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這隊馬車的車簾表麵,一抹抹難以察覺的墨色迅速褪去,殘留下來少許青碧色的冰碴,然後倏然炸開化作一團團升騰的雲霧,將整片場地逐漸籠罩了起來。
看到此番奇異的變化,扮成年輕人的銀衫劍師心中愈驚,懷疑對方故意設下了埋伏,立刻橫劍在手,等待車內侍頻的指令,作好了隨時出招的準備,緊接著便聽到了鄭旦語氣堅毅的宣告:
“想用區區十鈺就收買阿青,覺得她會跟你招攬的這些白鹿山劍師一樣,侍頻妹妹的眼界,也實在是短淺了些,隻能看得見表麵上的東西。”
“如果是我的話,便會將所有的資源都與她分享,隻要阿青樂意。就算花完了,大不了我賴上夷光,讓她幫忙救濟一番。等到阿青修行有成之際,我相信她能夠還給我更多的回報。”
道出這些話語之時,隻見鄭旦神色肅穆,頗為莊重地從袖口中取出了一些小巧玲瓏、內有晶光閃爍的玉符,將其塞到了趙青的手上。
“嗬嗬,彆忘了我們的時間有限。想要吃點東西填飽肚子,不去市場裡買黍米煮成熟飯,反而找來稻穀種子埋在地下,覺得到時候可以收獲更多,結果等不了幾天就餓死在家,豈不可笑?”
儘管察覺到鄭旦一方似乎用了什麼手段阻撓了自己下達的命令,也沒法隔著車箱看到鄭旦塞符的小動作,但侍頻卻並未顯出絲毫慌張,而是在車內拿起了一把飾有大量玉石的古琴,置於膝上,淡然開口道:
“董放歌,接下來我以‘鹿鳴’之曲伴奏,希望琴聲止歇、重揭車簾之際,可以見到讓我滿意的一幕。”
董放歌正是她方才想要派出,卻被困在車內的那位劍師的全名,而非已臻神勁大成的銀衫劍師之名,但既然侍頻如此下達命令,銀衫劍師便毫不猶豫地冒領了這個名號,決定代替他的師侄出戰。
“白鹿劍院,董放歌。”
凝望著鄭旦塞給趙青的玉符,神色有些不安的銀衫劍師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呼出時,他的麵上便沒有絲毫的情緒,眼眸之中也是一片平靜,緩慢而有力地抽劍出鞘,握住了一柄純銀鋥亮的細劍。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馬車之內,穿著一襲雪白的衣裳,麵容清麗如同冰雪雕琢而成的侍頻,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那把磨得細膩而光潔的古琴,令其上裝飾的玉石流露出溫潤的光芒。
伴隨著琴弦的輕輕震動,琴聲如同溪水一般靜靜流淌,空靈且充滿了韻律之美,音符飛快地跳躍著,如同白鹿在山林中歡快地奔跑,傳出一連串的蹄聲。
“請!”
當銀衫劍師再次出聲時,狂風驟起,他的身體已經化為一道飄忽不定的殘影,朝著趙青的方向疾衝而去,又似化作一隻靈鹿,在琴音的引導下,奔行於樹林之間,跳躍飛馳。
也就是在這個刹那間,鄭旦右手迅速拔出了一柄金色的小劍,左手則輕按在她拿出的一枚玉符表麵,頓時激發釋放出了一層又一層朦朧的五彩光幕,將包括趙青在內的方圓三丈籠罩其中。
轟的一聲爆響。
千百道勁氣在多重光幕和銀衫劍師之間呼嘯而起,兩者之間地上所鋪的磚石瞬間全部震碎,被激烈的狂風絞作了細小的粉塵,朝著四麵八方如暴雨般疾飛,清空了百丈之內彌漫的雨霧。
“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想讓手下挑戰阿青?那我倆直接挑戰你們所有人,也是合情合理的了。”緊接著又激發了一枚銘刻有玄奧紋路的玉符,鄭旦微微一笑,冷聲道:
“都知道我沒有給手下團隊花過額外的錢,在儘力減少資源的消耗,但我暗中收購了不少保值的穩定資產,如巫器、符器、法器等等,侍頻你就不清楚了吧。”
經曆過刺殺之事,沒有安全感的鄭旦雖然認定不虧就是賺了,不想過多消耗資源,但擁有護體、攻伐之效的各種器具,常年供不應求,本就相當保值;
與招攬大批好手以壯威勢相比,隻需一次性付款,如果未曾使用,則隨時可以原價賣出,那麼在她看來,購買這些東西用來防身,也不過是換成了另一種錢幣,自然算不上浪費。
而此番遭到侍頻等人的挑釁,鄭旦擔心趙青並非眼前銀衫劍師的對手,毫不猶豫地激發起了極其貴重的玉符法器,要給這一大群侍頻的手下深刻的教訓,順便起到震懾他人的作用。
全力一擊隻勉強擊穿了一重光幕護罩,且於瞬息之間便恢複如初,被攔在外麵的銀衫劍師知曉自己常態下至少得連續攻上數個時辰,方可耗儘這幾重光罩的能量,不由得心中一震,立刻回退十丈,重新守在了馬車前方。
然後,他便看到鄭旦在光幕的守護之中,飛快地掏出了一把丹藥當場吞下,身上穿著的血紅色長裙迅速升騰起了一片氣息浩蕩、似有龍鳳之影絮繞的霞光,右手的金劍向外投映出了六十四柄縹緲如煙的虛幻飛劍。
眨眼之間,隨著特殊丹藥的消化殆儘,她身上的衣衫無風自動,那些平時無法感知的天地元氣在她的肌膚表麵不安分的流動,變成各種紊亂震蕩的氣息,化作了一片獨立的罡氣場域。
更為引人注目的是,僅又過了半息時間,一麵有著大量弦紋、櫛紋、雲雷紋形成九重暈圈裝飾的巨型銅鼓虛影,倏然出現懸於整支車隊的正上方,投映下了十二尊身長五丈的雷犀,環繞著車隊不斷飄飛舞動,布下了封天鎖地的強大陣勢。
“西甌國弧山宗外交隨贈的銅鼓法器?練塘鍛器坊煉製的八極影劍困陣、五行靈罡護罩?將玄玉熔成細絲後編織而成的玉華紗衣?”
辨認出這些護身玉符所激發出的效果,趙青微感驚訝,知曉鄭旦此刻理論上能夠發揮出來的戰力,恐怕已逼近了自己當前常規狀態下的實力,若是自己稍作隱藏,或許還要弱上半籌。
顯而易見,在不知道趙青完全能夠應對銀衫劍師的情況下,鄭旦果斷采用了瘋狂燒金的戰略,所激發法器之珍稀昂貴,甚至讓敵對的銀衫劍師都心痛地慢了半步呼吸,也令趙青的心中有所觸動。
“你一半,我一半。”給了鄭旦一個聯手出擊的眼神,趙青心念微動之間,周身不下於對方被丹藥臨時提升生出的強大罡氣場,立刻向外擴張起來,在延伸至離體三丈時倏然分裂化作了十二萬九千六百個罡氣小團;
當它們同時墜回了體內竅穴之中,伴隨著輕微的爆響聲,刹那間在臟腑、骨骼“蠕動”變形生出的空腔內凝成了一個個罡氣節點,令她的勁力修為飛躍式地驟升,一舉突破到了罡勁第三關的極巔。
凝聚著極寒的太陰真水,她動作輕盈地迎風放開墨色的玄冰傘柄,令其旋轉著斜上向飛到了高空之中,看似並不起眼,卻予人以扭曲方圓上百丈光線的感受,帶動了更為廣闊空間內的雨霧變化。
霎時間,這片區域內天上的雲層不斷地向著中心擠壓收縮,然後,無數被改變了形態的雨滴開始墜落,經過巨鼓虛影內諸多符紋的加成強化,化作無數表麵電光躍動的黑色箭矢,疾速射向大地;
在下落的過程之中,這些玄冰雨箭的棱角紛紛反射著幽暗的光芒,宛若連成了一個整體,遠遠望去,如同一幅水墨畫中的沉重筆鋒,要將下方的空白之處浸染、抹消。
感應到了環境氣氛的急劇變幻,馬車內原本等待著好消息的侍頻神色微變,悠揚的琴音忽然淩厲了幾分,逐漸高亢起來,如同狂風驟雨般急促,仿佛在演繹一場緊張刺激的戰鬥。
樂聲中的韻意,乃是靈鹿剛在森林中發現了鮮嫩的青草,正準備歡快地咀嚼著,滿足地晃動著鹿角,便發現了窺伺在旁的獵人,立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馳起來。
犬山之南的白鹿山,本得名於勾踐在即位之後的大戰中擊退了趁火打劫的吳軍,令吳王闔閭傷重而亡,不禁放縱自我起來,整天跟石買在會稽一帶打獵玩耍,偶然於此山中發現了一隻白鹿的蹤跡。
“鹿一千年為蒼鹿,又五百年化為白鹿,又五百年化為玄鹿。”所謂白鹿,可不是那種患了白化病的凡鹿,而是修為極高的神鹿,當它遭到了勾踐和石買的聯手圍捕,自是在追逃的過程中大作反抗。
而建派至今未過百年曆史的白鹿劍院,其間傳承,正是聞說此次獵鹿之戰後,有許多修者彙聚而來,追隨著山間留下的大量痕跡,悟出了勾踐、石買、神鹿曾施展出來的部分絕學,因而建立起來的新興宗派。
該派傳承源自於越王勾踐,本該因此得到額外的昌盛繁榮,但由於剛立派十數年,就發生了石買被誅的重大事件,卻成為了一個難以言說的忌諱,被許多勢力明裡暗裡排斥在外。
此次白鹿劍院門下長老、弟子傾力支持美人宮八美人之一的侍頻,所為之者並非金錢上的招攬,而是借助於這個萬眾矚目的大項目,想要重振本派的聲名,向新一代越人展示他們的存在。
否則,侍頻所擁有的錢財雖多,但也沒法在短時間內,讓一個中型門派摻和進她與鄭旦等人的鬥爭裡來,且將新招攬不久的手下訓練得如此聽令行事,就好像已合作了好幾個年頭一般。
明曉此次白鹿劍院中人,若是慘敗於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女手下,必將讓重振宗派的計劃毀於一旦,身為劍院五大長老之一、亦是車隊最高戰力的銀衫劍師,立刻便作出了不顧一切攔阻雨箭的決定。
刹那間,一股強大的氣息從他的體內爆發而出,無數肉眼可見的銀白色流絲從他的衣袍內飛散出來,纏繞在銀衫劍師刺向天空的細劍之上,再驟然噴湧而出,就像是瞬間織成一片銀色的光網,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勢。
由於趙青已散去了對馬車們的封鎖,緊隨其後,又有二十多名同樣身穿銀衫的劍師縱躍而出,一齊刺出了細密之極的流絲劍網,在離地十數丈的位置互相連結,呈現出極速震蕩切割的狀態。
雖此前從不為外人所曉,但這毫無疑問是一門精妙絕倫的罡氣合擊技,形態上仿若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鹿毛,將二十多位罡勁及以上好手的罡氣、劍氣凝練成了一個整體,大幅提升其攻防的能力。
晶瑩剔透的墨色雨珠,不斷墜落在整齊排列於這片區域中的數十輛馬車上,而這數十輛馬車的車簾則不斷往外飛舞,時刻有淒厲的風聲或者銀色的劍光進出,對抗著雨箭中蘊藏的力量。
雖然在大戰起始之時,早已有所預感的群眾全都退開到了百丈開外,但此地附近幾條小港內停泊的船隻,仍不斷受到無形力量的侵擾,船身反複躍起又墜下,就像飛鳥般振翅欲飛,卻又被雨珠之中的力量壓落回去。
……
與此同時,大約二十裡外,一座占地數千畝的巨大莊園,南側一棟建在小丘上的閣樓,其頂層露台處,身形似乎消瘦了不少的胃峪,正獨自一人遠望著這場本該被霧氣遮掩住的戰場。
隨手從一個半空的大缸內取出了一捆肉乾,將其撕開塞進了嘴裡,胃峪的左眼倏地化作了純白之色,然後其中心處現出了一名憔悴老者的投影,細觀之下,可發現老者的衣衫上竟沾滿了半透明的黏液。
忍受著被困於胃袋之內惡劣的環境,老者斂去他一閃而逝的陰狠之色,用神念與胃峪交流道:“小子,你確定這個趙青,真的隻有十五歲不到嗎?”
“就算不考慮同境戰力,這個年齡就臻至罡勁大成的修為,還能煉化一顆冰魄極寒類的外丹引為己用,施展出極高明的冰罡術法,已是不可思議之事。”
“據老夫所知,越國上一位修行速度如此之快的人物,應該是傳說得了東皇公夢中授法,後來中興於越的越君無壬,再早的話,或許隻有始封君少康庶子無餘了。”
“若是放眼全天下,不計相關記錄缺失的老子、孫子等人的話,當世十五歲前達到罡勁大成的唯有一人,正是明麵上可排入當世戰力前五、曾於破楚之戰中斬殺數尊上六氣境強者的吳相國伍子胥。”
“越國七千年以來,能夠排入前三的修行進度……如果一切順利,此女日後的成就,至少也能觸及到封天三步的領域,若是運氣好尋得上古遺跡中殘存的不死神藥,甚至有衝擊‘天衍’之境的希望。”
感應到鉗製自己生死的胃峪隱約透出嫉妒的情緒波動,老者的語氣也隨之一轉:“不過,這得是在她在修行的過程中有所沉澱,以往破境時並未大量借助外力的前提之下。”
“許多天才的破境都很快,但是修行境界越高,卻反而破境越為艱難,究其原因,便是前麵太順,不像很多修行者都在一些境界停留許久,反複揣摩感悟,這反而就像是少了諸多積累……”
“不必再說了,我很清楚我自己的修行天賦。”胃峪直接出聲打斷了老者的傳念,語氣似有著極複雜的情緒:“再談談你先前所說的那個組織,待到此間事畢,我或許就會作出是否加入的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