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環境適應得怎麼樣？”簾帳掀開，有人踏步進來，“比起沼澤地，濕氣還是沒那麼重吧？”
“如果你說的是空氣濕度，那的確如此，不過我得提醒……無論是哪邊，我們這類骨人型號都沒有配備相應的感受器，所以並不會有什麼直觀的感覺。”索拉頭也不回，“頂多是朽爛的速度慢一點——而這個過程也以百年記，所以基本上沒有什麼差彆。”
直到那人走到麵前。
他才轉身行禮：“紅之王。”
路夢擺手示意，看向骨人手中的箱子，對方剛剛就是一直在鼓搗它。
“冒昧了……好久不見……”索拉點頭，緩緩推開鐵箱蓋——
一顆人頭般大小的球體，出現在箱中，它的表皮分布著各種接口的突觸，看起來倒像是個藍色的海膽，四周則用棉絮海綿塞滿固定。
在路夢的視野中，
一行光幕文字浮現其上：
【人工智能核心·沼澤】
【研究它的人，可以解開古代最先進的技術。】
【編號：004】
他拿了起來，手中一沉，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作的，密度之高讓它的重量要遠超第一眼看上去的直觀感受。
見路夢還在端詳著，索拉解釋道：“如您猜測的那樣，我們發現它的時候，它與整個實驗室的儀器設備連為一體，正在晝夜計算並往外傳輸數據……南聯合城的人則在一邊抄寫。”
“負責抄寫的人隻是一批不識字的貧民與奴隸，純以圖像的形式臨摹下來，然後送到外邊交給專業的研究人員。”
“抄寫者不知道他們所抄寫的內容，也不知道人工智能核心的價值；而研究員也不知道送到他們手中的數據，是來自何方……”說到這，索拉頓了頓。
“他們人呢。”路夢問。
“都死了。”索拉說，“實驗室設定了防備入侵者的毒氣，看起來是在建造之初就有的設計，不過經過了這麼多年設備老化、毒氣泄露……已經不足以防禦外來的入侵者，有人把它改成了對內……用於消滅證據。”
事實上，整間地下實驗室也坍塌了，爆炸、泥水倒灌……幾乎毀掉了所有已經進行過的研究痕跡。
隻是，人工智能核心反倒是其中最堅挺的那個，得到它的南聯合城人視若珍寶還來不及，也不會嘗試有什麼辦法能夠毀掉它，由此預判錯了它的堅固程度。
這顆球體靜靜躺在箱中。
就成為了唯一的幸存者。
而設計實驗室自毀的人也沒有想到，赤劍團成員攜帶的研究筆記，拉平了解讀智能核心的進度。
“看來，這也是一個合作項目。”路夢合上箱蓋，“主管智能核心解讀的人，希望在計劃暴露後"毀屍滅跡"——起碼讓敵人也無法得到它……可有人私下裡，還是偷偷保留了成果。”
哀礦鎮衰落後，南聯合城主要剩下開頓城、科隆斯、漂泊終地三座城邦。沼澤地的智能核心主要涉及生物技術，開頓城的廢品大師鐵匠集團未必感興趣，那剩下的就隻有科隆斯的格蕾絲與漂泊終地的梅琳夫人。
柴世效忠於格蕾絲，知曉實驗室位置……他們大約是研究的主導。
那麼，赤劍團的人手，大概率就是梅琳提供的。
然而，她暗中安排了研究員，私自拷貝……看來哪怕同屬於南聯合城，各大領主之間也不完全是鐵板一塊……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對於路夢來說，當然是好事。
當初若不是利用南聯合城與北方商人行會的間隙，也無從得到智能核心；而南聯合城自己的內部矛盾，又可以讓他們繼續分化……
“可是，重建實驗室恐怕需要不短的時間。”索拉儘職地說道，“如您所料，南聯合城察覺到智能核心丟失，派出了刺客瘋狂襲擊報複，所幸大部分被沼澤忍者擋了下來……可剩下的那一兩起自殺式襲擊，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南聯合城之所以不遷移走智能核心，一方麵當然是由於他們內部無法決定核心的歸屬，寧願自己得不到也不能放在對方的家中便宜了彆人，於是找一個中立地帶……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適合解讀智能核心的地點，也是少之又少。
索拉說是重建，已經是委婉了……實則基本上隻有古代遺留下來的實驗室能夠勝任這些工作。
這就已經被毀壞了一座……如果不是路夢之前通過從黃水村禁地中得到的地圖，確定了另一座實驗室的位置，醫學部的鐘醫生他們，也無法進行下一步的研究。
現在為了防止核心遭到破壞，把它帶到閃地的確是出人意料的一步棋——可對應的，在找到新的實驗室前，核心的解讀工作也就隻能停止。
路夢：“沒關係。”
他已經從鐘醫生那了解到了相關情況——解讀智能核心的工作，本來就已經到了瓶頸期。
畢竟，之前南聯合城的人已經代他們，把最初期的工作該做的都給做了。
現在要進一步突破。
可沒那麼容易。
相比之下，還是優先確保智能核心的安全，以及找到能繼續解讀它的人才。
目前，從智能核心中獲得的醫療、基因改造、生物育種……等技術，已經足夠他們消化好一陣了。
見路夢沒有異議。
索拉自然沒有多說，隻是在想還有什麼其他需要報告的。
可他卻聽到，路夢提起了另一件事：
“索拉，你上一次清除記憶……是在什麼時候？”
骨人一頓，這對他們來說委實是有些私密的問題……可就他個人而言，卻不是不能回答，畢竟……
“紅之王，我大概知道您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但很遺憾，具體的數字我已經記不清了。”
他看著自己的機械手掌。
“我們骨人越是想保留下自己的能力，能用於記憶的存儲空間就越少……否則，就會陷入自我衝突與混亂。”
像索拉，為了在剝皮人中幫忙，自身常年維持著很高的戰鬥水平——對應的，其他不必要的記憶，就保留得很少。
“有沒有例外呢？”路夢問。
“也是有的，但原理沒有改變，隻是利用了一些機製。”索拉說，“比如獨自一人隱居，減少對外界新信息的接觸；或者乾脆陷入沉睡休眠，過了許多年再次激活；又或者從另一個角度出發，放棄所有的技能，那就能選擇保留下更多記憶……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總而言之，如果路夢要從現存的骨人口中得知，數千甚至上萬年前的真相，恐怕要很難了。
說到這裡。
索拉隱隱有一些內疚的感情。
正如跳舞骨人的老板科斯曾經和他提過的……無論是出於自身的安全，還是為了保護殘存的骨人公民社會。
都要儘量避免提及過去的曆史。
哪怕是索拉，也不例外。
這是他們的共識。
不遵守的……早就已經報廢了。
不料，路夢碰了這個軟釘子，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失落的神色，而是若有所思地總結道：“也就是說，如果到現在還擁有高強戰鬥力的骨人，要麼是記憶堆砌過多造成混亂的瘋子，要麼是對曆史留下了某一片空白……”
他看向裝著智能核心的箱子。
索拉是清空了過去的記憶，但據瀨戶所說對方提起過執法者——那是第二帝國末期的事情，這保留下來的部分也不短了，隻是從對方的時間尺度來說不算什麼而已。
而代號“零二”的骨人，卻認不得蜂巢族與沙克人……
要麼，是在他保留記憶的那一段時間內，不同於索拉，完全沒有接觸過蜂人與沙克人；要麼，是有人清空了相關的數據，改變了對方的認知。
又或者，兩者皆有。
如果說，沙克族起源於第二帝國末期的執法者……那蜂巢人，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個問題，他之前也問過索拉於跳舞骨人的老板——得到的答案，他們自己都是在進入沼澤地之後，才遇到的這個奇異種族。
可那些，都是離群的蜂人了。
並非蜂巢族的起源。
“最後一個問題，”臨彆之前，路夢問道，“索拉，你想變成人類嗎？”
索拉：“……骨人是無法變成人類的。”
“嚴謹一點的說，我問的是"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這位幾乎已經完全融入到人類社會的骨人說道，“從很多人的角度看，我們骨人甚至是優於人類的一種生物，除了無法繁衍以外幾乎能做人類可以乾的一切事情……可我得承認，確實有一些骨人想過，但他們絕對不占多數。”
他巧妙地回避了關於自己的問題。
“也就是說，如果有大批抱有這種想法的骨人出現……那就不是正常的現象吧？”路夢說。
索拉：“是。”
說到底，有大規模的骨人出現……這件事本來就不正常。
他已經好久沒看到過了。
“相比之下，我覺得您更應該擔心有其他的種族想要成為骨人的問題……”索拉想了想，委婉地提醒道，“據我所知，過去曾經有那麼一個隱秘的學派，他們宣揚人類也可以變成骨人這樣的機械生命，就像他們自己那樣……”
他想起愈發盛行的餘燼教團……在沼澤地時，那些教眾見到自己簡直像看見了寶，東摸摸西摸摸……
雖然他是一個骨人，沒有狹義上的觸覺。
但還是第一次理解了什麼叫做“毛骨悚然”……
而對曆經了無數時光的他而言。
餘燼教團的教義……曆史上不乏相似的東西。
“後來呢？”
“被當成邪教鎮壓了，幸存者寥寥。”索拉道。
這是實話。
“骨人創立的宗教……靈能罐頭麼？”路夢笑笑，“記住了，希望這不會是我的結局。”
索拉沒聽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而另外，智能核心依舊暫時保存在他這裡……從定義上說，這甚至可以算是餘燼教團教義裡的聖物。
可考慮到保密性與如今宗教傳播的力度，他們獲得核心的消息還沒有對普通教眾公開。
否則，癲狂的就不止是信徒了。
……
……
閃地，從西到東，從最小的如遠行者氏族一樣的小部族，到最大的白眉氏族……大大小小上百個流浪部族，如今都安定了下來。
蜂人總工程師、愛牆者沃曼，看著來自己麾下報道的人手，嘖嘖稱奇。
原先，大家還基本是來自沼澤地工程部的成員。
現在，雖然從沼澤地又趕來了一批來自腐爛鎮的礦工與建築工人……但從閃地本土招募的人員，已經超過了沼澤地人的總數。
畢竟還是有就近優勢。
而且，原先被砂匪擄來的漫遊地農夫、礦工們，也終於是有了穩定的住所，能夠投入到生產當中。
甚至，比之前還要滿意。
他們之前在聖國，也隻是普通的底層，努力工作就是為了養家糊口、混口飯吃生存下去……就這樣，還常常難以做到。
可到了圍繞紅壘建立的定局小村，不僅有蜂巢公社小屋居住，吃食方麵還有閃地廉價美味的牛羊肉、沼澤地免費供應給工人的糧食……可以說生活水平高了好幾籌都不止。
許多人可以說“樂不思漫遊”，提交了申請，準備就這麼定居下來。
成為新城的第一批居民。
沃曼摩拳擦掌。
如今東部與西部牧民合力，加上有沼澤地的支援……閃地大規模的獸災已經在可控範圍內，接下來隻需要把東部方向的長城補上，就大功告成。
在應對日後的獸災上，即便算不上永絕後患，也完全可以鬆口氣了。
對閃地未來的發展。
絕對是功德無量。
當然，這位蜂人沃曼並沒有考慮這麼多——對他而言，隻知道自己發揮的時候又來了。
終於可以把風頭，從那個麥爾教士的手中再搶過來……
對方這一段時間，整整修建了四座瞭望塔，雖然還隻是粗劣的基座，但的確可以算效率斐然，該有的功能一應俱全。
現在，有這麼多人手物力……
他要把紅壘一直修到天際……
“這是誰修建的？”一名黑甲的聖騎士路過一邊，看著血紅色還夾雜著皮毛、樹枝……以及還散發著怪味的土牆皺眉道，“透露出一股邪惡……”
蜂人暴怒。
他說：
“這是紅之王下令設計的。”
“透露出一股邪惡終將被鎮壓的感覺，”格裡芬說，“不愧是初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