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鈞是上半夜連夜拿了高翰文開的知府憑條出的杭州城,出城後就直奔胡宗憲的浙直總督行轅。不過好歹一百多公裡路程,到下半夜,這五十多歲的身體就熬不住了。
沒辦法隻得吩咐程學顏一人上路先行,顏鈞和另一個學生隻得到附近莊子裡歇腳。好在顏鈞在這一片都算是小有名氣,有族學裡的教書先生作保,免費吃喝那都是輕而易舉的。
而程學顏就比較艱苦了,一人雙馬,熬了一個晚上,早上吃了點乾糧換馬繼續,終於在次日天黑時趕到了總督行轅,真真是做到了馬歇人不歇,屁股徑直磨出血印來。
這事,換到軍士叫稀鬆平常,八百裡加急比這更慘,但好歹程學顏是儒生學士呢。也算上是豁出去了。
到了行轅外麵,亮出參軍腰牌程學顏就倒下了。
還是行轅的軍士給安頓到一間空閒的小土屋,鋪了褥子。緩了一緩,一睜眼胡宗憲已經親自過來探望了。
“顏先生呢?雪顏何故如此匆忙?”胡宗憲是相當好奇的。現在又不是戰事緊張,其實各項工作都完成了,還有什麼事情,隻得泰州高徒舍命地傳遞消息。
程學顏不好當著一堆人明說,想想要是讓這幫大老粗知道了軍功獎勵延後發放,還不得立刻炸鍋。
胡宗憲從程學顏這幾句客套中也明白,或許場合不合適,就命令人把程學顏抬上擔架去了總督行轅的宅子。
剛落座行轅,胡宗憲就屏退了左右。這時程學顏躺在擔架上,本想立刻掙紮了起來作揖稟報。胡宗憲立刻蹲下製止了。
就這樣,程學顏躺著說完了恩師顏鈞與杭州知府高翰文提到的戰前劃分影響區,戰後按稅收增量分期攤銷軍功獎勵的辦法。
胡宗憲聽了先是會心一笑,又有點眉頭緊蹙。這確實是個好法子,終於有個可以以戰爭取勝為目標而不是隻顧割人頭這種本末倒置的考核法子了。但是這方法搞不好容易兩頭不討好。萬一戰後發展太好,稅收增量巨大,朝廷不願意兌現怎麼辦?當然,更基礎的在於如何勸服軍士接受分期攤銷軍功獎勵。
這個時代,一鳥在手可是遠勝於眾鳥在林的。
要保證軍士相信,那麼戰後的治理至少在攤銷期間必須安排有上一期軍隊的獲獎人集團代表作為監督。否則文官的吃拿卡要,這東西要兌現非常難的。除了要留些參軍等文官轉為官吏作為製衡外,底層有戰功的軍士也可以摻一些到衙門做衙役,比如捕頭捕快、獄卒之類的。
想好了監督,胡宗憲又得思索如何防止朝廷拒絕兌現獎勵這一非常現實的問題了。想想如果前幾年那點錢估計要麵子也就忍了,如果後續再掏錢,很可能隨著人員更換不認賬。
到這裡,胡宗憲就覺得這按年攤銷不合理,越到後麵,隨著民生恢複,朝廷給與的獎勵越多,朝廷自然越是肉痛。得讓朝廷覺得有利可圖才行。
於是乎,他想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方略,那就是按剩餘年限占加總剩餘年限的比例來加速攤銷才行。比如按10年期,戰勝次年攤銷10/[(1+10)*10/2],以後每年分母不變,分子遞減一年。隻有這樣,才能平衡攤銷。前期雖然攤銷比例高,但稅收增量的基數低,後期雖然攤銷的比例低,但稅收增量的基數高。
軍士得到一個較為穩定的獎勵,朝廷也看似得到了便宜。最最最關鍵的是能夠扭轉軍中盛行的砍頭風氣,終於能上下一體以戰而勝之為目標打仗了。
胡宗憲將自己的思路與程學顏討論了一下,修改了一些不圓融的措辭。立刻就喊人招底下兩員大將俞大猷、戚繼光連忙過來問話。這東西能不能成型,關鍵還是要一線武官與軍士的態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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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這個空檔,胡宗憲發現自己之前看到的高翰文是驚慌失措的,現在竟然如此有經驗調理,還在前不久折騰出了邏輯學。自己看了也能受益良多。
這東西胡宗憲能看到還是多虧了嚴嵩,隨著嘉靖在錦衣衛體係推廣《新編洗冤錄》,嚴嵩也屁顛屁顛地在刑部推廣《新編洗冤錄》,不僅如此,嚴嵩還給自己的幾個入室弟子全都親自寄送了一本自己的簽名款。生怕自己學生學晚了吃虧似的。其實也是生怕這師生關係捆綁得還不夠深入似的。
胡宗憲自從得了這本《新編洗冤錄》一來食不甘味地拜讀,二來對自己以及高翰文的前途更加擔憂起來。
程學顏先生誇了幾句高翰文實為泰西之學的巨擘,然後突然才想起來,高翰文還有書信要自己轉交呢,連忙轉交給了胡宗憲。
胡宗憲蹲在地上有些腿麻,接過信件就站起來,做到椅子上了。
這一看,胡宗憲幾乎是把剛剛自己對高翰文的好感全部打消了。
如此厚顏無恥,簡直是妄為儒生。
好吧,人家高翰文現在抗的是泰西之學這杆棋了,不屑於遵循儒生的規矩了。
關鍵是,高翰文自己把自己與小閣老的關係搞得很僵就算了,臨了看出危機卻來支使自己當馬前卒。
好家夥,小小的四品知府竟然想拿自己這個正二品的浙直總督當槍使。也真不怕這槍崩了牙口。
看出胡宗憲麵色不善,程學顏小心地詢問了句“總督大人,高知府他在信裡如何說,有更好的建議嗎?”
這一句話,胡宗憲就明白,程學顏,甚至顏鈞壓根路上就沒看過這封信。好吧君子可欺之以方,果然是一不做君子,路就寬了很多呢。
“沒什麼,隻是內容過於誇張,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還是到我廂房養傷吧,先好好休息”胡宗憲一句話就把程學顏打發下去了。自己卻在書房拿著拿封書信來回踱步。
君子可欺之以方,這個君子自己要不要做呢?
屋外已經到來的戚繼光先透過門縫看到總督大人在琢磨心事,圓滑地停了下來,連同俞大猷一起在門外靜靜地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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