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是從哪找來的這麼一批人?”工程部負責人沃曼叼著草莖,酒醒之後的他,也不似前一天那般狂亂,“打灰還挺賣力。”
“秘密。”路夢說。
眼前的場景,是修築神聖基地的施工現場,各式建材人馬來來去去,熱火朝天塵土飛揚。
而最為惹人注目的是。
在一處工地前,新來了一夥民夫隊伍,他們已經換上了與旁人無異的樸素麻衣,赤著臂膀大乾了起來。
效率無比驚人。
“嗬!”
一聲輕嗤,隻見如小山一般的磚石壘在一起,忽地又猛地拔升起來,開始平穩移動。
小山
他竟是以一人之力扛起了往常工程部一個小隊才能裝卸完的建材,惹得圍觀不知情之人一陣驚呼。
這自然是迪烏。
堂堂一個戰爭級,此刻竟是和他人一起,在一磚一瓦地搬運修建著神聖要塞的初始地基。
其餘的十幾人。
就是反蓄奴者們。
事情的開始還要拉回到昨天,留下的他們被閃地的駐軍還有警衛,包了個正著。
雖說以反蓄奴者的實力,要想潛行逃脫是很輕鬆的事情,但有著灰先生的命令在,也是沒人有動作。
不過,路夢已經提前傳令。
並沒有爆發衝突。
公社小屋的倒塌則被定性為莫名天災……之所以不是質量問題,那當然是沒有人會當麵質疑沃曼的權威。
那會反倒顯得不可信。
而反蓄奴者們的存在,則被解釋為新到了的一批流民,特地來支援偉大的閃地建設……
可以說是他們拋頭露麵最合理的理由。
自己修建的屋子塌了,沃曼心情不好,慶典過後第二天,便拉著全體施工人員開工,順便帶上了他們。
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
反蓄奴者們各個實力不凡、體力強勁,乾起活來不知疲憊。
關鍵也手腳麻利。
有的人一動手就知道原先是建築工地出身,剩下的即便之前沒有接觸過,隻要有師傅稍一教導,就上手很快。
而且不怕臟,不怕累。
沒有抵觸心理。
就比如沃曼記得一個叫夏宏的少年,一看就還沒有經過成人禮,這位工蜂都有些猶豫紅之王會不會說他濫用童工——
沒想到夏宏一上手,就表現出了對測繪、結構、砌牆拉線等工作的絕佳天賦,堪稱天生聖體。
這倒讓工蜂躍躍欲試,起了愛才之心。
盤算著要不要收他為徒……
從路夢這得不到答案,沃曼也沒有深究,自顧自投入到他熱愛的事業中去了。
這時,身後營帳的陰影中。
才走出一個人影。
剛剛沃曼明明就在前方咫尺之遙,但竟好似一直都沒有察覺到他。
“他們還真是能乾。”
路夢背對著他,說道。
“‘要想四兩撥千斤,自身須有千斤力’,這是懷柔者說過的話——當然,有人也信奉力大磚飛。”灰先生看了看工地的眾人,“但無論是哪種理解,武術家自身的力量都是最重要的,這決定著他們的最終殺傷,其次便是韌性體質,決定著身體的強度與抗擊打能力。”
古武術是反蓄奴者中的每一個人都要修行的,哪怕是傑格這樣帶藝投身的都不例外,而這也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好處。
身體潛能的激發,表現在最外在,就是驚人的體魄,哪怕不似沙克族一般天生魁梧,也能從看似平凡的身軀中榨出難以想象的爆發力。
用來搬磚隻是小菜一碟。
甚至還可以起到訓練的效果。
說到這,灰看了一眼路夢。
腦海中浮現出他在遠處,看著蜂巢小屋直接炸開、塵土飛揚的那一幕。
這個人能夠在古武上戰勝迪烏,一定程度上靠得不是技藝,而是全麵碾壓的身體素質——而後者其實就是加拉哈德追求的目標。
如果把精力放在“技”上。
而忽略了背後的“道”。
倒是走上了彎路。
在這基礎上,武術本身隻是一項好用的工具,是哪怕一無所有之人,也能隨時隨地使用出來的武器。
自身越是強大。
“武器”在他手中,也越顯威力。
灰其實比眾人想的還要更早到達現場,而他從紛亂的雜影中也看出來,路北遊固然有留手,卻也在交手的過程中,不斷適應迪烏的節奏,甚至學習到了他的技法、招式。
這才能不斷累積優勢。
最後又化成了自己的經驗。
用不含感**彩的語句來評價。
——這還真是可怕。
“我說的不是這個。”路夢回過頭,笑了笑,“他們很適應這樣的環境。”
灰先生一頓:“嗯。”
“畢竟我們以前也經常做這個。”
像是那位本來就顯得熟練的反蓄奴者,他之前其實就是一個城邦中的奴工,負責為貴族修繕宅邸。
至於其他人。
反蓄奴者人數稀少,日常戰鬥、訓練、學習之餘,基地內如果有什麼需要建設的,那也隻能自己乾。
便是灰也不例外。
畢竟也可以說,那裡的第一片瓦,就是由他蓋上的。
在聯合城的通緝中,會聲稱他們是宣揚反勞動主義者,這一聽就容易讓人誤解這是一群好吃懶做,隻以煽動暴亂喝劫掠為生的窮途末路之徒……殊不知,反蓄奴者反對的,隻是為奴隸主而工作。
若是每一份果實,都能夠為自己所享,沒有人會不願意。
當然,經過貴族幾千年話語體係的洗禮,“勞動”已經和“奴役”綁定在了一起,反抗便是丟掉了這一高尚的品格,是要為人所不齒的。
奴隸主相信也就罷了。
實際上,聯合城的平民信奉這一觀點的也不在少數,至少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甚者為之搖旗呐喊。
灰先生倒是有些詫異。
之前反蓄奴者也接觸過不少其他的勢力,倒是很少有人像這樣,注意到他們的這些細節,更不會特地關注。
他自詡能夠看透人的思維,實際上也總能猜中他們下一步的所想所說……可是在麵對路北遊時,這一能力卻仿佛失靈了一般。
從對方發現自己,主動接觸。
到現在。
都是一樣。
而這也是灰先生,決定進一步與其好好洽談的原因之一。
路夢看著這位蜂人王子,發現他除了大衣下裹著繃帶外,也還打著一頂皮紙傘,將渾身籠罩在陰影之中。
明明時節已至深秋。
陽光早已不似前段時間那般毒辣。
這一回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毫不顧忌地揭開臉上繃帶的一角,展示出大片的疤痕,輕薄的愈合皮膚下,顯出明晰的血絲,血流湧動,像是要跳出來一般,比平時偶然露在外麵的,要駭人得多。
看起來是燒傷的痕跡。
“這樣的瘢痕全身上下都有。”蜂人重新整了整繃帶,“沒什麼彆的影響,就是會對光、水、熱……總之這類的東西敏感些。”
“好在平時我們都在陰影中活動,倒不怕這些。”
“需要安排一場手術麼?我們的技術現在已經很成熟了。”路夢說道,“你也見過那個叫姬海的年輕人,他除了臉之外的皮膚,其實都換過一遍。”
“是麼?難怪……我倒是沒有往這方麵想。”灰先生猶豫了一下,拒絕道,“還是算了。”
“謝謝你的好意,可惜……我用不慣他們的皮。”
蜂人平淡一笑。
路夢卻也明白他的意思。
醫學部用於實驗和手術的材料,包括救治一些重傷病患等,來源其實都是之前沼澤地裡的重刑犯。
都已經是廢土世界了,可不會講什麼科技倫理——在處以死刑後,他們的屍體自然是物儘其用。
這一點鐘醫生倒是熟。
而灰便是不想自己的身體上,有那些罪犯人渣的一部分。
蜂人王子這一亞種,哪怕脫離了蜂巢,在外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拘束,比如不像其他亞種一樣能夠吃爛肉食腐……灰表麵上沒有什麼體現,沒想到在心理上倒是有些潔癖。
這是對方自己的事,路夢也沒有多勸,隻是說:“那等如果有一天體外造皮技術能夠實現,灰先生再來一趟吧。”
“是嗎?哈哈……有這好事那最好。”蜂人王子並未當真,以為對方在開玩笑,不過一貫嚴肅的他,此刻到也是浮現出一絲微笑,非常配合。
能夠像那位白眉氏族的年輕人那樣,保留80%以上的完好度進行植皮,這已經算是醫學奇跡了。
起碼也得是徹底解讀完一本古代科學書,在‘世界儘頭’由機械師操刀才能做到。
出現在閃地。
已經足夠驚人。
一方麵是鐘醫生的手藝過人,一方麵也讓灰感慨他們的底蘊。
但要說體外憑空造皮這一步……
據錫拳所說。
也就隻有古代才能夠做到。
即便是機械師,生物醫療技術也並非他們的長處,估計是擁有的那幾顆智能核心,並非相關領域——從這一組織的名號就能大概猜到所專精的方向。
為了彌補這個短板。
機械師也是積極與賞金獵人合作,向極北的食人族平原與黑暗之指探索,因為他們猜測製造出食人族,或者說同類相食詛咒的,或許就是遠古的一次生化實驗。
對應的,那些遺跡中,擁有相關智能核心的概率的可能性很高。
可惜一直無果。
連機械師都沒能實現的技術……
灰先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領情:
“希望我能等到這一天。”
路夢並未解釋。
沼澤智能核心的存在,至今仍是一個秘密。
如果能夠徹底解讀。
彆說體外造皮、培育器官。
就是從灰身上取下一塊組織,體細胞克隆都有可能,到時候再行移植都能夠恢複這位全身燒傷的蜂人原本麵貌,還沒有排異反應。
但現在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
墊話完畢,灰先生也是看向路夢,輕咳了一下:“之前你請求我們的事情,我已經考慮過了。”
“該看的,也已經看過了。”
哪怕有一些,並非親眼所見。
傑格與玻,在鯊魚村之戰後,之所以還逗留在沼澤地一段時間,除了尋找聯絡人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為了切身調查那裡的環境。
然後目睹了改變。
沼澤村落的解放、重塑各大派係、城鎮工業的建設……與過去的雨林不同,路北遊的上位不僅僅是一次權力的更迭,更是一次對整個沼澤地生態的改變。
可以說煥然一新。
到了閃地,這裡流浪部族之間的爭鬥並不明顯,最大的霸主白眉氏族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積極履行責任,並沒有大肆壓迫……但他們麵對的敵人是外在的。
洶湧的獸災,以及詭譎的覬覦。
可隨著路北遊的到來,紅壘長城拔地而起,借天火滅獸災……這些問題又解決了。
第一次真正地把所有部族團結在一起,至少給他們一份安居樂業、發揮勤勞的機會。
灰在慶典上。
也見證過那宗教一般的狂熱、那符合神話紀事的傳說……為此心中隱有不安。
可平心而論,換位而處。
如果是灰自己在他們的位置上,又怎麼可能不心懷感激與信服?
畢竟他現在就是這樣。
這股激流一旦形成,便是路北遊、紅之王自己都無法阻止——可如果能夠正確引導,那就是可以改天換地的力量。
哪怕以灰的視野看。
這還僅僅是一朵浪花……可在這片大陸上,能夠出現這樣的苗頭,已經是難能可貴。
為此,這位反蓄奴者才確定。
對方不會成為。
聖國與聯合城這般的一丘之貉。
而這已經是合作的基礎。
“不過,我沒有想到……”蜂人王子的語氣中,忽然出現了一絲無奈,“路北遊你找上我們,並不是為了談合作結盟的事宜——這一點,包括我和迪烏在內,都有些會錯意了。”
路夢點了點頭。
灰則繼續說著:
“而是為了那位漂流者……哈姆特先生,還有他的妻女。”
帝國的前武士。
出征在外,卻被逼得破產抄家。
家人淪落為奴。
至今不知所終。
“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為了回報他在石鎮給我的幫助,”路夢說道,“我想,這樣的請求都不算過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