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20日。
下午,兩點20分。
“黃金七日”後的一整天,這裡,無所獲。
已經完全進入了機械化作業階段。
昨天晚上,映秀救出了一名被困者,成為目前地震的“最後獲救者”。
173個小時。
方淮仍抱著最大的信心,在搜救著,探測著。
“有人嗎?”
“有人嗎?”
聲音,在挖機隆隆裡被掩蓋,卻從未停止發出。
街上,分布稀疏的官兵,都在注視著這個倔強的消防兵。
不少人都認得他。
那個爆破了唐家山堰塞湖的副隊長,前幾天,讓大家返回救援的人。
這人還在北川創造了一個“菜市場奇跡”。
但,到了第九天,聽說消防的人都要走了,今天早上,已經撤了一批江西的。
那個精英消防集訓隊,也走了。
事實上,除了留守戒嚴防疫的士兵和一些收尾的工程部隊,今天都要走了。
連老百姓都被一支支部隊護送著撤了,去往綿陽的一些臨時安置點,有親戚可以投奔的,就搭上四川各處來接人的客車,離開這座傷心城,等待後續的安置政策。
“方淮,方淮,來了沒有?”
方淮褲腿包裡的對講機裡傳來聲音。
方淮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到處看了看,有些不甘地再次對著一個廢墟竭力大喊:
“有人嗎?有人沒有?”
他也要走了。
下午三點,他們就得撤出北川,在城外大路口集結,登車前往漢旺,歸隊。
但這廢墟,依然沒給他任何回應。
街道上空蕩蕩,隻有挖機當當咚咚的聲音,在和沉默的廢墟對抗。
廢墟終會輸,隻能乖乖地把那些它們吞下的人,一個個吐出來。
隻是,不知道那些人被吐出來時,已經被廢墟消化了幾成。
方淮又看見一條渾身發紫的身影被刨了出來,是個男人,被挖機靈活地鉤到鬥裡,轉向,在一堆身軀中間找到個空白的去處,放下。
挖機的操作非常優秀,但,仍不可避免地讓那男人落地時翻滾了一下,壓到旁邊的一具身體上,倆人互相擠壓出一攤水分。
人的身體很神奇,死時脫水脫得乾癟,死後,似又能從空氣裡攫取水分了,充滿了各種液體。
方淮已習慣了這個畫麵,但讓他恐慌的,是坐在挖機艙裡那空洞的眼神,司機麵無表情,好像是從沒見過活物。
這座城帶來的後遺症,也許也會隨時間消散吧。
也許。
方淮竟然有些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拿出對講機道:
“來了來了,我在往城外走。”
剛把對講機放回包裡。
“次…”一聲刺耳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麵前的挖機鬥跟一塊靠在廢墟上的水泥板較勁了半刻。
“砰!”
水泥板被挖機勾開一部分,裡麵,有一處空間,露出一具白花花,有些微微泛青的身體。
那身體整個背部被水泥板壓著,上衣都撩開了,上身裸露著,跪在地上,頭發微垂,擋住了側臉。
很美,竟讓挖機都遲滯了半刻。
但很快,挖機繼續隆隆,準備把身體上麵壓著的水泥板給勾開。
但方淮,卻像看見了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瘋狂衝上前,阻止挖機破壞。
一邊衝,一邊大喊著:“停!停!”
挖機艙裡的士官看他往那邊衝,黑暗了幾天的心,忍不住產生了更加黑暗的想法,停下機器,打開了艙門,大喊道:
“你哪個部隊的?不要靠近遺體!!”
方淮卻狀若瘋魔,已經在往廢墟上爬。
那個女人,剛死不久!!
在這裡參與一線救援的人,都能當法醫學徒了,每天挖出的遺體,皮膚顏色都不一樣,時間久了,一眼就能看出這人大概死了幾天,甚至聽醫生診斷多了,都能大概分辨出致命因素到底是外傷還是內傷。
這個女人,體色尚白,連青都不多見,最多死了2—3天,可能更短!
那件衣服刻意被撩開,更讓他有了一種強烈的期待。
她撩起衣服,也許是為了喂奶!
方淮衝上廢墟的第一件事,就是湊近了那女人,頭往遮擋住女人下半身的水泥板裡夠。
後麵開挖機的士官已經下車,看著方淮的背影已經和那女人貼到一起,甚至頭都鑽進了女人所在的空間裡,臉都黑了。
第一反應是看周圍有沒有記者,怕這一幕傳出去,第二反應是要是手裡有把槍,他就要鳴槍示警!
但隨後,他看見了更加不堪入目的一幕。
那個橘紅色的身影隻剩大半邊身子在外麵,連手都進入了那片女人所在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