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知道血之主不是蠢貨,甚至對方骨子裡還是一個比旁人想象中還要危險得多的敵人,否則自己那個倒黴前任也不會栽在他的手上。
對方一定能看清路途的危險。
彆說派出使團了,就是用軍隊護送,都有可能遭遇截殺——你在聯合城的邊境大搖大擺地經過,不用亞穆杜出手,邊防部隊自己就知道該做什麼,否則他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商會能壟斷東西大陸交流貿易。
靠得正是掐住了要道咽喉。
然而,還有一條可選的方案。
那便是披上一層“中立”的外衣……可選擇的依舊是科技獵人。
隻要全程以科技獵人的名義行動,有他們的人保薦陪同,一路上除了那些真正不長眼的,其餘人不會對他們動手。
即便是聯合城。
表麵上也要給一個麵子。
否則,克拉爾之選的結局就是前車之鑒——你的一枚人頭就能換一張銀卡,還是有很多亡命之徒樂意試試手的。
所以,亞穆杜猜到路北遊一定在等待一個時機,等待一隊科技獵人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經過閃地,讓他們順便承接下這份委托——如此不刻意地尋找,還能進一步降低顯出異樣的可能性,確保隱蔽。
甚至,因為擔心對方等不及,他還動過心思要不要親自雇傭幾隊科技獵人,給一些無關緊要的任務,讓他們狀似不經意地經過閃地,把“機會”親手送到路北遊的手上……隻是考慮到存在露餡的風險,為了防止打草驚蛇,亞穆杜權衡之後隻得作罷。
麵對一個擊敗了自己的前任,以及推翻了會長在閃地布置的對手……他必須異常小心謹慎。
所做的一切。
都隻能是順勢而為。
“亞穆杜大人……”一邊的津義見這名蜂人長久地陷入沉默,臉色越發凝重,心中也是砰砰直跳。
哪怕是在指揮伏殺反蓄奴者那些浪人暴徒、血色餘孽的時候,對方的臉上都一副如他所料勝券在握的表情,雲淡風輕……而沒有像現在這樣慎重,思考得旁若無人好像連話都聽不進去。
城外的掠奪者,真的有如此棘手?
的確,他們已經悍不畏死地圍困了邊緣鎮三個月有餘了,若不是這座城邦本就是邊防要塞,牆高炮利,加上商人行會想方設法送進來的物資、軍糧支持……換成其他的貴族領地,恐怕早已經攻破淪陷,血洗一方。
可亞穆杜就是他們的總指揮,運籌帷幄之下,掠奪者損兵折將也沒討著好……因此津義才如此倚重他,予取予求。
難道……
這女人心中一驚。
是他終於決定要對自己、對這城邦下手了嗎?
“亞穆杜大人您累不累?要不要我給您揉揉腿……”這貴族婦人堆起笑臉,伸出手就要向前,哪裡還有什麼大領主的風範。
“彆,我可經受不住。”亞穆杜從沉思中驚醒,略帶嫌棄地推開對方的胖手——這些佩劍貴族和他們商人不同,因為有祖輩尚武的傳統在,哪怕他們沒有上過戰場,但家族也會想辦法將其的實力堆上去。
中途為了和奴隸角鬥士對練。
可能耗費數不儘的人命。
但真正的實戰能力一般而言都比較堪憂,不是同級彆敵人的對手——也正是因此,亞穆杜擔心對方下手沒輕沒重,掌握不住力度,就這麼把他的細胳膊細腿給捏碎了。
而不是出於尊敬之類的理由。
他看出對方的顧慮。
嘴角卻不自覺笑了。
——沒錯,掠奪者的圍困,正是他布下的最後一環。
哪怕路北遊能夠得到科技獵人小隊的保薦,也一定會有所顧慮,擔心聯合城找一些看似正當的理由下絆子拖延時間,甚至暗下毒手。
從而不敢輕易出發。
那麼,要如何打消對方的顧慮?
很簡單。
亞穆杜決定“自縛”雙手。
如今邊緣鎮深陷圍困之中,東西走廊通道雖然混亂,卻唯獨沒有了聯合城的影響。
這對草莽出身的血之主來說。
反而是最安全的。
通往黑色劃痕的道路,已經為他在眼前打開了,接下來隻需要帶著他的禮金、籌碼以及善意,踏上路途。
然後葬身於此。
——掠奪者。
是亞穆杜最不擔心的人。
他自信已經做得天衣無縫,從反蓄奴者到帝國將軍,從黑色劃痕的科技獵人到邊緣鎮的佩劍貴族……沒有人看出了端倪。
也就是與那個男人遙遙對陣,亞穆杜才需要花費如此多的腦筋與偽裝……否則換成一個魯莽之人,恐怕都想不到借力科技獵人這第一層,傻乎乎地派遣使團擅自溝通黑色劃痕去了,早就被一網打儘。
當然,若是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那人也不會是如今的血之主。
明明作為敵人,亞穆杜對此竟是比任何人都要有信心。
某種程度上。
——他信任著路北遊。
也正是這樣。
才有與之為敵的價值不是嗎?
亞穆杜始終還記得……在自己剛剛繼承下這個身份的時候,會長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要想與他對壘……
你起碼還要再等五年。
或許這在龍恩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不帶有任何感**彩——可聽在旁人的耳中,這無疑是一種恥辱。
像是當頭澆下一盆冷水。
點燃的卻是心中不甘的怒火。
憑什麼?
我隱姓埋名、擔驚受怕、不得有一日停歇、甘願做彆人的替身、甚至極有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如今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希望。
難道就這麼遠不如人?
如果說一開始,亞穆杜還能壓下這口氣,但經過邊緣鎮一役,反蓄奴者準確地落入了自己的陷阱,三名戰爭級強者如同提線木偶般爭鬥,最後敵人兩敗俱傷……隻有他這曾經的無名之輩漁翁得利。
圓滿完成任務。
這樣的成就,便是那名前任,恐怕也沒有做到過吧?
那麼,曾經擊敗過前任的血之主……
自己又憑什麼不能與之對敵?
自從繼承了這個身份,亞穆杜也越發能體會到前任的感受……證明自己、超越自己……證明自己能夠超越無數個過去的“自己”以及未來的“自己”。
否則,你隨時可能被替換掉。
再沒有任何人會將你想起。
如今,他終於抓住了證明自己的機會……證明會長是錯的。
證明,他可以擊敗路北遊。
證明,他不可替代!
掠奪者的圍攻已經三個月了啊,哪怕隻是維持著局麵,也需要消耗大量的資源,好在它們還處於自己目前權限可以調動的範圍之內……送走津義夫人後,亞穆杜思索著……而這也是為了迷惑路北遊所必須的代價。
時機俱備,路也已經鋪好。
據他的情報網,一個月之前南聯合城似乎與窪地瀉湖達成了什麼交易,最終拍板還要看黑色劃痕,那麼科技獵人經過閃地也是必然的了。
亞穆杜相信對方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自己也不會錯過。
隻是對方的進度。
比自己預想中的要慢上太多。
以至於他都有一些擔心,路北遊是不是被一些其他的事情給耽擱了……比如南聯合城。
要知道,與血之主為敵的可不隻是自己,還有那些佩劍貴族——而他們的行事無疑就粗暴地多,絲毫沒有商貴們的優雅從容。
這真是一場耐心的比拚。
不過,亞穆杜還是相信是自己會取得勝利……畢竟萬一掠奪者真的被“擊退”了,那路北遊就會錯失難得一見的窗口時機——隻要考慮到這點,時間越是拖延,對方便越是會感到焦躁不安。
擔心錯過,才是最大的毒藥。
“咚咚咚。”
又來?亞穆杜皺眉。
他剛剛送走津義夫人,這會兒沒功夫再與其他人虛與委蛇……
可是,隨著敲門聲的繼續,亞穆杜聽出了其中的節奏,臉色一變,連忙自己起身開門。
鐵門隻開了一道縫。
露出一道黑衣人影的側身。
他的手指上夾了一張信箋。
邊角,是熟悉的暗紋……來自商人刃。
亞穆杜:“會長的信?”
他一邊接過一邊打量這個信使,隻是對方的身影完全隱藏在黑暗之中,哪怕近在眼前都好像看不真切——極高的潛行技巧。
但亞穆杜倒是不陌生。
會長安排的暗探,此前已經見過許多次了,雖然從未見過對方的容貌,但也知道其人的身份。
許多次會長的指示,都是由這暗探傳達……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穿越掠奪者的包圍,往返於兩城之間。
而這也讓亞穆杜清晰地知道。
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龍恩的掌控之內……或許針對血之主的計劃除外,他心想。
因為這並非會長的策劃,而從表麵上看,亞穆杜的所作所為都隻是為了完成行會原本的任務。
即便最後算計成功。
也隻是一箭雙雕的意外之喜。
做下屬的。
就是要學會預期管理。
正當他想要再湊近些看清暗探的麵容時,卻感到對方後退了一步,然後搖搖頭,說話了:“這些,是南方發生的事情。”
南方?亞穆杜一愣。
指哪裡。
風暴口、偏遠地、厭惡還是……
“亞穆杜,”對方卻繼續說了,“信中沒有寫,但是會長要我告訴你……小心南聯合城的劍崽子。”
“那些人,恐怕要以你為目標了……”
等等!
話未說完,蜂人聞言手指就是一顫,差點連信箋都沒有接住——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
……
空氣,死一般靜謐。
閃地,餘燼禮堂。
黑袍青年依舊如同邀請他們來時那樣,靜靜地站在月華中央……但是他的腳邊,被腰斬的巨人向峰、被劈碎的狂戰士王馳、以及被活生生撕扯開的女科技獵人朱莉,無一不在證明著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眾人在此,連呼吸都要停止了……滿座大廳,隻餘下地上的碎肉肢體妄自蠕動的聲音。
它們倒映在光滑的漆黑地麵,顯出雙份的殘酷與血腥來。
文勁按著刀的手在微微發顫,剛踏出幾步的李茸身形韁在了原地……他們是僅存還有戰鬥力的人,然而在目睹了血之主如神魔附體般的武藝後,兩人再也不認為憑他們自己的力量,就足以與其對敵。
他們從來沒有小瞧過戰爭級。
更加沒有小瞧過血之主。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無比重視、如臨大敵,才有了這環環相扣的計劃——沼澤地的試探受挫、目標轉移買通關節,動用最極端的改造手術,或以利誘或以仇恨啟用在科技獵人中的棋子,不惜暴露多年布置,離間哀礦獵手煽動喙嘴猩猩製造混亂,利用大勢迫使對方攤牌……
以及抓住這個對方身無寸鐵、私下集會沒有守衛保護、理應是處在最虛弱最脆弱時刻的血之主……
可以說,以他們事先的評估。
換成任何一位帝國將軍、無敵五人眾、聖國審判官……單獨落入到相同的境遇,都已經死無全屍了。
畢竟,這設計出的條件。
實在太過得天獨厚。
而此時此刻,這其實也是他們動手的最後時機——一旦離開閃地,真正前往黑色劃痕,不顯露身份還好,一旦暴露就會遭遇雙方夾擊。
商人行會,與血之主。
到時候哪怕可以奪得智能核心,往回會被閃地堵截,北上也會給龍恩做了嫁衣——後者對格蕾絲與梅琳來說,還不如喂了狗呢。
白瞎好過資敵。
至少不會有雙倍的損失。
因此,當路北遊出現在這教團集會的禮堂,帶著一身神秘聖潔展示出智能核心的時候……幾位來自湖鎮的獵人,心中的確萌發出有如神眷般的狂喜。
——唯一的機會。
就這麼來到了。
換句話說,如果連今天這樣絕佳的條件都沒有把握住,那以後將再無機會……那又怎麼能錯過?
……錯過?
“看來,你明白了啊。”路夢負著雙手,看向正對自己十數米外地科技獵人、弩手羅米。
這個男人的鷹之十字弩早已經上好了新的一箭,並且弓弦滿負荷擰載……按理說以他的射術加上鷹弩強絕威力的加持,一旦在剛剛的混戰中瞄準射出,即便不能重創已至巔峰的路夢,也起碼可以救下一兩名隊友,讓他忌憚,增加勝機。
可是,沒有。
羅米隻是死死扣著鷹弩的扳機,按得指節都已經發青發白……但終究沒能扣動下去。
因為,他知道。
一切已經晚了。
不,是從一開始。
就沒有機會。
那是,誘餌。
“我一直都有在想,該如何殺死我自己……‘殺死血之主,一共需要幾步’?”路夢說了一個隻有他才懂的笑話,“既然連我都可以想到,相信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都做了同樣的備案。”
他,隻需要其中一份而已。
順利到堪稱完美的計劃。
——這恰恰是有毒的。
這個世界上,最有吸引力最能迷惑人心智的,不是唾手可得的利益……而是差之毫厘就將失之交臂的絕妙機會。
患得患失的危機,擔心永遠錯過的悔恨……
足以讓人發狂如魔。
——可一旦知道了這樣的道理,又怎麼會踩進相同的陷阱?
“吼——”
一陣咆哮聲響起,到了這時,顯然已經沒有人想要再聽路夢說話——因為他口中的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狠狠刺痛著對方本就即將崩潰的神經。
可是,這怒吼聲。
又詭異非人。
隻見文勁與李茸兩人,身上的皮膚如同破繭一般,驟然裂開,連帶著堅韌的作戰製服都撕得粉碎——不同於羅米,他們顯然準備最後一搏。
哢噠。
一隻與死去的朱莉一樣、遍布尖刺硬殼的獸腳,落在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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