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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夥~
饒是對這一曆史名場麵有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幕出現在眼前時,劉榮也還是不由直呼:好家夥!
臣國小地狹,不足回旋。
——在劉榮的記憶中,這一典故,僅僅隻是兩漢四百餘年,相當不起眼的一件逸聞趣事。
而這一逸聞之所以能得以流傳,還是因為該典故的主人公:長沙王劉發,有一個能乾的後代:漢光武帝,大魔導師劉秀。
在過去,劉榮一直是把這個故事當笑話聽,也從來不覺得這個笑話,有什麼具體的政治意味在其中。
左右不過是長沙王劉發出身卑微,又實在不甘心受限於長沙貧瘠、狹小的國土,才通過這種類似耍寶、賣慘的方式,博得漢景帝一笑,遂得償所願。
直到此刻;
直到親眼見證了這一曆史名場麵——親耳聽到劉發這句‘國小地狹,不足回旋’,劉榮才由衷讚歎起老劉家的基因強大。
看看周圍,大家夥都是什麼反應?
片刻之前才剛表態,表示自己也要角逐趙王之位的河間王劉德,以及魯王劉餘、常山王劉彭祖三人,望向劉發的目光滿是同情!
臨江王劉淤、江都王劉非,以及中山王劉勝三個樂子人,則是半帶戲謔,半帶認可的連連點頭,似乎是為劉發的智慧而讚歎。
就算是向來不怎麼摻和這些,甚至都不怎麼出門見人的膠東王劉端,以及年僅七歲的膠西王劉彘,望向這位長沙王殿下的目光中,也同樣帶上了滿滿的崇拜之色。
上首禦榻,竇老太後忍俊不禁的含笑搖頭,顯然也是被逗樂了;
至於栗太後,雖然沒太明白劉發的真實意圖,但從眾人的反應當中,也隱約感知道:劉發此番,似乎使了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兒,辦成了一件大事。
而劉榮接下來的一番話,也算是驗證了栗太後的這一猜想。
“長沙之意,朕,知之矣……”
對這個向來不顯山不露水,甚至一直都沒什麼存在感的弟弟,劉榮從本心上講,其實還是相當同情的。
在原本的曆史上,這位景帝皇六子獲封長沙,在長沙王的位置上一坐,便是二十七年之久。
——二十七年!
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兩湖兩廣,甚至南方絕大多數地區都還完全沒有開發、都還熱帶雨林遍布的年代,能在長沙那等窮鄉惡水活夠二十年,已然是一件令人驚歎的事!
自有漢以來,凡五十餘年、六代漢天子,尚且不曾有一人能在位二十七年!
在原本的曆史時間線上,臨江王劉淤可是獲封不過數年,便因水土不服的一命嗚呼;
劉發能在長沙保存性命,甚至還傳延子嗣、宗祠,一直到光武帝橫空出世,說句稍微有些迷信的話:多少是有些氣運在身上的。
而在曆史上,劉發長達二十七年的諸侯生涯,唯二值得一說的事,一者,便是方才這一句‘臣國小地狹,不足回旋’。
二者,則是劉發就國長沙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景帝都尚還健在,劉發的母親唐姬作為後宮姬嬪,自也隻能留在長安未央宮。
母親久居長安,作為諸侯王的劉發三年一入朝,也就等同於每隔三年,才能見到慈愛的母親一麵。
日夜思念母親唐姬而不得見,劉發便於每年秋後,從長沙國收獲的稻米中挑選出一批最好的,專人專騎送去長安孝敬母親;
再讓送米的人在回來時,帶回長安的泥土,並以此泥土在長沙築台。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劉發送去長安的米,唐姬或許吃了,或許沒吃;
但送糧隊從長沙一車車運回來的泥土,卻被劉發一層層築建成台。
每當夕陽西下時,劉發皆登台而北望,以遙寄對母親唐姬的思念之情。
這座泥台,被後世人取劉發死後的諡號,稱之為:定王台。
也被史家公認為:定王望母台,或是望母台。
二十七年諸侯生涯,劉發滿共就這兩件事,於史冊之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
——獻舞謀土,以及,築台思母。
毫無疑問,劉發是個厚道人。
而且是如今漢家,頂好的老實人、本分人。
可即便是這樣的老實人、厚道人,在關乎自身利益的問題前,也同樣能從血脈中,撿起太祖高皇帝劉邦遺留的智慧……
“長沙地處偏遠,濕瘴遍地;”
“王就藩長沙,個中艱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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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唯宗廟、社稷計,我諸劉宗親,必有一人王長沙,以安嶺南、以震百越。”
“尤其那南越趙佗——沒有長沙扼守五嶺,江都又淮南三王遙相馳援,朕,是萬萬無法安心的。”
如是一番話,隱晦表明了自己,以及漢家‘無法讓劉發離開長沙’的政治需要,劉榮刻意的頓了頓,抬眸查看起了六弟劉發的反應。
不出劉榮所料:對於自己這一番表態,劉發並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情緒波動,就好似這一切,都在劉發的預料之中。
稍一思慮,劉榮便也就釋然了。
——劉發,不單是個老實人、厚道人,也無疑是個聰明人。
既然是聰明人,劉發就不能不知道:如今漢家,再沒有比出身卑微的劉發,更適合做長沙王的宗親了。
非做長沙王不可,應該是劉發早就想明白的事。
再者,劉發方才獻舞,並不曾說‘國弱地瘠’,而是‘國小地狹’;
簡而言之,劉發並沒嫌棄長沙國差,而僅僅隻是嫌長沙國小。
這就很好辦了。
劉發拿捏得準分寸,不去妄想移封彆處,而是非常切實的請求增加封土;
劉榮自也樂得順水推舟,彌補這個苦命的弟弟的同時,成就這一曆史名場麵。
“既然長沙國小地狹,令王起舞而不得肆意,朕身為諸王嫡長兄,自不能坐視不理。”
含笑道出一語,劉榮也不忘微微側過頭,拉起身旁竇老太後的手,輕輕捏了捏,便算是請示了老太後的意見;
待老太後溫笑著點下頭,又自顧自唏噓著歎口氣,劉榮這才正過身;
從禦榻上站起,走上前,將仍跪地俯首的六弟劉發從地上扶起。
而後,一邊含笑著用手背碰了碰劉發的前胸,嘴上一邊拍板到:“武陵、零陵、桂陽三郡,本當為長沙之土。”
“隻先帝遍封諸王之時,吳楚之亂才剛得以平定,朝堂內外,削藩之聲甚囂塵上;”
“先帝縱有此心,也實在不便為長沙加封此三郡之土。”
“——而今,卻是無妨。”
“往日不可,並不代表今日亦不可。”
“先帝早有此心,卻未能成行;今長沙有求,又皇祖母首允;”
“朕,便做這個主——將武陵、零陵、桂陽三郡,加封為長沙之土。”
嘴上說著,劉榮手上也自然的拉起劉發的手,更和藹的在劉發手背上輕拍了拍。
“武陵、零陵、桂陽三郡,說大不大、說富不富——隻是再怎麼說,到底也是三郡之土。”
“得此三郡,長沙之土幾近倍矣。”
“——得如此闊土,朝堂內外,於王必當惡語相向。”
“王,自勉……”
···
“自先帝行削藩之策,而後又平吳楚七國之亂,削藩,便已是我漢家百年不易之大政。”
“有此大政在先,朕但不削王土,反以三郡之地加與長沙——便是朕,隻怕也難逃公卿諷諫,坊間中傷。”
“朕良苦用心,王,自悟之……”
接連兩句‘王自勉之’‘王自悟之’,劉榮說的輕鬆,劉發卻是聽的汗顏。
頗有些羞愧的低下頭,調整許久,才終於艱難抬頭,對劉榮長身一拜。
“無論是作為手足兄弟,還是陛下的肱股之臣,都本不該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為難陛下逆大勢而為——在先帝為我漢家定下‘削藩’之大政後,反加封臣弟之土。”
“隻長沙地處偏遠,土地貧瘠,又百越隔五嶺而與長沙相望;”
“不行此下策,隻憑臣弟現有之土,實難供養國中兵馬,以南戒百越……”
劉發由衷道歉的話語,也惹得劉榮麵帶讚許的點下頭。
卻是沒再同劉發多說,而是給劉發遞去一個‘安下心吧,朕答應了,就不會出爾反爾’的眼神,便折身坐回了上首禦榻。
劉發說的沒錯。
或者應該說: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劉榮才會如此輕易的鬆口,大筆一揮,便將三郡之土並入長沙。
——作為政治人物,劉榮即便還有些青澀,但也不至於不懂得最基本的政治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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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非必要,不變動。
如果不是某個原因,使得為長沙加封領土成為必要,甚至是勢在必行、迫在眉睫的要緊事,單就是一個‘成全曆史名場麵’的考慮,根本不足以支撐劉榮,為這個苦命的弟弟加封。
事實上,長沙國在南方麵臨的問題,同燕、趙等戍邊王在北方遇到的問題,是基本一致的。
——同樣都是位於國境線內,與境外的戰略敵人隔國境線接壤;
同樣都是肩負著邊防重擔,而邊防軍費,卻又都由此戍邊王獨自承擔。
沒錯;
長沙,和北方的燕、代、趙一樣,也同樣是戍邊王。
隻是長沙戍的是南方,戒的是百越——主要是南越趙佗;
雖然戰略處境沒有北方燕、代、趙那麼惡劣,邊防壓力也沒有北方那麼大,但相應的:長沙國無論是土地、幅員——無論是耕地麵積還是人口,也都比不上北方的戍邊三王。
而且是遠遠比不上!
同樣作為戍邊王,同樣麵對一個隨時可能動武的戰略敵人,長沙國所要肩負邊防軍費縱然不多,但考慮到長沙惡劣的氣候、地理環境,毫不誇張的說:劉發,確實是逼不得已的。
若非今日,鬨這一出‘國小地狹,不足回旋’來加封,養不起本國那不超過兩萬邊防部隊的長沙國,便隻能無奈裁軍。
長沙本就弱小,麵對嶺南百越,彆說是戰略威懾了——連必要時的戰略防守任務,都還需要身後的淮南係,乃至魯、楚、江都搭把手。
再裁軍,那長沙國存在於漢家南方邊境的戰略意義,恐怕就會消失殆儘。
——南越在趙佗的掌控下,勵精圖治足五十餘年,戶二十餘萬,一百四十餘萬口;
哪怕是按照五戶抽一丁,趙佗也能輕輕鬆鬆拉起一支四萬到五萬人的軍隊,向五嶺以北的長沙國造成直接威脅。
仿若長沙國連現有的一萬多、不到兩萬邊防部隊都無法維序,那剩下一萬人和一人不剩,性質是基本一致的。
都是沒什麼意義。
如此說來,就不難理解劉榮大筆一揮,便是以三郡之土加封,甚至還說出‘先帝早就想這麼乾了,隻是當時時機未到’這種明顯有悖於漢家現階段,針對宗親諸侯的核心方針的話來了。
劉榮加封的,哪裡是什麼領土、人口?
分明就是邊防軍費啊!
隻是相較於直接給錢,劉榮還是更傾向於這種‘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方式,讓劉發自己從這三郡的賦稅中,勻出所需的邊防軍費。
這也是漢家的戍邊王——乃至所有宗親諸侯存在的原因。
如果什麼事都有長安操心,什麼事兒都有長安出錢,那還要你這個諸侯王做什麼?
與其把錢給你這諸侯王、為你的諸侯國操心,我還不如把錢給郡守,為直屬長安的郡縣操心!
無論是在場兄弟眾人,還是禦榻上的兩位太後——至少竇老太後,顯然也都是明白這一內由;
故而,對於劉榮擅自加封長沙,眾人並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劉發自己也是羞愧歸羞愧,最終卻也是厚著臉皮,再三拜謝應下。
隻是有了劉發這一出,原本還有些拘謹的兄弟眾人,頓時就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臨江雖不貧瘠,但終歸也小了些……”
“弟雖不跳舞…咳咳,卻也多少有些無法騰挪……”
在二哥劉德表態‘想做趙王’後,臨江王劉淤顯然是沒再抱有僥幸;
卻也不甘於現狀,想要謀求一個比臨江國好一些的封土。
“膠東、膠西本為一體,分為二國,諸多不便……”
老八劉端語不驚人死不休,似乎是盯上了弟弟劉彘的膠西國,想要把自己的膠東國和膠西國合兵,做漢家的‘膠王’。
便是年僅七歲的劉彘,也有自己的追求。
“臣弟……”
“唔,臣弟遠在東海之畔,距離皇兄,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如果能離皇兄近些,弟也好沐浴皇兄雨露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