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的慣例,出現異常情況,禦史言官們必須群起而攻之。先罵當事人不要臉,再罵內閣大臣們不乾人事,如果有可能就連皇帝一起罵。
但這次言官們不光沒罵,還紛紛上疏誇讚皇帝年輕有為、體察民隱、仁厚禮賢、勤政愛民、任賢革新……反正能從經史典籍裡找到的好詞基本都用上了,雪片般的飛進了內閣。
難道說言官們轉性了,或者說洪濤虎軀一震,用渾身散發出來的王霸之氣把大家都鎮住了?隻要腦子正常的人就不會這麼想,言官們之所以改罵為讚,隻因為另一道聖旨的內容。
就在宣布葉向高和李贄入閣的第二天皇帝又下了道旨意,同意由內閣五位大學士提出裁撤礦稅、礦監的建議。從即日起,各地礦監馬上回京複命!
和兩個不太礙事的內閣大學士名額相比,這個消息必須算特大喜訊。自打張居正下台,朝臣們足足和萬曆皇帝爭鬥了二十多年也沒拿下這片陣地,今天終於勝利了,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這時候誰要是還揪著皇帝任命兩個熟人的破事不放,言官們立馬就會調轉槍口,引經據典的把此人說成不忠不孝不義之輩,直到噴成一臉大麻子,灰溜溜辭官滾蛋為止。
碰上這麼一位肯聽取臣子意見,不顧個人得失,虛心上進的皇帝多不容易啊,不光不能批評還得倍加嗬護。最好能用這件事讓皇帝感受到乾什麼事情會被臣子擁護,以後永遠照著做!
至於說皇帝在後宮內校場聚集了幾十個小宦官踢蹴鞠,原本應該是批評不務正業、荒廢朝政的,現在態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那叫有勞有逸!
不就是踢幾腳皮球、跑動跑動嘛,皇帝還年輕,渾身都是熱血,你不讓他適當的玩耍,難不成非得窩在後宮裡雨露均沾,累得不上朝不理政才好?
踢,使勁兒踢,來來來,戶部那個誰趕緊撥點錢給皇帝送去。這麼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怎麼能讓皇帝自己掏腰包呢。買,一次性多買點皮球,找最好的皮匠縫,怎麼也得夠踢上十年八年的。
啥,皇帝同意西僧在京城蓋歐羅巴廟……這事吧,還真得讓禮部想想今年有沒有這筆支出。什麼?皇帝說掏內帑占皇莊蓋廟!哦,沒事了沒事了,蓋吧蓋吧,京城裡廟觀多了,回回教能蓋憑啥西僧蓋不得!
“卓吾先生,看到了吧,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朕免了礦稅召回礦監,不在和官員們爭利,還在內操場聚集小童戲耍,哪怕任命不合理、作為不上進,朝臣們也都乖乖的閉嘴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
如不給他們足夠的好處,僅蓋教堂一事,禮部和六科言官們就得折騰好幾個月不消停,結果隻能是朕一怒之下免了不少官員的職務,落個罵名,事情還不一定能辦成。”
養心殿東暖閣,洪濤穿著常服坐在軟塌上,看著麵前黑白分明的棋盤扔下了手裡的棋子。又輸了,自打和李贄認識以來,除了剛開始幾次能靠後世裡棋譜上的招數亂拳打死老師傅,越往後下就越不靈了。
不過棋輸了,心情依舊大好。朝臣們的反應不用看奏章,隻需看看沈一貫、沈鯉和朱賡的臉色就能一清二楚。他們高興,自己也高興,雙贏的局麵多好。何必整日裡吵來吵去,弄得誰都不安生呢。
“陛下失了礦稅,今後宮中的用度怕是要和戶部頗費口舌,長遠計並不劃算。如同此棋局,陛下急於占據邊角卻忘了中原腹地,最終還是得不償失。”
李贄倒是一直皺著眉好像輸了棋似的,見到皇帝情緒挺高,也不說趁熱吹捧兩句,反倒是一盆涼水兜頭澆了上來,直指利益交換的弊端。
礦稅和礦監是乾嘛用的?凡是上過學有點仕途經驗的人都明白,那是皇帝的小金庫和眼線。沒了這筆每年幾十萬兩的收入,皇帝以後再想乾點什麼就得去和朝臣們磨嘴皮子,等著戶部撥款。
俗話講兜裡有錢心不慌,如果戶部那麼好說話,萬曆皇帝又何必頂著罵名派太監們全國撈錢呢。眼下看是換來了和平穩定,但以後的日子可能就不好過嘍。不客氣的講,年輕皇帝用的這招並不高明,反倒更像作繭自縛。
“朕不是說過了,論搞錢,我說第一,天地神佛都要讓位。區區幾十萬兩何足掛齒,隻要李振之能把新學建好,朕就算贏定了。
西僧郭居靜曾和朕提起過一人,比李振之更通歐羅巴之學。此人名叫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吳淞人,肩吾先生可識得?”
丟了礦稅到底會不會影響皇宮的生活和皇帝的自主權呢?洪濤心裡比誰都有譜。每年費勁巴拉的去全國搜刮,惹得朝廷上下罵聲不斷,才區區幾十萬兩收入,投入和產出相比太不劃算了。
也就是讀了一肚子書、滿腦子全是張居正陰影、半點生活閱曆都沒有、一步沒走出過皇城的萬曆皇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隨便換個人都不會如此束手束腳。
在古代想掙錢簡直是太容易了,尤其是當皇帝想掙錢,辦法更多。自己要不是怕增加明朝百姓的負擔,分分鐘坐在養心殿裡就能把錢掙到手,還得是內閣大學士們親手送過來,趴在地上使勁兒磕頭求著收下。
即便要考慮到不增加民間負擔的前提,儘量不和朝臣們利用政策撈錢,隻要把自鳴鐘和玻璃窯的生產規模擴大些,幾十萬兩的窟窿依舊是毛毛雨。
但這些話和李贄講沒啥用,倔老頭做學問一流,人品超一流,掙錢的本事卻不入流,既聽不懂也理解不了,還是聊點他擅長的吧,比如往自己身邊搜羅人才。
彆看當了皇帝,好像可以想乾啥乾啥,其實比當太子也強不到哪兒去。紫禁城依舊是個隱形大牢籠,邁出一步都難如登天。唯一的區彆就是皇帝多了個特權,可以想不乾啥就不乾啥,太子不成。
所以想在紫禁城外麵做事情,第一要務就是找到合適的代理人。宦官肯定不成,明朝雖然不限製宦官出宮,可勘合手續很繁瑣。出去做什麼、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都要登記在冊,還得把腰牌留下,太容易被有心人順藤摸瓜。
另外明朝的宦官早就被打上了皇帝爪牙的烙印,不管去到哪兒,人們心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幫皇帝撈錢,太明顯太容易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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