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灼傷燕州後,玉京人大舉進兵,勢如破竹。
“星屑葫蘆,三文一串嘞!”
長安天街鼎沸。
雲紋貨郎車頭懸浮的透明罐裡,金絲雀正啄食琉璃盞中的量子茶米,每啄一粒就炸開半息星圖幻影。
琉璃盞倒映街旁茶肆的燈火。
今日捷報傳回,半條街都聚集於此。
啪。
聽得樓上驚堂木響。
“雲時計丙辰年甲子,七大部滅,天庭梟魔首懸於南天門,燕山光複。”
“”
“”
“且慢!”一位白衣公子放下下茶盞,“七大部族灰飛煙滅,就這輕飄飄兩句?您當咱這是戶部報賬呢?”
“對啊,先生,咱這仗打得慘烈之時,你就百轉千回,大書特書,大家夥今兒聽聞燕雲大捷,專成來這候著想聽個爽利,完事兒就這???”
“你不會就下去,換個會講的來!”聽眾們顯然不滿意,群情激奮,你一言我一語。
“諸位!”說書人麵色微紅:“自古以來,大捷都這麼說,不信你們查書去啊。”
“不成,你都這樣好幾回了,今天說啥給我們講個道道出來!”
“那諸位稍等,我找老友取一物回來。”見拗不過眾人,今天是過不去這一關了,說書人隻好臨窗招來一架鶴乘,爬也似的上去。
少頃,茶溫之際,說書人回來了,手中托舉一物。
眾人見之,圍了上去,但此物凶煞之氣甚重,還隱有魔息縈繞。
“喲嗬?先生去一趟,拿臟物唬人呢?!”一名遊商捏鼻後退。
“非也。”說書人搖了搖頭:“此乃繳獲的魔族軍糧。”
此時,一陣春風略過茶肆,吹過此物時,微風似乎突然猙獰的起來。
掠過時空的弧度,眾人忽感一陣恍惚。
風中,驚雷一般的呼號:“魂不歸鄉!”
眾人不知所雲。
啪。
是一聲驚堂木。
風雨聲畢。
說書人的聲音在怒號聲中緩緩響起:“我有一故事,名曰不歸人,請諸位靜聽。”
(寒風!
雁門霜雪萬年不化。
最後半塊黴餅在伍長陳胥掌心碎成渣,他舔淨指縫的殘屑,將餅渣塞進瀕死少年嘴裡:“咽下去援軍就到了。”
“頭兒真有援軍嗎?”少年咳出血冰:“俺們能回家嗎?你說那長安酒是個啥味兒來”
陳胥攥緊半截斷矛,矛尖指向關隘石縫。一株被血澆灌的野草竟在暴雪中結出嫩芽,草葉間凝著未散的烽煙。
“看見那煙沒?”他喉結滾動,“那是長安的烽火台將軍正點兵呢!”
少年背對著,看不見,但陳胥哪能不懂。
他的眼眸裡,魘族的精神巨獸【千麵之月】蠕動的觸須正將凍僵的守軍殘魂抽成絲狀光縷。
陳胥看見同袍們懸在肉瘤般的器官裡,仍保持著持槍怒目的姿態。
少年咽氣時嘴角噙笑。
陳胥的視野卻驟然扭曲,千麵之月將他拽入精神牢籠。
魔族降臨,大地千瘡百孔,連將軍都死了,何處去點兵?
【千麵之月】衛星般大小的身軀橫亙在天地間,橫亙在陳胥麵前。
是時候了。
陳胥拔出被蟲酸腐蝕的鏽劍。
堪用。
至少這老家夥比自己這殘破身軀要強不少。
他用儘全力咬斷自己食指,用骨茬在劍身上刻下:“燕雲未複,吾魂不歸鄉!”
劍芒大盛。
然後
沒有然後。
陳胥不知道的是,守軍的精神正是魘族的食量,魘族糧官千麵之月在製軍糧呢!
士兵們身死,精神還封存,這些不腐食糧充軍。
這些軍糧可以保存數萬年,未入魔腹之前,千載萬載都會被困在死亡的同一天。
衝鋒,向魔軍衝鋒!
億萬次,少年倒在陳胥麵前。
億萬次,向牢籠衝鋒。
周而複始,不得善終。
這樣的精氣神才足以讓魘族吃飽喝足
直到歲月蹉跎,萬族盟約建立。
直到時光荏苒,一個世代已經過去。
隻是,雁門風雪如初。
“頭兒真有援軍嗎?”少年咳出血冰。
“看見那煙沒?”他喉結滾動,“那是長安的烽火台將軍點兵呢!”
“頭兒,將軍咳,將軍的援軍來了!援軍來了啊!!!”
“嗯,嗯,來了,來了”陳胥繼續塞著冰渣,聲音哽咽。
都不用回頭,【千麵之月】肯定已經到了
“頭兒!你看啊!”
陳胥隱約見地上的堅冰倒映蒼穹,反射出一座雕滿百鳥的青銅巨樓台撞碎萬年風雪,出現在行星天地間。
那是怎樣的軍威?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氣勢。
銅雀台!
對,就仿若那詩文中描述的銅雀台!
軍樂鳴,萬千重騎士策虎豹躍下
援軍,長安援軍真的來了!
一名空騎兵從陳胥身旁踏過,虎嘯聲陣陣,不可一世的【千麵之月】龐大的身軀竟是被重騎兵帶起的罡風撕裂,雙方的質量差距簡直難以想象。
“娃子,還有力氣沒?!”陳胥狂喝道。
“咳咳頭兒,還有!”
“拔劍!衝啊!”
少時,兩隻蝴蝶,一大一小騰空飛起,追那騎槍而去。
雲時計丙辰年甲子,天庭虎騎兵大破雁門關,是時,萬千金蝶繞槍,久久不散,可稱天地異象。
——
《不歸人》)
書畢。
樂伶開始唱詞。
她們知道亡國滅族之恨,從不唱《後庭花》。
不信你聽: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燕雲十六州。
莫道盛世無悲骨,萬魂燃炬照星丘”
窗外忽有金雨掃過天街。
風聲、雨聲、樂聲,除此之外,滿堂寂靜,再無雜音。
手中的香茶仿佛被眾人喝出了些許滄桑和鐵鏽味來。
唱罷,白衣公子放下茶盞,打開折扇。
“茶太淡,換酒。”
“客官,請問您要哪種?”
“紅如血,烈如火,一壺山河血,我請在座諸位,敬今日將士之大捷,也祭我華夏族萬載不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