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洪濤在場,肯定要說這人腦子有病。挺貴重的衣服不好好穿,非要學歐洲女人玩裙撐,搞得不倫不類、不男不女。其實洪濤這才叫不學無術,此人的穿搭在明人眼中不僅不是異類,反而是非常時髦的流行款。之所以洪濤沒怎麼見過,隻能說明他很少逛街,或者說在京城中不常見,因為這身衣服認真追究的話,逾製了。他頭巾上包裹的半透明玩意叫做雲縑,是一種技術很特彆的絲綢織物,有點像後世泡泡紗。大袍布料上若隱若現的雲朵花紋,被稱作雲紋宋錦。雲縑、宋錦和雲紋,從洪武年間就是被朝廷明令禁止在民間使用的織物和紋飾。反倒是下身支棱的東西不被禁止,它叫馬尾裙,是由馬尾巴毛編製的,據說來自朝鮮宮廷。明人喜歡把它穿在長袍裡麵,像個裙撐似的把袍服撐開,並以此為時髦。“怎麼是他!難怪、難怪……”見到此人,方叔先是有些詫異,馬上又似想通了,自言自語道。“方叔,他是誰”林亮使勁兒看了幾眼,確定不認識。“潮州府陳家的大公子,陳良棟。沒開海之前,咱們漳州產的漳絨、漳紗,多一半全是被他家的船隊私販到暹羅、柬埔寨。至今陳家在暹羅也有官職,勢力極大。隻可惜啊,海軍先毀了他家的私販船隊,新政一來又在潮州鼓勵客家人開荒搞農莊,傷了其根本,這些年很少再聽聞他們出海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單論財力,陳家在潮州仍舊算得上大戶。你可聽說過廣東都指揮使夜襲海豐之事當時被抓的陳家村家老陳維澤就是他的堂叔。看來這次他要借機報複一把了,即便不敢碰海軍和新政,也要拿日月銀行撒撒氣。隻是不知背後是誰,居然能把他也卷進來了。”方叔不僅對漳州本地生意場上的事情如數家珍,連隔壁廣東潮州的奇聞軼事也駕輕就熟,說起來頭頭是道,讓人很難不信。“海豐陳家村我倒是聽說過……”反觀林亮,雖然也是漳州本地人,還經常出海遠行,在消息靈通方麵就差遠了,也就對月港附近幾個村裡的人和事比較了解。剛剛才被提走了二十萬兩白銀,源頭不過是泉州一個不知名的小人物,現在有名有號財大氣粗的陳家大公子露麵了,手筆肯定不會比黃家小。若是日月銀行接不住,那今後就彆想在漳州立足了。不僅僅是漳州,壞消息向來傳播的又遠又快,用不多半個月廣州那邊也會聽聞,到時候日月銀行在廣州的分號也得跟著倒黴。就算有海關、海軍和官府的銀兩支撐,可一旦在民間失去了信用,沒有了商人、作坊、工廠的客戶,又能撐幾年呢。陳良棟對於自己的出場效果很滿意,從腰間抽出折扇輕輕抖開,頓時又引來了一片竊竊私語聲。人家的扇麵要不是絲絹,要不是皮紙,到他這裡則換成了織金錦。人家的圖案是畫上去的,他的圖案是由金絲和銀絲編織在錦麵上的,不光漂亮還有立體感,栩栩如生。“鄭掌櫃,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前兩日家人回稟說是今日就可兌付,不知可否準備停當了呀”借著這股子高高在上自我良好的感覺,陳良棟走了幾步,衝著迎麵而來的日月銀行經理點了點扇子,算作打招呼。同時心中也有了計較,今天算是給漳州民眾們一點麵子,即便日月銀行拿不出足夠的銀子,頂多也就是在言語上羞辱一番,不借機打砸店麵了。當然了,也隻是今天給麵子,轉天如果再拿不出來,該砸還是要砸的。不把事情鬨得人儘皆知,就對不起自己存進去的三十萬兩雪花銀。更對不起從小就抱過自己,長大了還為自己張羅婚事的堂叔。現在你景陽皇帝非要改一改這千古流傳下來的祖宗法度,一出手就是開海禁查走私、給老百姓貸款、允許沒有土地的農民抱著團搞農莊,招招致命,半點情麵不留,那就不要怪當子民的下手狠了。我們是打不過海軍,更玩不過工廠農莊,但沒關係啊,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咱世世代代在這裡生活,逮著機會就給你捅婁子,十年捅不垮就捅二十年,子子孫孫世世代代捅,隻要不合意就要捅,誰也彆想好受。日月銀行漳州分號的經理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大號鄭不苟,山東青州府安丘景芝鎮人。去當地官府查訪,確有其人,年歲相貌半點無誤。但若想再深入調查,得,查不到了,父母雙亡,早年投奔了外鄉親戚。不光鄭不苟如此,在日月銀行、海軍、陸軍、參謀部、機械廠、海關等處,總會有這樣年紀輕輕身居高位,但來曆明確,又查無實據的人存在。且名字都很有特點,在銀行裡工作的是鄭不苟、花不完、黎不清;在戰艦上服役的則成了燕不死、苗不準、喬不見;到了工廠裡有邗不動、車不直;參謀部裡還有白不平、高不懂;最讓人聽了就無語的是統計司新任司長名叫譚不明。不用細問,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肯定不是真名實姓,而且化名大概率都出自一個人,洪濤。沒錯,這些人實際上都姓朱,也都來自一個地方,南海子海戶司。凡是從海戶司畢業的孩子,不對,已經不是孩子了,應該叫青年。他們在離開海戶司之前,都會上疏皇帝請賜名。朱三十六之類的名字,隻適用於內部歸檔記錄,到了外麵還得有個工作上用的化名。如果能得到皇帝禦賜,就等於被認可了。........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