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本啟奏……”但今天的氣氛有點不一樣,太監剛喊完,不等內閣首輔照本宣科,一位頭戴烏紗、身著紅袍、胸前繡著孔雀的官員就站了出來。“楊愛卿請講……”見到此人出班,洪濤左邊的眉頭挑了挑,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微微把身體坐直,深吸一口氣,和顏悅色的點了點頭。“臣這裡有一份安南使節的訴狀。”出班啟奏之人乃禮部右侍郎楊道賓,接待各國使節正是其職責之一。但程序上有點問題,各國使節如果有事情應該由禮部記錄,呈交內閣經司禮監轉交皇帝禦覽。如何答複,皇帝要和內閣商討決定,不該在早朝時間突然呈上。“朕怎麼不曾聽內閣說起過?”洪濤雖然心裡清楚這麼做的原因,卻沒有說破,而是望向了內閣首輔葉向高。“回稟陛下,內閣不曾接到此類題本。”葉向高有可能是真不知道,出班回答時還在用眼神掃視其他幾位內閣大學士。他現在的位置有些尷尬,做為內閣首輔對皇帝沒有半點約束製衡,隻知道一味迎合上意,很是讓朝臣們所不齒。經常會受到彈劾,即便有皇帝信任依舊很難受。“楊侍郎,為何沒有先呈給內閣?”聞聽此言洪濤微微皺眉,稱呼從愛卿變成了侍郎,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悅。“回稟陛下,安南使節堅持要當麵陳情,因其所告之人乃朝中重臣。”楊道賓倒是沒有絲毫畏懼,既然敢當出頭鳥肯定已經有了思想準備。而且違反常規流程也是事出有因,之所以叫常規,那就肯定有特殊,比如這次。“哦?安南多次不朝,突然前來難不成是專門告狀的?”講理洪濤是誰也不怕,且發自內心的喜歡。以前自己手裡沒兵權,在很多事情上沒法和朝臣們使勁兒掰扯。現在好了,可以部分放飛自我,那就來吧,讓你們看看啥叫有理走遍天下!“安南國內連年征戰,不朝也是情理之中。此次……”楊道賓做為老臣,肯定見識過皇帝舌戰群儒的本事,必須提前做好了功課,對於這個問題回答得滴水不漏。“慢著……安南國內連年征戰為何不見上表陳情?朕記得安南都統使應該叫……哦對,叫莫敬恭,他在和誰征戰?”可惜在彆人看來是滴水不漏的回答,到了洪濤耳朵裡就是漏洞百出。啥都彆說了,先聊聊安南的莫氏和黎氏到底誰是正統吧。為了表示自己沒有提前做功課,還得側頭問問身後的太監。王安裝的更像,他好像也不知道,又去問另一位司禮監秉筆。“啟奏陛下,安南自萬曆二十五年始由黎氏為正統。”眼看著局麵要被皇帝帶偏,禮部尚書楊廷筠不得不出班解答。借安南使節入京遞訴狀的機會搬到袁可立,事情他提前知道但不怎麼讚同。隻因處於禮部尚書的關鍵位置,才不得不參與。對於新政他持觀望態度,既不主動支持也不盲目反對,打算看一看廣東的效果再站隊。這種想法在朝臣中不占少數,但還沒形成一股勢力,經常被各自的派係所左右。另外他和李之藻私交不錯,而李之藻身上的保皇派標簽已經撕都撕不乾淨了。鑒於這種狀況,就更不想明晃晃的站在皇帝的對立麵上。“萬曆二十五年就改了?王安,司禮監是怎麼搞的,怎麼連安南都統使這麼重要的職務都能記錯呢!”被大臣當麵指出了疏漏,洪濤一臉的不悅,轉頭衝王安發出了靈魂拷問。“……萬歲爺,都統使確實是莫氏,黎氏嘛,先皇應該是忘了冊封吧……”王安挨了訓也是一臉的委屈,又和司禮監秉筆耳語了幾句,吞吞吐吐的做出了解釋。“兩位愛卿,安南現今的狀況可如王安所說一般?”洪濤好像是聽懂了,帶著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把頭轉向了楊廷筠和楊道賓。“……正如王掌印所講。”楊廷筠乾脆不吱聲了,楊道賓臉都憋紅了最終也隻能點頭承認。沒辦法,這就是事實。當年黎氏打敗了莫氏之後,確實曾上表大明朝廷請封,可過程有點潦草,既沒派使節也沒表表誠意。萬曆皇帝看了乾巴巴的奏表之後隻批了三個字,知道了,然後就沒了下文。對於安南黎氏大明朝廷沒什麼好感,永樂年間的交趾布政使司,就是因為黎氏帶頭反抗才被迫撤銷的。在安南地區,黎氏始終對由漢人插手管理當地事務持堅決反對態度。這次安南使節來朝貢,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倒袁上麵,有意忽略了黎氏曾經的所作所為。皇帝畢竟年輕,又沒怎麼讀過書,怎麼可能對一百多年前發生在萬裡之外的事情了解得這麼清楚呢。可事情的發展偏偏就這麼巧,皇帝看似很合理的幾個問題一問,居然就把當年的事情給扯出來了,反倒讓朝臣們陷入了兩難境地。信口胡言吧,司禮監有曆朝曆代皇帝批紅的存檔,這才過去不到二十年,很快就能查出來,欺君之罪誰也不敢輕易嘗試。支持黎氏也不成,萬曆皇帝明明就是沒表態,總不能當著兒子說老子的不是,罪過更重。“那這事就不好辦了,莫氏依舊是我朝冊封過的都統使,反倒是黎氏名不正言不順。現如今黎氏遣使臣前來朝貢,難道讓朕為亂臣賊子張目不成?”禦座上的洪濤此時心裡沒有絲毫欣喜,看似占了上風,實則輸得徹底。堂堂一國的禮部侍郎和尚書,居然連鄰國狀況都搞不清楚,簡直就是一群正經事不乾、窩裡鬥全能的禍害,太可悲了。“陛下,臣有本啟奏!”就在楊廷筠和楊道賓全都啞口無言之際,稍後的位置又站出來一人。“哦,胡愛卿所為何事?”有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洪濤越不想看見誰,誰偏偏就要主動站出來,想躲都躲不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