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直到離開長信殿時,劉榮也沒有得到竇老太後明確的答複。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些‘小事’,卻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了老太後的態度。
——劉榮前往長樂宮,與竇老太後攤牌當日,劉榮的生母栗太後,便被竇太後安排到了長信殿。
沒錯;
長信殿。
自有漢以來,漢家第一次出現太皇太後,與太後共同居住在長信殿的狀況。
呂太後,或者應該說是‘呂太皇太後’時,原本應該被尊為太後的孝惠莊皇後,被呂後以‘教養少帝劉恭’的名義,依舊留在了未央宮宣室殿;
而在薄太皇太後之時,早在太宗孝文皇帝尚還健在時,原本應該住進長信殿的薄太後,便已經是避居深宮。
後來太宗皇帝駕崩,被尊為太皇太後的薄太後,也是第一時間派人,讓竇太後不必有所顧慮,直接住進長信殿即可。
直到這一日,漢家的第三位太皇太後,終於為漢家日後‘太皇太後、太後共居長樂’這一特殊狀況,定下了基調。
——一起住。
左右長信殿,和未央宮宣室前殿一樣,並非一座單獨的殿室,而是三座殿室並排坐落。
騰出其中一間給自己兒媳,對於竇太皇太後而言,並非是多麼不能接受的事。
當然,也僅限於此了。
除了讓栗太後,搬出那間與鬼屋無異的‘呂後製人彘遺址’——永寧殿,竇老太後並沒有其他表示。
態度也是很明確:既然皇帝開口放了大話,那便拿出點真章。
隻要把說出來的大話實現,我這瞎眼老婆子,也就由著皇帝去了……
不得不說,竇老太後這個態度,對於劉榮而言,已經是最難能可貴的表態了。
——既然願意讓劉榮試試,那劉榮行冠禮之前的未來半年,大權自然依舊還在劉榮手中。
等熬過了這半年,行加冠禮,再大婚親政,劉榮便能真正挺直胸膛,再也不懼任何威脅、再也不用憂心於‘掣肘’二字。
理論上,漢太後確實具備廢帝另立的權利。
但自有漢以來——甚至是自有華夏以來,太後行廢立之事,從不曾將成年君王作為對象。
呂太後滔天權柄,尚且隻敢以太皇太後之身,幽殺廢黜年僅八歲的少帝劉恭,然後把年紀更小的少帝劉弘推上皇位;
霍光廢昌邑王,也同樣是欺負人家沒加冠親政,才敢肆無忌憚的羅列出幾千件罪名,來作為廢帝的依據。
這也正是‘主少國疑’四個字,對封建王朝造成的重點隱患:主少國疑,‘疑’的不單是國家的未來,也同樣是‘少主’的地位。
“嗯~”
“按原來的時間線,朕那個十弟加冠成人之後……”
想到記憶中,那位明明已經加冠親政,卻依舊帝位不穩的漢武大弟,劉榮當即便也有了盤算。
“葵五啊~”
“替朕記下。”
“——等來年開了春,朕加了冠,行過大婚典,便提醒朕請求皇祖母、母後:選秀以實後宮。”
“近些時日,若是朝中公卿百官邀宴,也都應下來。”
劉榮隨口一說,已經貴為宦者令的葵五也沒多想,當下便點頭應了命。
直到接下來幾日,劉榮日日遊走於朝中公卿、功侯貴戚府上,又每天早上都扶著酸軟的腰回宮,葵五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劉榮交代那句‘不要拒絕邀宴’,究竟是什麼意思。
“唔……”
“許是這麼些年,也憋壞了陛下吧?”
如是想著,葵五便沒再多想,按照過往慣例聯絡宗正,讓宗正屬衙派人到這些公卿、貴戚的府邸,把劉榮臨幸過的女子都給記下。
——後世影視作品中,經常有皇嗣流落民間,又偶遇皇帝微服私訪的狗血戲碼;
但實際上,至少在如今漢室,這樣的情況發生的概率,無限趨近於零。
每一個被皇帝臨幸過的女子,都會被宗正屬衙嚴密監視,甚至直接派太醫確定是否懷有皇嗣。
在某些極端情況下,就算某個女子被皇帝臨幸,能不能留下肚子裡的皇嗣,都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
隻是葵五不知道的是:這件事,劉榮是當政治任務去完成的。
原因無他;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尤其是對封建帝王而言,在誕下後嗣——至少是在證明自己的生育能力之前,距離君臨天下便終究差那麼一步。
原曆史時間線上,就是這區區一步,便讓漢武大帝愁苦多年,甚至地位屢屢動搖;
第(1/3)頁
第(2/3)頁
就連親母舅田蚡,都對‘宗親長者’——淮南王劉安說:當今陛下沒有子嗣,萬一哪天宮車晏駕,繼承皇位的除了大王,又怎麼可能有旁人呢?
過去這些年,劉榮一來是忙、沒機會,二來也是先孝景皇帝有意管著,不想讓劉榮步自己‘過早失了少陽’,以至身體不好的後塵,不讓劉榮近女色。
現如今,劉榮也年過二十,彆說是這個時代——便是放在後世新時代,劉榮也已經到了法定年齡。
再不抓緊些,說不定還真要有人說劉榮不能人道,旋即‘唯宗廟社稷計’,又轉頭去燒劉榮某個弟弟的冷灶了……
·
·
·
·
三日之後,常朝日。
難得睡了個踏實覺,劉榮也總算是將精氣神來回來了些;
站在齊人高的銅鏡前,昂首挺胸,雙手自然平舉於身側,任由宮女們替自己穿戴整齊。
看著銅鏡中,那道頭頂硫冠,身著冠玄,渾身散發著朝氣的挺拔身影,劉榮隻不自覺的抬手輕撫起下頜。
“胡子少了些;”
“要不要讓少府花點心思,搞把刮胡刀用一用呢……”
銅鏡前,劉榮思考著要不要通過外力,來讓髯須長的更快些,以此來將外貌形象快進到這個時代公認的‘成年人’狀態;
而在劉榮身旁不遠處,南皮侯竇彭祖卻是萬念俱灰的跪倒在地,額頭稍懸於地上半寸,靜靜等候著天子聖裁。
——劉榮親自登門攤牌,竇太後表示‘給皇帝一個機會’;
竇太後暫且打消了奪劉榮大權的念頭,自然是苦了竇彭祖——前腳剛答應幫竇太後,在朝議上提議‘讓權東宮’,後腳就被老太後毫不在意的賣了。
想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又擔心劉榮因此而心生隔閡。
萬般無奈之下,竇彭祖便隻得遵從族親竇嬰的建議,趕在朝議開始前,來了這麼一出‘負荊請罪’。
什麼?
你說竇彭祖衣衫整潔,並沒有背負荊條?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負荊請罪,不是真的‘負荊’,而是負個態度即可……
“南皮侯襲爵,也有年頭了吧~”
昂起頭,微閉上雙眼,由宮女替自己將硫冠的係繩係在自己頜下,劉榮悠悠開口,也總算是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見劉榮終於開口——還願意開口,竇彭祖暗下稍鬆了口氣,麵上卻是趕緊將懸空的額頭往地上輕輕一磕。
“臣,萬死……”
滿帶著苦澀的一聲道罪,也惹得劉榮不由得一陣感懷唏噓。
曾幾何時,南皮侯竇彭祖,也算是劉榮那方太子宮一員乾將。
尤其是獲立為儲之初,劉榮奉先孝景皇帝之令,主持平抑關中糧價事宜,時任太子家令的竇彭祖,便曾為劉榮省去了不少心力。
有那麼一段時間,劉榮甚至一度為竇彭祖這麼個意外收獲,而隱隱感到了些驚喜。
——除了竇嬰,竇氏居然還能有這麼一號人物?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劉榮也逐漸發現:竇彭祖之所以被公認為‘中人之姿’,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尤其是這次的事,更是讓劉榮感到失望的同時,深刻感受到了垂名青史的名臣,與那些‘隻在青史上留了個名字’的庸人之間,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若朕沒記錯的話~”
“南皮侯襲爵,也就是吳楚齊國之亂平定,魏其侯因功獲封前後的事吧?”
見劉榮依舊沒有正眼看自己,依舊慵懶的由宮女們穿戴著衣裝,竇彭祖不明所以,便恭敬答道:“確如陛下所言。”
“孝景皇帝三年冬,吳楚七國之亂未平,先父染風寒而薨故;”
“臣守孝三月,父喪期滿,奉詔襲爵……”
竇彭祖規規矩矩的答話,劉榮也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穿戴好服飾,頗有些臭屁的在銅鏡前左右轉了轉,又滿意的含笑點下頭。
而後才轉過身,終於正對向跪地叩首的南皮侯竇彭祖,背負著雙手,滿臉悵然的悠悠發出一聲長歎。
“朕嘗聞:為君臣,多忠孝難以兩全。”
“又俗諺曰:家國天下,無家何國?”
如是說著,劉榮緩緩蹲下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竇彭祖——或者說是俯視著竇彭祖的後腦勺。
第(2/3)頁
第(3/3)頁
“南皮侯,忠於君主,孝於親長。”
“隻是忠的那個‘君’,並非朕這個漢天子啊……”
···
“人言:家國天下。”
“朕說:先國後家。”
“南皮侯於太子宮為家令多年,卻至今都不明朕意啊?”
“嗯?”
極其簡短,卻又極儘精準的誅心之語,頓時惹得竇彭祖冷汗直冒,甚至再度萌生出心如死灰般的頹喪。
有那麼一瞬間,竇彭祖甚至打定了主意:隻要能熬過這一遭,往後,也不求什麼官爵秩祿了——就老老實實守著南皮侯國,做個閒散徹侯便是……
蹲在地上,隻能看到竇彭祖跪地匍匐的‘背影’,劉榮自然是看不到竇彭祖的神情變化。
隻難掩失望的搖了搖頭,旋即便索然無味的直起身,負手來到殿門處,隻留給竇彭祖一個蕭瑟的側臉。
“南皮侯,去上林吧。”
“章武侯修仙煉丹,當是缺個守爐藥童。”
“——在章武侯身邊,打磨打磨性子;”
“待歸來之日,再來見朕。”
作為外戚,尤其還是當朝太皇太後家的外戚,竇彭祖但凡沒有舉兵謀反,又或是搞亂x之類,便基本不可能有性命之憂。
充其量,也就是官爵擼到底;
但哪怕被貶為白身,也還是能得到東宮庇護,怎都不至於流落街頭。
但終歸是自己的潛邸老臣,哪怕是多一層竇氏外戚的準負麵身份,劉榮也終歸還是心軟了。
去章武侯竇廣國身邊,好好學學該怎麼侍奉漢天子;
真學到東西了,便接回來繼續用。
就算學不到東西,也不過是南皮侯國幾千戶食邑養著,就當是對竇氏的關照了……
“臣、臣……”
“嘶;”
“謝陛下……”
知道劉榮是有心再給自己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竇彭祖自然是感激涕零,連連叩首謝恩不止。
但劉榮卻沒再多說什麼,隻不鹹不淡點了點頭,便抬腳邁出了寢殿。
來到正殿,在滿朝公侯百官的注視下走上禦階,與百官見禮過後各自落座;
朝議才剛開始,劉榮便為過去這段時間,朝野內外人心惶惶,暗流湧動的源泉,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昨日,朕請奏太皇太後,得太皇太後允準,大開少府內帑,以強我漢家之軍。”
“又前些時日,於朝中各位將軍:曲周侯、弓高侯、榆侯等共議,欲以太宗孝文皇帝屯練之棘門、霸上諸軍,為我漢家常備軍。”
“——以細柳、棘門、霸上三營,各為一軍!”
“另上林博望苑羽林、虎賁兩部校尉,暫並入飛狐都尉操練。”
“今日,便與朝中諸公議一議:細柳、棘門、霸上三軍,該如何列裝。”
劉榮此言一出,殿內當即嘩然!
孝景皇帝駕崩之後,劉榮新君繼立,漢家對外戰略轉變的更加強勢、激進,這是必然,也是朝堂內外預料到的事。
但從沒人想過:這轉變,居然會來的如此之快。
——將細柳、棘門、霸上這三支至今為止,理論上都還屬於‘臨時武裝’的都尉部,正式編為漢家的常備野戰軍!
從此往後,漢家就將擁有包括飛狐軍在內的四支常備野戰軍!
過去,隻有飛狐軍這一支常備野戰軍,飛狐軍自然是隻能作為北方邊牆共用的機動力量、長城防線的救火隊員;
那日後,有了第二、第三、第四支常備野戰軍——而且還是早就已經具備戰鬥力的老派野戰軍,漢家對匈奴,又該是怎樣的戰略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