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媽媽帶男人回家,被女兒撞見了。大巴剛下春山,便該第一次檢查了,確保病人的精神狀態。按照順序,陳珂站起來,顧然連忙示意她坐下。“我去!我方便!”他說。陳珂挨著窗戶,出來需要經過蘇晴的雙腿,不像顧然,扭身就可以往後走。陳珂雙眼流露出笑意,坐了回去。“你可彆一去不回。”蘇晴調侃道,可以聽出她口腔的疼痛。“蘇晴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啊知道我們這是要去做什麼嗎”顧然開始檢查病人的精神狀態。“去!去!”蘇晴像是惡毒女貴族看見臭乞丐一樣嫌棄,揮手讓顧然離她遠一點,不然呼吸都要被汙染了。陳珂笑道:“顧然,你太調皮了,蘇晴隻是口腔潰瘍,伱怎麼能把她當精神病人查房呢。”“我看她精神就是有點”顧然沒說完,因為他感知到了護士長的視線。他趕緊往後走。病人的座位順序,是按照病房順序排列的,樓層越低,距離第一排的醫生們越近。唯一可選的是:是否靠窗。趙文傑坐在窗邊,一臉感慨地望著窗外。0主管護士想起身站在過道上,把空間騰給顧然,顧然示意不用。“老趙,看什麼呢”他問。“剛才開過去一輛庫裡南,”趙文傑感歎,“海城的有錢人真多啊。”“知道我們這是去做什麼嗎”“出去玩唄。”顧然沒再問,繼續往後走,劉曉婷也坐在窗邊,用紙巾擦著淚,眼眶紅了一圈。看見他來,02主管護士也起身,這次顧然沒有謙讓,而是挨著劉曉婷坐下。至於會不會因為‘沒坐在趙文傑身邊、卻在劉曉婷身邊坐下來’,被懷疑對女病人有某種幻想,他在坐下來的時候,完全沒考慮這種問題。留意到動靜,劉曉婷從窗外收回視線。“顧醫生。”她的聲音略顯沙啞和嗚咽。顧然看著窗外,自語似的說道:“我出生在農村,家裡很窮,吃當然不愁,可就是沒有錢,什麼也買不了,書也讀不起。“我從有記憶開始,家裡人便告訴我,等我小學畢業了,就下地幫忙乾活。“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常常有一種恐怖感——課本裡的世界那麼大,我卻什麼也沒見過,哪裡都沒去過,就這樣在鄉下過完一輩子。“那時候我還小,也像其他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看不出貧富差距,整天村頭玩到村尾,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想法每天都會冒出來一次,莫名奇妙的就哭起來。”說到這裡,顧然看向劉曉婷,劉曉婷看見他的雙眼裡似乎濡濕了一層。也可能是她自己眼裡的淚光,讓她看世界都帶著一層水氣。“哭泣的次數多了,”顧然繼續道,“我就不哭了,開始認真享受每一刻,玩的時候認真玩,讀書的時候認真讀書,我甚至可以從頭至尾地將一本書默寫下來,標點符號都不錯一個。”他笑了一下,又說:“老師讓我們讀書時要像海綿,我那時候何止是海綿,簡直就是一火車棉花,小學知識被我吸得一乾二淨還不夠,連我爺爺偷藏的小黃書我都背下來了。”劉曉婷本來挺感動,最後噗嗤一下笑出來。“顧醫生,我明白你意思。”她擦著眼淚笑道,“我會把握還活著的每一分鐘,認真活下去。”原因或許不一樣,但兩人都對‘世界遼闊,自己這一生卻再也無法去任何一個地方’感到恐怖。如果不是擔心劉曉婷的抑鬱症發展成躁鬱症,不,其實這也無所謂,真正的原因是:擔心捐款籌集的資金不夠,白白期待一場。經曆希望之後的絕望,可能會直接摧垮劉曉婷。顧然一笑,道:“正常的問診還是要的——你知道我們這是去哪兒嗎”“春遊。”“好好回答。”“夏令營”“你這樣我可要讓你回去了。”劉曉婷連忙道:“是戶外集體治療!我不調皮了!”“醫生的問題也敢亂回答”顧然笑著起身。他又對02主管護士交代:“劉曉婷吃了藥,需要大量喝水,喝水和上廁所都麻煩你了。”“好的。”02主管護士回答。顧然往後走去。後麵就是03的謝惜雅。到她麵前,顧然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否應該檢查她的精神狀態。按照謝母的意思,他是不能和謝惜雅說話的,但現在外出,臨時問診應該沒事吧結果還沒等他開口,穿著百褶裙校服的謝惜雅,先開口問:“顧醫生,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她聲音輕輕柔柔,不仔細留意,還以為是天外之音。顧然沒回答,在護工監視器般的注視下,問:“知道我們這是去哪裡,準備做什麼嗎”“那你後來為什麼繼續讀書了呢是因為學習好,叔叔阿姨讓你繼續讀書了嗎”“請回答我的問題。”顧然道。謝惜雅低下頭,玩著膝蓋上的裙擺,裙擺下露出些許潔白的美腿。怎麼色誘顧然對護工說:“我待會兒讓蘇醫生過來。”他轉身,正要往後繼續,又忽然停住腳步,謝惜雅不知什麼時候把腳伸出來了,似乎打算把他絆倒。看了一眼謝惜雅,她自閉似的玩著裙擺。這孩子真的有精神病到底什麼原因導致她必須一直穿著校服的呢問題在腦海裡轉了一圈,顧然便不再多想,謝惜雅不是他的病人,他目前也更關注趙文傑。他抬腿跨過謝惜雅穿著黑皮鞋、白色棉襪的小腿。病人一一看過去,問的都是“知道我們準備去哪,打算做什麼”這個問題,隻是簡單地檢查認知能力。回到第一排,顧然低聲對蘇晴說:“謝惜雅那邊你去一趟。”蘇晴回頭看了一眼謝惜雅,對顧然點了一下頭。顧然坐下,她起身,沿著過道往後走。“都沒問題吧”陳珂問。“情緒有些激動,但大致沒什麼問題。”顧然道。過了一會兒,蘇晴也回來了,她問顧然:“她讓我問你,你最後到底是怎麼讀上書的你整天和病人聊什麼”護士長也看過來,顧然頓時毛骨悚然。“我哪和她聊了!”他趕緊解釋,“剛才我過去,看見劉曉婷在哭,和她聊了幾句,謝惜雅就貼著劉曉婷後麵,也聽見了。”蘇晴點頭,沒說什麼。陳珂好奇道:“你和劉曉婷說什麼了”“她情緒激動,我安慰她幾句。”海城陽光濃烈,行道樹的綠蔭中,印有{靜海}的大巴平穩行駛,逐漸來到葡萄灣。到了地方,蘇晴、護士長、以及其餘一些護士先下車。蘇晴去和葡萄酒吧的老板對接,護士長帶著護士們檢查現場,熟悉地形和工具,防止出現意外。車內,病人們著急地等待著,時不時站起身往前方窺探,看是否可以下車了。貼身的主管護士們儘力安撫。過了一會兒,蘇晴回來,拿起車載喇叭。“下車前,我們再確認一遍戶外活動的規則,第一,不允許離開護士獨自行動;第二.”顧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自己平時插科打諢的朋友,甚至說出‘我不問你深度問題,你下麵多長’這種話的人,此時竟然像領導一樣侃侃而談。唯一的區彆是,聽著她的聲音,眾人不但不厭煩,反而希望她多說一會兒。世上有些人的聲音,就是美妙到如此境界。坐在一排的顧然,不僅有聽覺享受,還有視覺:戶外集體活動不穿白大褂,蘇晴簡單的白襯衫和藍色牛仔褲,亭亭玉立。大巴的空調非常舒服,他真希望就這麼度過這一天,讓蘇晴給他讀一天的稿子。也不知道是蘇晴厭惡官場作風,還是口腔潰瘍的原因,很快便結束了發言。眾人陸續下車。蘇晴、陳珂在車上,顧然和沸羊羊兩個人,一個是男醫生,一個是男護士,於車門下方接應,防止出現意外。等所有人都下來了,顧然才打量葡萄酒吧第一眼。這是一片沙漠般的沙灘,除了軟墊似的沙發,什麼也沒有。所謂的酒吧,隻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唯一的生機便是一棵葡萄樹,藤蔓覆蓋了小屋、以及屋前的一小片沙漠。“顧然,”蘇晴喊道,“你先幫忙把東西都搬下來,再帶人去把沙灘排球的網紮起來!”“好!”顧然、沸羊羊護士、大巴司機三人,把各種東西從大巴肚子裡掏出來,再扛著杆子去打造沙灘排球場地。紮好之後,三人試試了。“哇,這球砸在手上好疼!”大巴司機還沒打過排球。“用雙手,投籃一樣推也可以。”顧然道,其實他也不清楚,反正不是比賽,怎麼玩都行。“阿哆!”沸羊羊護士直接用腳踢。球飛得老遠。顧然和大巴司機對視一眼,轉身走了。“哎!”沸羊羊護士想跟上,又怕再被護士長罰款,隻好灰溜溜地跑去追球。這次可不是出來玩的,至少醫生和護士不是。“抽煙”大巴司機拿出煙盒。“不了,謝謝。”大巴司機給自己點上一根,抽得相當有範,很有抑鬱症的感覺。他望著遠處好像第一次出籠的小鵝般的病人們,感歎道:“看到他們,就想到了從前的我。”顧然看他一眼:“請問您的名字是”“在{靜海},大家都叫我‘廢物中年人’。”顧然想起來了,這就是“快出院”憧憬的前輩,“半步出院”級彆的高手。所謂半步出院,其實質上已經出院,隻是依然在{靜海}工作,所以稱之為“半步出院”,這個等級本沒有。“你覺得戶外活動對病情有效果嗎”顧然問出自己的疑惑。“我一個病人說有用沒用,有用嗎我唯一可以說的隻有‘對我有用’。”顧然點頭。隻要能幫到一個人,那也是好的。廢物中男人繼續說:“畢竟沒有這些外出活動,我少掙不少錢。”是這個有用嗎!“我沒有冒犯的意思,”顧然試探道,“但住在{靜海},就算不是大富豪,家裡咬咬牙買一輛兩百多萬的邁巴赫也沒問題,你為什麼開大巴”“我是開大巴公司的,偶爾開大巴。”“.”“呼。”廢物中年人抽了口煙,“顧醫生,有錢不好過啊,你知道‘無所事事,在辦公室數錢’的日子多無聊嗎”他自問自答:“無聊到住精神病院。”“.能開一家大巴公司,為什麼你的外號是‘廢物中男人’”“除了數錢我什麼也不會,全是我老子留下來的東西,公司的事也是讓經理料理,出了問題就換一個經理。”那麼好聽的中國話,被廢物中年人操弄得宛如庸俗不堪的黃金,一個字敲一下對方的腦袋,直至對方頭皮血流地跪下,眼神恍惚。得虧他沒落在顧然手裡,不然一定讓他知道什麼是‘惡性綜合征’。‘不行!’顧然心想,‘在靜海工作,麵對生活富裕的病人,自己不能嫉妒,不能有仇富心理,不然會影響自己的行動,而緩解這種心理的最好辦法,就是自己也富裕起來!’他自然不會因為廢物中年人這樣的“說話技巧”,就真的讓病人服用過量的抗精神病藥物,導致‘惡性綜合征’。但心態平和也很難做到。他要求也不高,有不讓他自己自卑的財富就行——付得起首付,還的起每個月的房貸。遠處,病人們度過適應期,態度上放開了。病人今天沒穿病服,護士也沒穿護士服,大家穿著私服的樣子都令人耳目一新。乍一看,哪怕是心理醫生的顧然,也無法分清誰是病人,誰是護士。大家其樂融融地準備燒烤。除了地產阿姨,她穿著白素貞的白衣,但又擺出絲巾大媽拍照的經典造型,讓202主管護士給她拍照。“您的臉稍微往我這邊側一點,對,這個角度好。”202主管護士女兒似的哄著她。“新手烤玉米最好切開!”趙文傑對0主管護士指指點點。0護士三十歲,看起來二十七八,平時精明能乾,鬨著玩比賽配藥速度的時候,次次第一,還能像博爾特回頭一樣等其他人,據說是下一任護士長繼承人,此時卻被趙文傑訓斥。謝惜雅、劉曉婷抬著小泳池出來,從水池抽水玩水槍。和周六周日愉快的無人島之旅不同,顧然、蘇晴、陳珂就算陪著病人玩的時候,也有一大半心思留意著周圍。幸好什麼也沒發生,日落黃昏,回程路上,精神病人累得睡著在車上。之後就是護士們的事,顧然他們下班了。“你們今天加班嗎?”陳珂問。“不了——”顧然伸著懶腰,“今天玩了一天,累死了。”他陪玩的都是排球、足球等運動項目,為了讓病人玩得開心、玩得安全,他比安醬伺候特醬還殷勤。鞍前馬後不足以形容。可這不是他放棄一頓免費晚餐的理由,他今晚要去莊靜家裡,實驗‘黑龍夢’。“你要留下來”顧然反問陳珂,“你不累”“還好。”陳珂抿嘴笑道,“我留下來看看,我擔心度過期待的戶外活動,劉曉婷可能會情緒低落。”“甚至自殺是吧”顧然笑道。“對。”陳珂點頭,“幸好莊靜老師早就考慮到了,明天就會讓呂露搬進來。”這時,第一個換好衣服的蘇晴出來。“大家今天辛苦了,我先走了。”緊繃了一天神經和身體,她也疲憊不堪。“好的。”她走後,顧然也換了衣服,在暮色中離開{靜海},前往{不見春山咖啡廳}。因為沒錢,他就沒進去,站在門口等。不久,莊靜來了。“等了一會兒了吧”“沒有,我走路,剛到的。”顧然上車。車他不認識,反正他怎麼看怎麼優雅,或許因為是莊靜的車。“吃飯了嗎”莊靜問。“沒有。”“去我家吃,健康。”顧然笑了,不知道說什麼好。“怎麼”莊靜開著車,目光直視前方,但嘴角笑起來,“你也不喜歡吃我做的菜”“怎麼會呢,隻要靜姨您做的,就是泥巴放在火裡燒一燒,我也能吃下去。”“那不是陶器嗎”“哦,也對!”顧然反應過來,“我小時候經常玩泥巴,下意識用這個比喻了。”“你和我說過,說做得很好,下次我帶你去山裡,自己挖泥做陶器,我們比一比。”“那看是您手巧,還是您教出來的我手巧。”顧然躍躍欲試。“我可沒有手把手教你什麼。”莊靜笑道。兩人說說笑笑,一會兒到了莊靜的彆墅。上了樓,莊靜一邊解鎖指紋,一邊對顧然說:“家裡的密碼是‘232’,前麵四個數是蘇晴的生日,後麵的‘、2’是你的,下次你來,自己開門。”推門進去。“媽,你回來”左手端著一盤藍莓,右手捏一枚藍莓的蘇晴,打量兩人。她震驚又困惑地問莊靜:“你帶他回來做什麼”“你怎麼在我家裡”莊靜反問她。————《私人日記》:八月十四日,晴,周一,葡萄海灘。哈哈哈!靜姨帶我去她家,遇見了不請自來的蘇晴。————《醫生日記》:戶外集體治療對病人是好的,對醫生就不太友好了,各個方麵。........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