之祭,憑借著馨香的溝通之效,才有機會被托夢授予墓主的傳承。收起了兩束蕭草,趙青步入享殿所在的大型廣場,隻見此地的邊緣植著數片墨竹林,中部則擺放著大量刻有銘文的銅鼎、金人、木偶,給人以奇異怪誕的感受。再往裡行進,隻見二人頭戴赤黑色的雀弁,手持三隅矛,站立在路寢門之內。四人頭戴蒼青色的綦弁,手持長戈上刃向外,在堂廉石階前侍立。一人頭戴冠冕,持著劉刀,立於東廂前堂;一人頭戴冠冕,持著斧鉞,立於西廂前堂。一人頭戴冠冕,持著戣戟,立於東堂儘頭;一人頭戴冠冕,持著瞿戟,立於西堂儘頭。另有一人頭戴冠冕,持著鋒銳的長矛,立於正門側階,審視著往來的賓客。看出這些護衛持拿的均是被賦予了神兵級威能的禮器,趙青也是暗暗驚訝,感歎於此地守衛的嚴密,然後從宏大享殿的正門而入,終於見到了殿內的場景,輝煌之極的裝飾:門窗間朝南的位置,鋪設著雙層竹席,飾著黑白相間的絲織花邊,陳設彩玉之屬的裝飾品;在南牆朝東的位置,鋪設雙層細竹篾席,飾著彩色的花邊,陳設珠貝之屬的裝飾品。在東牆朝西的位置,鋪設了雙層莞席,飾著繪有雲氣的花邊,陳設著各種祭祀用的白色玉器;在堂西邊夾室朝南的位置,鋪設雙層青竹篾席,飾有黑絲繩連綴的花邊,陳設著各種祭祀用的黑色漆器。在東西牆靠北的位置,擺設了由五種不同色澤玉石按五行變化搭疊而成的幾案,陳列著一件件夏後啟初建禹廟時所留、相傳為大禹隨身物品的社稷重器:墨青色的銅製戰鉞、裝在金匱裡的玉簡文冊、陰刻著滿天星辰的神玉弘璧、赤色的圓頂日珪、碧色的尖頂月珪,陳列在西牆向東的席前。繪有應龍以尾劃出江河的古老畫卷、陽刻著有崇氏夏鯀白馬黑鬃圖騰的雙色玉琮、由數十重環軌構成的球型天象儀、繪製著九州四海之內山川河流的輿圖,陳列在東牆向西的席前。金簡玉書?日月雙圭?傳說中大禹從會稽山石匱內挖出、與黃帝有關的上古遺寶?在幾名侍從的配同之下,於十餘丈外細觀著這幾件物品,趙青心中感歎不已。如果這九件至寶均為真品,而非仿造偽造,那理論上來說,應該蘊藏著天衍級數的無上威能,若是能夠滿足令其全麵複蘇的條件,多半可以橫掃近三千年未出天衍的當今之世。不過,在她看來,若是這些寶器仍然具備著這般強大的神力,卻直接擺放在廳堂裡麵,連自己這種外人都能看到,也太過不合理了,或許,其采用了前世博物館中常見的暗藏真品、展出贗品的方式?“論起宗廟祭祀之器的底蘊,七千多年來罕有戰火烽煙的越國,從未遭遇過大的損失,很可能僅在周王室之下,與晉楚、齊魯等國相比,多半猶有勝過。”就在這個時候,猿公的肩膀上,一尾金鯉悄然躍出,疑似在不久前被文子更新了它的資料庫,傳訊發表自己的看法:“厲王之時,周失赤刀、大訓,幽王之時,失河圖,百多年前,又亡夏之九鼎,現如今剩下的‘天衍’級重器,大體完整的,隻怕隻有十五六件了。”是我所知的那個河圖嗎?百多年亡九鼎,是那場有老子參與其中的王子朝之亂嗎?經曆了好幾次動亂,居然還有這個數量的頂級藏寶?聽到這些驚人的秘聞,趙青也是有些驚訝,並對這些“天衍”古寶的遺失頗感痛心,且相當懷疑,它們是否落在了“虛空道”這樣的隱秘組織手上。《禮記明堂》載:“崇鼎,貫鼎,大璜,封父龜,天子之器也。越棘,大弓,天子之戎器也。夏後氏之鼓,足。殷,楹鼓;周,縣鼓。垂之和鐘,叔之離磬,女媧之笙簧。夏後氏之龍簨虡,殷之崇牙,周之璧翣。”這些被後世所載的寶器,應該就是周武王伐商功成之後的重要收藏,不過,並未全部留在王宮宗廟之內,而是有許多被賞賜給了有著大功的臣子、諸侯。像齊國、魯國,在封國之初就得到了武王的大量賞賜,比方說魯國的國寶之中,就有著當年夏後啟用來溝通天界的“夏後氏之璜”,封父氏為後羿製作的配弓“封父之繁弱”;而晉國、楚國,則主要靠著兼並其他國家,毀宗廟遷重器,收獲良多,這點她自是知曉,不過,越國能夠排在它們的前麵,而強大的吳國連前六名都混不上,倒有些出人意料。話說夏之九鼎、周之九鼎,是否為兩套不同的重器?畢竟並沒有聽說過,當今天下有周失九鼎這樣的重磅消息流傳在外。按理來說,虞夏寶器的年代過於久遠,連身為大禹後裔的越國宗室都很難激發出其中的威能,沒道理武王會認為自己的後代可以使用,或許他暗中另鑄了一套周之九鼎,才是事情的真相。若是王子朝在奔楚之前,帶走了宗廟內供奉的夏之九鼎,也許,這套夏代最知名的國之重器,最終落在了老子的手上?“有崇氏之鉞,夏鯀在趕赴治水之前傳給青年大禹的上古神兵,主要是作為有崇氏的兵權象征,本身的威能並不算強,可被視為禮器的範疇,因此夏後啟在後來征伐有扈氏與伯益的時候,將其留在了禹廟之內……”見到趙青的目光長時間停在其中屬於武器的玄鉞上,金鯉提醒道:“這九件鎮國之寶,光靠一顆神珠薏苡的力量,是不可能瞞過它們的感知,繞過其沉睡前設下的血統屏障,嘗試參悟其中玄奧的。”“因此,用於收藏的左右側殿,才是你倆應該前去的場所。或許你看過文子的書冊,已經知曉,左邊的那座側殿,裡麵同樣有著那個時代的古物,而且在數量上,多得出奇……其名為:‘萬圭殿’。”……陽光透過簷角雕刻著瑞獸的屋瓦,灑落在長廊上,為漆成玄色的梁柱投下深沉的陰影。微風穿過廊外的竹林,帶著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濕氣,為這莊重的空間增添了一絲清新與寧靜。“萬圭殿……”片刻之後,發覺自己確實沒法從九件國寶上看出什麼玄奧道意,收獲寥寥,趙青便來到了明堂側殿,剛步入門口,瞬間感受到一股莊嚴肅穆的氛圍,眼前展現的是一幅壯觀的畫麵。殿內光線微暗,透過鏤空的窗欞,隻見地上鋪著一張張精致的蘭蒲席,上麵擺放著密密麻麻的小型幾案與金光璀璨的銅匣,被打開的匣內,竟陳列著近萬塊形製、色澤不一的圭璧,均墊著柔軟的彩色絲綢。這些圭璧被精心擺放在蒲席與幾案之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方陣,雖然曆經滄桑,但依然保持著昔日的光彩,讓她不禁聯想到了“執玉帛者萬國”這個流傳已久的說法,猜測出了它們的來曆。隻見每塊圭璧的形製和色澤都不同,有的古樸厚重,有的華美絢麗,均刻有水土草木禽獸昆蟲麟鳳等代表各方國、氏族、部落的祥瑞圖案、紋路,大部分在歲月的流逝之下,已然顯露出了裂縫與破損。它們在蘭蒲席上鋪展開來,如同一片繁星點點的玉海,仿佛在訴說著大禹當年會諸侯於會稽的輝煌曆史。……列珪玉於蘭蒲席上,燃沉榆之香,這是一種高貴的祭儀,充滿了敬畏和虔誠,讓趙青感到一種寧靜和平和。細心地觀察著這些圭璧,她逐漸從中感應到了一種強烈的莊重感和神聖感,好像能夠感受到那個時代的繁榮和激情。恍惚間,趙青似乎看到了大禹當年巡於茅山,會群臣而計功的場景,“方行天下,海外賓服,四夷納職,無有遠邇”,那種氣吞山河的氣勢和豪情壯誌,仿佛還在這片空氣中回蕩。他站在會稽之巔,手持帝舜所賜的玄圭,俯瞰著下方眾臣,那種君臨天下的氣魄令人肅然起敬。毫無疑問,這座位於主殿左側的“萬圭殿”,雖然其中近萬件圭璧的價值,就算加在一起也未必及得上那九件至寶,不過都屬於可進行接觸、允許參悟的傳承,然而在範圍上極其廣闊,有著遍布九州四海的近萬個選擇。行走在這一塊塊代表著古老曆史的圭璧之間,在震撼之餘,她也不禁生出了應該如何選擇的煩惱,隻好拿出了文子的資料,初選出了一批相傳當年勢力較大的方國,推測這些諸侯在圭璧裡留下了更深的道蘊。由於放置著圭璧的銅匣,上麵均刻有對應方國和該諸侯的名字,考慮到其中九成九的國家都沒有在史書上留下半分痕跡,能讓趙青了解到它們的信息,她用來篩選的方法,便是先嘗試自己有所聽聞的那些。比方說,有虞氏、有扈氏、有巢氏、昆吾氏、赫胥氏、渾沌氏、陰康氏、塗山氏等等,尤其是其中的有虞氏、塗山氏,跟大禹的關係應該相當不錯,獻上的圭璧品質較高,多半有著更高的參悟價值。檢索了一番各主要氏族圭璧的位置,趙青與猿公分彆向著其中代表著塗山氏,與另一個代表著縉雲氏的兩個銅匣而去。正當她準備嘗試用手指觸碰匣內陽刻著九尾狐圖案、長九寸餘的純白色圭璧之時,萬圭殿門口,又來了幾個新的賓客,乃是四男一女,顯然有著跟趙青同樣的目的。其中那名身穿鵝黃色衣裙的少女,遠遠望著殿內的趙青,目光微亮,似有熟悉之感,而另一位眉發泛白的青年,則跟其他三個青年保持著一段距離,忽然出聲,打破了此地的寂靜:“看姑娘的情況,應該是不知該如何選擇吧?實際上,在這萬國圭璧中蘊藏的道意傳承,由於三代以來的數次天地大變,可能有不少已不適應當前的時代,暗藏著許多副作用,需要慎重考慮。”“對了,本人慶忌長恨,跟你……”青年的目光在猿公身上停留了一瞬,對於動物進宗廟這種事還是有些驚異,繼續道:“和這隻靈猿一樣,均是由諸稽鞅大夫舉薦而來。因此接下來,我們或可合作一番。”在他報出名字姓氏的時候,除了那名黃衫少女之外,另外三個聚在一塊的青年都不禁露出了訝色,其中個頭最大、看上去微胖的一人咳嗽了一聲,開口問道:“敢問閣下,你莫非是吳公子慶忌之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