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是拖,找各種理由拖著不交稅糧。鑒於蘇州府稅糧過重的事實,朝廷方麵也沒死追著不放。但不催不意味著不交,早晚還是得補上的。當地百姓沒轍了,乾脆想了個辦法,把自家的土地賣給士紳豪強,然後去當佃戶。雖然土地沒了,但士紳豪強們家裡有功名或者有人為官,享受免稅田,一年下來好歹能分到些糧食勉強度日。或者乾脆不種地了,改為去運河邊上打工、去紡紗織布、去販運私鹽,反正什麼掙錢乾什麼。管它是不是朝廷禁止的,大明又不是自己家的,興旺於己何乾。這樣一來,江浙地區的土地兼並現象越發嚴重,大部分田畝都落入了士紳豪強名下,登記成了免稅田,名正言順的不用交稅糧。到宣德年間,朝廷實際上已經從蘇州府收不到多少稅糧了。朱瞻基下旨清查,可遭遇的阻力很大。當地官府為了自身利益,肯定不願意得罪士紳豪強,根本不說實話。派遣欽差下去整頓稅賦,結果剛到蘇州就引發了民變。亂民們不光公然抗稅,甚至聚集起來打家劫舍。而大多數田畝都劃在了士紳豪強名下,想查清楚是否超過了標準,更是難上加難。眼見稅糧一點都收不上來了,朱瞻基隻好下旨減免,到了萬曆年間,蘇州府的稅糧從277萬石減到了72萬石,可依舊無法交齊。當地民眾已經養成了習慣,寧可費儘心思造假、冒著殺頭的罪名抗稅,也不輕易納稅,不管多少都不交。就連以鐵腕著稱的張居正,在蘇州府推行新政時也碰了一鼻子灰,以至於在信中稱蘇州府賴糧成癖,其鄉人最無賴,謂之鬼地。就算是到了洪濤登基的景陽年間,也不敢直接對江浙地區的官僚利益集團下手,隻能通過朝堂官員任免、封鎖海上通道、在廣東、福建、天津建立新的經濟中心等手段間接消弱其影響力。可不管怎麼躲避,在長達十多年的執政過程中,雙方還是發生了兩次正麵交鋒。第一次在景陽四年,北方多省受災嚴重發生糧荒,而江浙地區的官僚集團夥同部分朝臣,為了對抗賑災新法,要用囤積居奇的手法來個一箭雙雕。第二次發生在景陽十年的鬆江府,晉商集團和甬商集團鼓動民亂,實際上也得到了江浙官僚集團的暗中支持。法不責眾,是他們的慣用招數。當年他們用這一招對付過好幾任皇帝,隻是沒想到在景陽皇帝這裡栽了大跟頭,還因此損失了幾乎所有朝堂中的助力。從那兒之後,再沒有進行過大規模的反抗。但對於景陽皇帝的新政,江浙地區的官僚資本集團並沒打算俯首帖耳,隻是因為明著鬥不過,才不得已暫時蟄伏起來等待時機。要問官僚資本集團為什麼鍥而不舍的非要與皇帝和新政作對,這和反對高稅糧政策的性質完全不同。朱元璋是出於報複,故意折磨蘇州府的民眾,而新政並不針對誰或者誰們,也沒有地區歧視。之所以造成如今這種勢不兩立的局麵,純粹是因為兩個字,利益。新政開放了海貿、設立了海關、加強了海上剿匪緝私,這一連串政策下來,搞海貿的商人、產品大量出口的工廠作坊、大量進口原材料的產業都被盤活了,連帶著關稅猛增,地方官府和中央朝廷皆受益。唯獨原來仗著權勢獨霸海上走私和壟斷進口貨物的官僚資本受損了,他們不光失去了壟斷地位,還要遭受海軍的嚴厲打擊,人財俱失,不急眼才怪。新政解放了農民,從自耕農到佃戶的稅糧連年下降,還可以開墾荒地種植新的農作物抵稅,或者投入農莊合作社,有了好幾種選擇,不再受士紳豪強大地主的控製。新政還創造了新的階層,工人。與傳統的工匠不同,工人更自由也更簡單,可以大批量複製。同時也更依賴於新政,沒有大量工廠的存在就沒有他們生活的土壤。新政的最終結果是盤活了地方經濟,讓白銀有效的流通了起來。舉個簡單的例子,昌平毛紡廠的股份大部分是由六部九卿占有,但真正掏銀子的並不是他們,而是依附他們的士紳豪強大地主。這些銀子如果藏在自家地窖裡,除了氧化什麼作用也不會有,沒有新政也不會有那麼多放貸的機會。但拿出來投資毛紡廠不光每年能分紅利,同時還解決了上千工人生計,讓他們都有了口比較安穩的飯吃。因為有了毛紡廠,喀喇沁和土默特兩部的牧人也多了一筆額外收入,而類似的收入再多點,他們可能就不會選擇南侵了,能靠剪羊毛吃飽飯,誰又樂意提著刀去拚命呢。其實好處遠不止如此,毛紡廠的產品出來後,不管南下還是北上都需要運輸,這又等於養活了裝卸工和船工。到了地方還要售賣,於是批發商和零售商也有了利潤可賺。如果要出口的話,海商和海關又得再收入一筆。看,本來是要埋藏在地窖裡不知道啥時候能放出高利貸的銀子,隻需拿出幾萬兩、十幾萬兩,算準了機會建個工廠,不光自己可以賺到大筆回報,還能為成千上萬百姓提供好處,也包括朝廷和國家。按照景陽皇帝的說法,這叫社會責任。按照古代聖賢的說法,這叫達則兼濟天下。反正不管聽誰的吧,都是利人利己還利國的好事兒。和新政比起來,官僚資本的經營方式就不那麼美好了。他們是用權力壟斷市場,然後吃獨食,恨不得把自己撐死,同時也把社會各階層全差點餓死,屬於損人利己的範疇,高下立判。但話又說回來了,壟斷是真香啊,隻要吃上這口飯,什麼都不香了。誰若是想打破壟斷的飯碗,誰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共存的可能。而景陽皇帝推行的新政,表麵上看是讓利於民,實則是在挖官僚壟斷產業的根,是打著創造新利益的幌子,進行利益的重新分配。隻不過他做得比較隱晦,利用了諸多手法掩人耳目。剛開始可能沒多少人能搞懂,但紙總有包不住火的時候,隨著新政逐漸形成了規模,本來麵目也就蓋不住了。雖然此時皇權已經如日中天,無人再能隨意撼動,可為了保住自身利益,遇到機會還是有人願意也敢於鋌而走險的,無它,利益太大了。........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