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大禹治水大功告成、天清地明的那天,也恰好是這個時節,人們就用清明之語慶賀水患已除,天下太平。此時春暖花開,萬物複蘇,正是春遊踏青的好時節。
想到前世清明回鄉掃墓的習俗,趙青心中一動,已打算於今天下午返還此世的家鄉,在留給自己許多難忘回憶的地方,重新住上一晚,再看情況,決定是否跟著石鳶蘿前往禹王陵一帶。
說起來,雖說石鳶蘿自稱要帶她一起過去,看上去滿心好意,且得到了諸稽鞅的認證,但在那場虛空會議之後,趙青忽然間注意到,對方似乎跟“天廟星官”有著不少相符之處。
修為境界都是下六氣大成,平日裡在越國毫無名氣,近十年來從不跟彆人打交道,卻突然冒著道疫的風險,第一時間趕到了公羊無暄出現的地方,顯露出結交、投資自己的意思……
雖然這些情況,完全可以用巧合來解釋,石鳶蘿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壞人,在石買被誅後大概率持續受到監視,應該不太可能接觸、加入虛空道,但以防萬一,還是小心點為好。
……
寄了一封延時到明早送至石府的信件,向鄭旦叮囑了一番她接下來訓練的重點,借助於初步複蘇的神兵之力,趙青騰雲駕霧,飛回了久違的家鄉。
陽光如金,透過雲層,灑在會稽山深處的林海中,為這片深藏的仙境增添了一抹神聖的光輝。
尋到了那片熟悉的地域,她輕輕降落在山頂,和隨行的猿公一起拐過一個個山坳,感受著山澗的清泉聲和飄來的竹葉淡香,沿著溪流向下走去。
“嗷嗷——”幾聲呼喚性的猿嘯響起,趙青驚訝地看到,一群山羊從山坳中鑽了出來,圍在她和猿公身旁,咩咩直叫,正是趙青當初放牧的那些白羊。
這段時間,它們白天在猿公用自己氣息劃出的領地內隨意活動,晚上則住在猿公離開前專門挖出的隱蔽山洞,有著足夠的草料,因此曆時月餘,並未絲毫折損。
看到這一幕,趙青心中滿是欣慰,忍不住微微一笑,會稽城的風貌固然多樣,但家鄉給她的感覺卻是彆處難尋的寧靜,有著無可取代的溫馨之感。
本以為自己跟芮溪、猿公住在禹王宗廟內的那座精致的閣樓,連同周圍優美的風景,以及外麵繁華的都市和招攬到的合格下屬,已讓自己感受到了家的氛圍。
然而,當她回到家鄉,走進了那片青翠的竹林,尋找到當初任憑它們離開的一隻隻山羊,重新捧起附近一如往日般清徹的溪水,步入那個再普通不過的荒村、陋居之時,卻又是另一種新的感受。
此刻的家鄉,春意正濃。家裡小院種的幾棵棗樹已經開花,黃綠色的小花在微風中搖曳生姿。院內的土地上長滿了雜草,還有野花在邊上一叢叢地盛開。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又突然飛向了遠方。
與此同時,趙青亦注意到村裡有十幾道炊煙升起,竟然多出了十幾家鄰居。這裡十分偏遠荒涼,交通很是不便,沒理由專門搬來,她心中疑惑,猜想他們多半彆有目的。
要知道,像這種大山深處的荒村,正常情況下經常有猛獸出沒,單家獨戶絕難應付得來,必須得有大量同伴照應,也就是說,至少得一次性搬遷個七八戶,方可形成穩定的聚落。
她來到棚屋跟前,從窗口望去,發現屋內物什被人專門拿走了一些。這是因為附近的村民看出趙青在離鄉後必然前程遠大,將其作為紀念品,沾沾福氣,且留下了交換用的戈幣。
當年吳軍入山清剿的時候,這一帶鄉裡的村民空前團結,生死相托,麵對災難越發激發出了槨樸善良的本性,少有行竊之類損害本地人利益的不良習氣。從這些小事之中,便可見一斑。
而根據屋內積聚灰塵的深淺痕跡推斷,這些戈幣中稍顯陳舊的部分,也同樣被後麵的人當成另一種形式的紀念品拿走,換成了價值更高的嶄新戈幣,如此反複多次,倒也有趣。
對於這點小事,趙青隻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她回來本就是要造福鄉裡的,有村民貪點小便宜也無妨。實話說,對於荒村裡那些廢棄的房屋,她從前可沒少搜刮過,也確實取得了些收獲。
在這個清明時節的午後,趙青漫步在故鄉的小徑上,心中充滿了感慨。她抬頭望向高空,隻見雲卷雲舒之間透出一絲湛藍的天色。這如同她心中的故鄉記憶一般,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卻永遠不會消失。
至於猿公為什麼沒有跟在她身邊,那是因為它跟趙青相似,清明返鄉之後,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暫時待在深山老林之中,而非是這個人類所住的荒村陋居。
……
周圍的景色如詩如畫,趙青不禁放慢了腳步,仔細欣賞著這一切。黃雀們歡快地在空中飛翔,不時地繞著她轉圈,發出交交的清脆叫聲,顯然是在表達它們歡迎的情緒。
就在這時,幾個勞作而歸的村民走了過來,看到她後,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他們上下打量著趙青,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似乎並未認出她來。
“小姑娘,看著麵生,是第一次來的吧?我們這裡可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風景優美,要不要我帶你參觀一下?”一個中年村民熱心地湊上前來,臉上堆滿了笑容。
趙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是的,我是第一次來這裡。”她倒也樂意看看這個曾經熟悉的家鄉,如今都有了怎樣的變化。
“咱們這個村子啊,雖然地方偏僻了些,可是卻也有著獨一無二的地方。您看那邊的山嶺,它可是咱們村子的寶藏啊!”村民說著,指向了一座草木茂盛的山嶺。
“神羊嶺那邊的山壟之間,長滿了野生的葛藤。您看那綠油油的葉子,多好看啊!這就是咱們村子的主要產業了。用葛藤抽絲,紡織成的葛布,可受歡迎了!”村民亮了亮他所背的一大捆藤條,自豪地介紹著。
趙青有些好奇,詢問道:“神羊嶺?是因為山上的羊很有靈性嗎?”
“是的,神羊嶺那邊的山羊非常有靈性,所過之處,從沒有猛獸敢於侵犯它們,顯然彆有特異之處。”村民解釋道:“我們這裡的人都很崇敬這些白羊,認為它們能夠帶來好運和幸福。”
趙青聽後感到有些新奇,她沒有想到自己曾經放牧的這些白羊,竟然會受到如此的崇拜。村民們對它們敬畏有加,時常會收集新鮮的葛葉,作為食物獻上。
提著手中的鐮刀,村民裝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壓低聲音解釋道:“剛才你路過的那個院子,就是我們村裡的‘神羊廟’了。據說,這間房屋裡曾經住過一家傳說中的修行者,這些白羊原本就是她們家養的……”
在和村民們的聊天中,趙青也得知了這些人搬遷而來的緣由,原來附近的鄉邑這段時間出現了一批異地來客,自稱想要讓逝去的主君落葉歸根,要以重金作為代價,讓人幫助尋找其先祖的墓地。
為了得到一筆可讓平民生活水平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重金”,光是這一帶的區域,便有成百上千的村民,專門在山裡尋找了好幾天,結果毫無收獲,不過,卻因此發現了這邊山羊的異常。
《呂氏春秋·異寶》載:“荊人畏鬼,而越人信。”楚人之鬼,劍拔駑張,麵目猙獰,多為凶神惡煞,故人多懼之;而越人信奉之鬼,多為吉祥之神,人多信而求佑。
由於把山間的白羊當成了吉祥之神來崇拜,又聯想到了曾經住在這邊、素有本事的趙青一家,附近的村民們很快就出現了一個專門尋神羊庇佑的風氣,有不少人家搬遷過來,定居於此,令這個荒村重新振興起來。
中年村民之所以一見到趙青就如此熱情,自然並非是他真的這般好客,而是這個村莊已形成了初見規模的“旅遊業”,當地的村民想要當導遊解說,忽悠她在這裡參觀,花錢吃飯、住宿。
不過,據這個村民所說,神羊嶺的名氣並沒有廣泛傳播開來,反而有著逐漸被時間衝淡消失的趨勢,雖正值清明時節,最近來的行客卻越來越少,村子變得冷清了許多,言語間流露出些許無奈和歎息。
……
接下來,趙青繼續跟著村民參觀村子,看到了每家每戶門前掛著的醃製鯉魚,“庶人食菜,祀以魚”,這一尾尾鯉魚,正是村裡為了祭祀大禹而自發供祭的物品。
不遠處的空地上,一群少年少女正在蕩簡陋的秋千,歡聲笑語此起彼伏,還有幾個人聚在一塊鬥雞,占據上風的那人喜笑顏開。這些活動,都是民間清明節常見的習俗。
另一邊的屋簷下,十幾名婦女在鍋盆裡熬煮著丈夫們收割回來的野生葛藤,縷縷輕煙飄向空中,再用工具進行抽絲,通過一係列繁瑣的工序,逐漸將其紡織成白如雪華的精細葛布。
那首《詩經》中的《葛覃》描繪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萋萋。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
由於山陵之地少有農田,大部分人靠著捕魚打獵維生,所獲取的魚類肉類難以長期保存,沒法販賣到山外較繁華的地域,因此,織葛業已是村子裡主要的對外產業,而非平原地區常見的耕田務農。
據趙青所知,通常情況下,絕大多數的越女,每年勞心費力,卻僅能織出一兩匹的葛布,用於製作夏季售賣的薄衣,每匹布大約能換取三四石栗米,工作十分艱辛,收入卻相當微薄。
趙青駐足觀看良久,心中感慨萬分,這些勤勞的婦女們用自己的雙手為這個村子創造著價值,也讓她感受到了家鄉的溫暖和希望。
想要造福鄉裡,她打算使用的手段,自然並非簡單粗暴的分發大量錢財,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搞好當地的教育業,讓平民也有著通過學文習武改變人生的希望,方是正確的道路。
當然,由於趙青肯定沒有那麼多的閒工夫,實打實地教導鄉親,她準備在未來開展的項目,其實是花費錢財讓人到山裡支教,並以此作為榜樣推行開來,形成廣泛的風氣……
“天色已晚,離這邊最近的鄉邑卻還有幾十裡路。小姑娘,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點晚飯,填一下肚子,以及住宿一晚?”
聊了一路天,中年村民在自家門前停下腳步,把背著的葛藤條放下,打量著看上去沒帶什麼東西的趙青,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如果帶錢的話……三四個小幣就夠了。要是沒帶,那就看我家秀娘的意思了。”
還挺便宜的嘛?趙青悠然一笑,剛想要直接透露自己“神羊廟”之主的身份,表示無需暫住他家,卻瞥見不遠處的路口拐角處,有一個小丫頭蹦蹦跳跳地衝了過來,瞪大眼睛望向了自己,驚喜地開口道:
“阿青姊姊?你終於回村啦!”
聽到自家女兒如此叫喊,中年村民神情一怔,揉了揉眼睛,再向著趙青看去,逐漸將她的身影跟他在附近鄉裡打聽到的消息對上了號,頓時吃了一大驚。
想到自己一個搬遷過來的外地人,居然在本村人麵前嘮嗑了這麼久,編造了一大堆神異之事,他不禁臉色通紅起來,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奇怪地問道:
“阿雀,你是怎麼認出青姊姊的?我記得我們家過去一直住在南林鄉的西邊,跟她們家沒有打過交道啊?就連我跟你娘,也就隻在鄉邑賣貨的時候,遠遠瞥見過她幾眼而已。”
沒等到小阿雀回答問題,中年村民轉頭向著趙青歉意一笑,開口問詢道:“阿青姑娘,聽說你跟你阿母先前是要前往大城邑醫治傷病,怎麼中途就回來了呢?莫非是遇上了難處?需要咱村裡湊點錢幫忙嗎?”
“打著你家山羊的名頭,吸引前來祭拜的行客,我們這段時間來賺到的餘錢,也應該有你的一份才是……”他剛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已跑到跟前的小阿雀打斷了言語。
隻見這個年僅七八歲的小丫頭從背後掏出了精心編織的葦葉草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然後單腳踮起轉了個圈,雙眼亮星星地對著趙青叫嚷道:
“其實阿雀確實沒見到過青姊姊的麵,不過阿爹經常跟彆人說趙青姑娘得道成仙了,她所留下的白羊才會那麼神異,所以,我猜想你回來的時候應該會變成仙子。”
聽著小丫頭童真可愛、語氣卻異常堅定,覺得自己是仙子的發言,趙青不禁啞然失笑,隨手點了點阿雀頭上的草環,令其變得五彩繽紛起來,綻發出了炫麗的光芒。
而在展露出一手“仙術”的同時,她亦注意到了這個草環複雜的編織手法,似非是一般的小孩所能掌握,大概率是某家大人送給阿雀的禮物,看上去,小丫頭在這個村裡還挺受歡迎的。
“對了!仙子姊姊,在阿雀抓泥鰍的那條河邊,有一個很會釣魚的白發老翁,說他正在等待著一位清明回鄉探望的仙子,希望你去見一見他。”
注意到頭頂的草環大變模樣,小女孩笑著把它摘了下來,捧在兩手之間轉起了圈,又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麼,開口補充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