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景陽六年除夕剛過,一艘懸掛著大明日月旗的雙桅帆船頂著東北風緩緩駛向伶仃山南側,不遠處的海域裡已經停泊著一艘更大的帆船。
由於日本入侵琉球,皇帝命令海軍派兩艘戰艦去找幕府當麵提出抗議,原本可以一同前往廣州的三桅戰艦被臨時抽調,袁應泰不得不與新任廣東都指揮使李如梅改乘更小的雙桅快船。
臘月二十從天津衛造船廠碼頭出發,六天跑到了鬆江府,換乘另一艘雙桅快船,又跑了四天抵達泉州,再換一艘雙桅快船,今天是第三天,聽說過了這座孤島向北兩個時辰就能進入伶仃洋了。
算上在鬆江府、泉州換船歇腳的三天時間,從天津衛到廣州隻用了十六天,而從天津衛進京師,多則一天少則半日。
如果不走海路,改走陸路或者水路,拿往年去京城趕考的舉子為例,通常需要2個多月和3個月才能抵達。要是在途中遇到不好的天氣,時間還會更長。
走海路除了暈船比較難受之外,相對還是比較舒服的,歲數大一些也無妨。要是走陸路或者水路,就算有騾馬代步,對上了年紀或者身體不好的人來講依舊是個很大的挑戰。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走幾天休息兩天,但這樣一來總耗時還要再增加三分之一左右,是走海路的五六倍之多。
怪不得皇帝在朝堂裡撒潑打滾,想儘了各種辦法也要說服朝臣們同意開海禁。先不說與東洋、南洋、西洋的貿易會帶來多少稅收,光是縮短運輸時間這一項,節省下來的成本就非常可觀。
當然了,海運也不是沒有缺點。船老大說從景陽元年袁可立上任漕運總督,在天津衛偷偷建造海船培訓水師開始,到今已經有八個年頭。
當初與他一起在小帆板上練習操帆的二百多名水手中,至少有三十多位因為操作失誤、中途生病、船隻觸礁沉沒等意外長眠於海底。
其中多一半是死在最開始的三年,那時候大家對新式海船比較陌生,更不習慣一出海少則三兩個月的生活。度過陌生期,熟悉了新式帆船的操作之後,傷亡率才明顯減少。
隻要在熟悉的海域裡航行,又有比較老練的水手和領航員,遠洋航行的安全性還是有保證的。但要到了不熟悉的海域裡,再趕上壞天氣,船毀人亡的機率就會成倍增加,誰也沒辦法和老天爺掰手腕。
袁應泰穿著和水手們一樣的黑色衣褲,一手扶著舵台一手舉著望遠鏡,邊看邊和旁邊的領航員聊天。在小半個月的時間裡,他已經有點習慣船上的生活了。
苦,確實苦。白天太陽曬晚上冷風吹,艙室裡總潮乎乎的。不上岸,食物永遠是菜乾、肉乾和一種硬硬的餅乾。每天從早到晚隻能看到兩三種景色,黑藍色的海水、藍藍的天空,或者一起陰霾。
但是和衛所兵將吃的苦比起來,當海軍水手好像又成享福了。在正常航行時,一班水手一天隻乾兩個時辰就可以休息,每月可以拿到5兩足銀。吃喝不要錢、衣服不要錢,隻要彆出錯挨罰,一年最少可以收入60兩足銀。
這個收入水平在當代已經不算低了,順天府和宛平縣的農戶,靠著京城收入稍微高點,平均下來一年也不過折合白銀15兩上下。
給官員們買柴燒水乾雜活的皂吏,每年工資隻有20兩,馬伕一年40兩,七品縣令每個月八石米粟或每年45兩白銀。
另外到海軍裡當水手,除了可以按月拿到足俸之外,還能跟著領航員認字學習數術。就算將來不當兵了,憑借能寫會算的本事,回到家鄉也能找個不錯的差事。
說起領航員,袁應泰對皇帝的敬仰不得不再次加深。那些舉著望遠鏡和六分儀,能在大海上辨認方向路徑的神奇人物,居然全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太監。
不用問,必須也隻能是皇帝的手筆。按照年紀算起來,當今聖上從登基那天起就在暗中安排今後的諸多步驟,遲一點都不趕趟。
也就是說今日的絕大部分變化,都是六七年前皇帝設計好的,除了佩服敬仰之外還有深深的恐懼。掐指一算,在五年前就能定人生死,這已經快快脫離凡人的範疇了!
領航員真有這麼厲害嗎?為了確認其水平,半個月以來,找機會與兩位領航員聊天就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安排。最終的結論是……水平忽上忽下,捉摸不定。
航海術就彆提了,人家就是做這個的,要是沒幾把刷子,水手包括統領百戶不可能畢恭畢敬,像嗬護眼珠一般小心伺候。
經史子集方麵隻能算啟蒙,水平還不如童生。可數術與格物卻非常精通,怕是把欽天監裡最能算的官員找來也得甘拜下風。
但最令人吃驚的還是眼界之廣闊,彆看剛剛成年,卻可以隨口說出朝鮮語、日本語以及西番語,聊起天下萬物更是滔滔不絕,天馬行空。
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學來這麼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彆問,問就是遊曆四海所得,很有點古人所說的行萬裡路,讀萬卷書。
“劉領航,前麵那艘是什麼船?”
放下望遠鏡,袁應泰再次開啟了話題。這一路上關於海軍新式帆船的性能,耳朵裡已經快聽出繭子了。各種厲害、各種無敵,就好像海軍的船不是木頭拚湊,而是來自九天之外的神兵利器。
“是本地廣船,源自東莞的烏尾船和新會橫江船。體型中等,尾部帶有懸空虛艄,舵片有孔,龍骨下裝穩向板抵禦橫搖,船帆似折扇收發便利。
戰船多以南洋鐵力木打造,厚實堅固,船頭和甲板兩側裝有若乾銅發熕,大小不一。重者500斤餘,配有木輪車,可前後移動方便裝填。彈丸重4斤,裝藥2斤左右,直射一百步開外能洞穿四寸鬆木板。”
一聊起船隻領航員也不舉著六分儀望天了,立刻滔滔不絕起來。他可能也是在船上待的無聊,突然碰上位願意問東問西的大官挺好奇,更好為人師,隻要不是機密知無不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