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
時間來到天子榮新元元年,秋八月下旬。
秋收已過。
戰爭一觸即發,但漢家廟堂預定的真正主戰場:北地-河套戰場,卻尚還不曾存在。
無論是劉榮從長安調去的遂營都尉,還是從關中征召,由半路折道潛入北地的標準部隊,亦或是從漢室天下——主要是北方邊牆各處搜刮出來的兩部騎都尉,如今都還在北地郡西北邊沿的叢林、山坳潛伏。
他們在等。
等馬邑戰場傳來消息:匈奴單於庭出現在了馬邑附近,河套兵力空虛;
等天氣轉涼,匈奴人的戰馬、兵士變得懶惰,懈怠,以及大河水流減少,方便搭設浮橋。
——如果不考慮時間限製,以及天氣因素對漢軍將士的影響更大等方麵,北地這一路兵馬最好的選擇,其實是等大河冰封!
至少也是等到大河水流減少大半,以至於出現幾處可以淌水而過的淺流,才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
但時間不等人。
單於庭主力於七月末出發,最晚不超過八月末,便會對馬邑發動全麵攻勢。
按照匈奴人‘月圓而出,月虧而歸’的習俗,匈奴單於庭對馬邑的攻勢,大概率不會超過十五日。
十五日內,若是能攻奪馬邑,那匈奴主力就會跨國趙長城,再花費至多十五日的時間,於代國境內大肆搜刮、馳掠,並嘗試著繼續南下。
再攻下一處重鎮,則再南下、再花費十五日繼續搜刮。
反之,若十五日內,馬邑依舊固若金湯,那匈奴人大概率就會停止攻打馬邑。
——直接撤軍,匈奴單於庭大抵拉不下麵子。
畢竟此番南下,匈奴單於庭的核心戰略目標,是在今年年初的北地朝那一戰之後,重新對漢室北方邊牆造成重大打擊,以求恢複對整個漢室的戰略威懾,從而重新贏得漢匈雙邊戰略當中的主動權。
所以,十五日之內無法攻下馬邑,匈奴單於庭大概會改換目標,換一個地方繼續攻打,以求達成‘重創漢室北方防線某一處’的戰略目標。
如果匈奴人舍得下本,那或許會選擇燕北;
若匈奴人有信心不重蹈覆轍,甚至可能再度從朝那塞,謀求攻入北地-隴右,並進一步對蕭關造成威脅。
但最好的選擇,卻依舊是馬邑。
因為在攻破馬邑,跨越趙長城之後,匈奴單於庭便可對漢家北方邊牆的一處要塞,造成直接軍事威脅。
雁門關!
和四年前,吳楚七國之亂時,隻要叛軍主力抵達函穀關下——甚至隻要零散叛軍遊騎出現在函穀關外,關中便要立刻震蕩一樣;
隻要匈奴主力出現在雁門關外,就等同於告訴全天下的漢人:就差這最後一步,我大匈奴的鐵騎,便可以踏入你漢人的腹地了!
所以,北地方麵軍,包括此戰的主帥酈寄,以及韓頹當、欒布等一眾將軍都一致推斷:此戰,匈奴單於庭主力,會先攻打馬邑十五日;
無法攻破馬邑之後,單於庭最多最多,會再加一個十五日,看能不能攻下馬邑。
攻不下,則可能會選擇更東側的燕北,又或是西側的上郡方向,再共十五日。
至多四十五日;
若四十五日之內,依舊無法攻破漢室北方邊牆防線的某一處,單於庭即便再怎麼拉不下麵子,也大概率會因病退去。
——眼下,已經是秋八月下旬;
四十五日,可就是一個半月,可就要到冬十月上旬了。
屆時,長城以外大概率會降初雪,單於庭再怎麼不甘心,也沒有不引軍退去的道理。
而且單於庭不退則已,隻要退兵,就必定會直線前往河套!
不單是因為過去,單於庭都習慣在相對溫暖河套的河套過冬,也同樣是因為引兵至河套之後,單於庭說不定還能趕在完全入冬之前,從北地方向再嘗試一次。
對於匈奴單於庭而言,這前後至多不超過兩個月的時間,是由於天氣、後勤等諸多方麵考慮,所得出的大致結果。
但對於漢家而言,這兩個月,卻是留給北地方麵軍的期限。
——匈奴單於庭主力,可並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北地戰場的存在!
一旦北地這邊動了手,漢家的軍隊跨越大河,踏上河套,於千百裡外攻打馬邑的單於庭主力,必定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消息!
就拿目前的情況來說:漢室軍方一直推斷,匈奴單於庭主力,大致會在秋八月二十日前後,發動對馬邑的全麵攻勢。
而馬邑開戰的消息,需要花費至少五天的時間,才能送到北地戰場。
兵貴神速!
為了最大程度爭取時間,漢室軍方預定:於秋八月二十日當晚,正式發動河套戰役!!!
因為河套這邊開打的消息,送到馬邑腳下的匈奴單於庭,也同樣需要至少五天。
屆時,單於庭大概率已經開始攻打馬邑,即便想要從馬邑抽身回援,也絕非三五日之功。
第(1/3)頁
第(2/3)頁
這樣說下來,漢室對整場戰役的預案,以及兩個戰場在各階段的任務,也就很明確了。
——秋八月二十日,北地方麵正式開始謀奪河套!
同一時間,馬邑方麵也大概率開始迎接匈奴單於庭的猛烈攻勢。
這第一階段,北地方麵需要儘可能確保行動的隱蔽性,以及推進速度,爭取在匈奴人反應過來之前,占據更大範圍的區域,來作為後續部隊渡河之後的落腳之地。
而馬邑方麵,非但要抗下匈奴單於庭主力的猛烈攻勢,確保馬邑不失,同時還要最大程度保留實力,以完成後續階段的、更為艱巨的戰略任務。
戰役第二階段,按照漢室的預想,北地方麵成功奪去河套東部地區,北地方麵軍全部渡河,並在河套站穩腳跟。
同一時間,馬邑腳下的匈奴單於庭得到消息。
在這一階段,北地方麵軍不再需要確保行動的隱蔽性,轉而可以甩開膀子,無所不用其極的掃蕩河套,將留守河套的幕南各部,以及右賢王本部清除,從而達成漢家對整個河套地區的事實掌控!
而在另一個戰場,匈奴單於庭主力回援心切,大概率會猛攻馬邑幾日,即是做最後的努力,同時也是一邊猛攻,一邊暗中撤退。
這一階段,馬邑方麵軍的任務很重。
——非但要抗下這波更加猛烈的攻勢,同時還要抽出功夫,去阻止匈奴人撤離戰場。
換而言之:完全由步兵組成的馬邑方麵軍,在這場戰役的第二階段,需要出城作戰,需要在平原地區,麵對匈奴單於庭主力的精銳騎兵集群。
而這,也正是馬邑方麵為何要在戰役的第一階段,最大限度保留實力的原因。
——若是在第一階段,就守馬邑守的損兵折將,軍心低迷,那這本就艱難無比的第二階段任務,馬邑方麵軍根本不可能完成。
在漢家朝堂看來,這場戰役最難,同時也是最為關鍵的,便是這戰役第二階段的馬邑戰場。
能不能拖住匈奴單於庭主力?
能不能為奪得河套的北地方麵軍,爭取更多時間以站穩腳跟,並初步建立防線?
能做到,此戰,漢家便是大獲全勝!
河套重歸華夏大地懷抱,漢匈攻守易型——至少是從過去的敵攻我守,轉變為戰略持平,誰也奈何不了誰;
漢家的戰略處境得到大幅改善,西北方向的戰略防守壓力不複存在;
劉榮也就可以安下心,耐心的等待帝國雙壁。
反之——一旦馬邑戰場沒能拖住單於庭主力,更甚是馬邑直接城破?
那無論是匈奴單於庭主力跨過趙長城,將整個代國攪了個天翻地覆,還是單於庭主力順利回援,將北地方麵軍重新趕出河套、趕回朝那塞內的北地,對於漢家而言,都將是一個重大打擊。
軍隊的人員傷亡、後勤物資的無效損耗,倒還都是其次;
真正要命的是:此戰過後,匈奴人必定會在河套地區,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漢家再無奪回河套的機會,馬政建設依舊隻能指望北方邊牆一代,那一座座吞金獸般的人造馬苑。
匈奴人也不是傻子!
想明白漢家謀奪河套,是為了得到一塊上好的養馬地,以更快完成騎兵部隊建設之後,匈奴人接下來的戰略重心,必定會放在漢家斥重金,在北牆興建的那些馬苑之上。
如此,漢家謀奪河套失敗,馬政、騎兵部隊建設遙遙無期,又是短則三五十年,長則百八十年的忍辱負重……
作為如今漢室軍方年輕一代最優秀、最出色的新鮮血液,程不識當然不會意識不到這一點。
同時,作為如今漢室最擅長陣地、城池防守戰的專精者,程不識也不會不明白:此戰,自己究竟麵臨著多大的壓力。
——守住馬邑,倒還好說。
雖然敵我兵力懸殊,但畢竟是城池攻防戰,三倍以內的兵力差距,對於守城一方而言都算不上多麼懸殊。
程不識也有信心,在單於庭主力的猛攻之下守住馬邑——守住這處趙長城唯一的缺口。
但守住馬邑之後、在北地方麵軍奇襲河套的消息,傳到城外的單於庭主力耳中之後,該如何將單於庭主力強留在馬邑戰場……
“武州塞啊~”
“可惜,不堪大用。”
“若不然,倒是可以分兵潛伏,繞行武州,將單於庭主力困住。”
“——僅僅隻是困住,而非殲滅,想來也並非難事?”
“可惜啊~”
“可惜……”
天子榮新元元年,秋八月二十日。
代北,馬邑。
早在五日之前,匈奴人便已經在八月十五月圓之夜,正式跨越武州塞。
留守武州塞的一什前哨兵,以及十數囚徒,悉數捐軀!
次日黃昏時分,單於庭主力抵達馬邑北三十裡,正式踏入馬邑戰場,並安營紮寨。
第(2/3)頁
第(3/3)頁
秋八月十七,馬邑戰役打響。
今日,已經是戰爭爆發的第四日。
麵對匈奴單於庭的猛烈攻勢,馬邑守軍早就在程不識的指令下堅壁清野,嚴陣以待,應對的遊刃有餘。
但當時間來到秋八月二十日——來到北地方麵軍預定的開戰之日,程不識,卻又再次開始頭疼起戰役第二階段的任務。
——今夜,北地戰場就要正式開打!
而後,馬邑外的單於庭主力,隨時都可能得到消息。
程不識不怕單於庭殺紅眼,在馬邑磕個頭破血流;
就怕單於庭得到消息,就第一時間脫離戰場,回援河套,程不識卻隻能和此刻一樣——站在馬邑城頭,隻對著城外搖頭長歎……
“郅都尉,可傳回消息了?”
輕聲一問,身旁的副官卻麵色複雜的搖了搖頭:“不曾。”
“想來,即便是郅都尉天縱之才,也想不出什麼太好的辦法……”
聽到這個不出預料的答複,程不識不由又是一聲長歎。
城外,匈奴人才剛結束一場攻勢,正一邊收斂陣亡者的屍體,一邊如潮水般緩緩退去。
城牆之上,程不識麾下的守軍將士也很‘紳士’——並沒有再繼續放箭泄憤,而是借著這寶貴的休息時間,補充著水分、食物,並抓緊時間喘口氣。
看著將士們有條不紊的完成迎敵、退敵、休息、再次迎敵的循環,程不識眉頭皺的愈緊,心中,也愈發生出那駭人的念頭。
“郅都,肯定想到了。”
“但郅都,不敢擔這個責任。”
“不敢冒這個成亦無功,敗,則遺臭萬年的風險。”
···
“——郅都此人的擔當,不可為一戰之主帥大將。”
“至於我嗎……”
皺著眉,對郅都做出‘不可為
主帥’的判斷,程不識望向城外,再度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之中。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幾日,程不識都會處在這種糾結、為難的天人交戰之中。
但程不識最終的選擇,其實早在這一日,就已經注定了。
——當程不識在這一日,做出‘郅都之擔當,不可為主帥’的判斷時,程不識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讓將士們穩住,隻以擊退來敵為要,不必刻意追求殺、傷。”
“弓羽箭矢,還有守城用的滾木、巨石乃至金湯,都不必省著——能使來敵早早退去,便儘量不要短兵相接。”
“——在單於庭退兵之前,我部要保住的人,是將士們的命!”
“而非那些弓羽箭矢,又或滾木巨石之類……”
···
“再派斥候精騎,給郅都傳本將將領。”
“郅都所部五萬兵馬,儘出樓煩北四十裡,於趙長城缺口以南安營紮寨。”
既是戰時,程不識一聲令下,那副將自也沒有多說,當即領命而去。
而在副將離開之後,程不識卻是上前兩步,將手肘撐在馬邑北城牆的牆垛之上;
凝望向城外,那再度如潮水般用來的匈奴攻城部隊,程不識的嘴角,隻悄然湧上一抹耐人尋味的古怪笑意。
“軍臣老兒~”
“可經得住這等誘惑?”
“嘿……”
···
“郅都啊~”
“且看本將,好生教教你這法家鷹犬:何,謂兵家之大賢。”
“又何,為武人之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