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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母後來了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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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子啟再度轉醒時,已是入目黃昏。

禦榻前,一眾重臣、大將早已是跪的腰腿酸痛,卻依舊繃著臉,各懷心緒的低下頭,目光不時朝禦榻上的天子啟瞥去。

薄皇後和栗姬到了之後,也在禦榻前跪了小半個時辰。

——根據天子啟昏迷前的交代,栗姬到了行宮,太醫原本就已經可以行針,以強行喚醒天子啟了。

但最終,劉榮卻還是堅持:再等一等。

等一等那看似不可能的可能。

不料劉榮才第四次做出‘再等等太後’的決定,禦榻上的天子啟,便強自撐著醒了過來。

睜開眼,側過頭,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大大出乎了殿內眾人的預料。

“呃……”

“呃啊……”

“是皇後來了啊……”

天子啟有氣無力的輕喃,領著栗姬一同跪在禦榻前的薄皇後稍一愣,旋即便趕忙直起上半身,迅速跪行上前。

“陛下。”

“是、是妾……”

薄皇後不出意外的哽咽,惹得天子啟不由一陣百感交集。

隻是眼下,並不是長籲短歎,悲古傷秋的時候。

——天子啟,沒有太多時間。

尤其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薄皇後身上。

“呃、呃啊……”

天子啟轉醒,太醫令眼神請示過劉榮,得劉榮點頭允準,便來到了天子啟身後,於天子啟後脖頸,以及脖頸兩側行起針。

不多時,天子啟病態蒼白的麵頰,便湧上一陣極不自然的潮紅。

看到這一幕,在場所有人的繃起了臉,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到了天子啟身上。

便見天子啟在老太醫的攙扶下,自禦榻上緩緩坐起了身;

在眾人身上掃視一周,終還是低下頭,看向腳邊跪著的薄皇後,悠然發出一聲長歎。

“想當年,先帝自代地入繼大統時,孝惠張皇後尚還健在;”

“先帝,為此苦惱不已。”

“——即不能將兄長的妻子尊為太皇太後,也無法將亡兄的遺孀趕出宮去。”

“最終,孝惠張皇後,被先帝安置在了未央宮外的桂宮,仍稱皇後,以頤養天年。”

“卻不曾想,先帝無奈之舉,竟為今日的皇後,埋下了一顆善果……”

天子啟感慨的說著,在場眾人聚精會神的聽著;

而在禦榻旁,太史令司馬談滿帶著莊嚴,在麵前竹簡之上飛速落下幾筆。

太史令記:帝六年秋,於上林苑思賢行宮托孤,遺令薄皇後移居桂宮,一如孝惠張皇後故事……

“朕,對不住皇後啊~”

“卻是無力為皇後,再做更多了……”

“這一世欠下的,朕,到了地底下再還皇後。”

“——朕先去,向皇祖母告罪;”

“待日後,皇後也到地底下見了朕,朕再帶著皇後,親自去向皇祖母謝罪……”

天子啟感慨一語,隻惹得薄皇後淚如泉湧,止不住的搖著頭。

“妾、妾無福……”

“這麼多年,都沒能為陛下誕下一兒半女,竊居椒房;”

“若非陛下仁慈,妾早就沒有臉麵,在椒房殿繼續住下去了……”

聞言,天子啟麵上更多出幾分不忍。

尤其是在薄皇後將沒能誕下龍子鳳孫的責任,大包大攬到了自己頭上,說成是自己沒有福氣的時候,天子啟心中,更對薄皇後多了幾分虧欠。

隻是虧欠歸虧欠——天子啟,已經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正如天子啟所言:這一輩子欠下的,天子啟,隻能等到了地底下,再想辦法去償還了。

至於這一世,為了宗廟、社稷的未來,讓薄皇後移居桂宮,而後像孝惠張皇後一樣,在清冷的桂宮鬱鬱終身——這,已經是天子啟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朕大行之後,凡桂宮用度,皆由少府內帑調撥。”

“若是乏了、悶了,皇後也大可將太子——將日後的天子召去。”

“再怎麼說,我漢家的太子、日後的皇帝,總還是要喚皇後一聲:母後的……”

說著,天子啟隱含愧疚的目光,便自然的落到了劉榮身上。

便見劉榮趕忙一點頭,順勢抬起手,將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抹一把,旋即鄭重回應道:“父皇莫要擔憂。”

“兒臣便是再怎般混賬,也終歸做不出不孝敬父母親長的事來。”

“母後移居桂宮,受這般天大的委屈,若兒還不知道讓母後過的舒心些,豈不當真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恰到好處的承諾,既不顯得虛偽,也沒讓天子啟的擔憂成真。

——對於薄皇後,天子啟最擔心的,並非是這位發妻在自己死後作亂。

薄氏外戚,早已日薄西山。

自打薄昭死在自己的靈堂前、故薄太皇太後避居深宮時起,薄氏外戚,就已經再也無法對劉漢社稷,造成哪怕一丁半點的威脅。

天子啟真正擔心的,是劉榮對薄皇後——對這個苦命人心軟,從而搞出尊封兩個太後之類的糊塗事;

以至於日後,讓成為太後的栗姬心懷怨懟,更甚是因此生出動蕩。

但從劉榮的這番表態來看,天子啟的擔憂,似乎並沒有道理。

“是啊~”

“這混小子,又何曾做過那般不過腦子的事?”

“——朕這眼光,總還是不錯噠……”

對薄皇後——對自己死後,處境必將更加尷尬的發妻:薄皇後做下安排,天子啟的目光,便自然移到了薄皇後身旁的栗姬身上。

隻是看到栗姬那張迷茫中,竟還稍帶些怨懟的麵龐,天子啟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栗姬……”

“瘦了些?”

僵硬的一聲招呼,引得栗姬滿是幽怨的抬起頭;

那張寫滿對天子啟幽怨、不滿的臉,再加上自栗姬鼻翼兩側滑落的淚痕,更讓天子啟生出了一陣不自然。

“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陛下了。”

“——陛下,已經很久沒來過鳳凰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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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瘦了些吧;”

“陛下,也老了許多……”

夫妻二人——或者說是‘夫妾’二人之間的尷尬氛圍,也惹得殿內眾人一陣麵麵相覷。

稍一回憶,還真是。

——自皇三子,當今臨江王劉淤降世,天子啟的腳步,便很少再踏足栗姬的住處了。

一開始,天子啟倒也還三不五時的去上一趟。

畢竟是初戀嘛;

總歸是有些難以割舍的特殊情感。

隻是隨著栗姬愈發善妒、脾氣愈發暴躁,天子啟也逐漸沒了低聲下氣,懇求栗姬‘消消氣’的耐心,索性就將栗姬母子四人丟在角落,不聞不問。

——無論是先帝年間的太子宮,還是在如今的未央宮,天子啟為栗姬母子安排的住處,都是位於宮殿群角落。

一晃這麼些年過去;

回過頭來,在場眾人這才驚詫的發現:天子啟和劉榮的生母栗姬,居然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麵了!

當然,這裡的‘沒見過麵’,指的是沒有單獨坐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天。

逢年過節,又或是重大活動時,隨著後宮諸姬嬪朝覲天子的栗姬,也還是遠遠看到過天子啟的模糊身影……

“朕還記得,朕第一次見到栗姬的時候,栗姬便是這般模樣。”

“——入宮選秀的秀女們,對朕無不是予取予求,就連看,都不敢看朕一眼。”

“唯獨栗姬,仿若鶴立雞群——便那般直勾勾盯著朕;”

“就好似朕第一次見到栗姬,便已經欠了栗姬百八十萬錢似的……”

天子啟追憶之語,惹得栗姬不由得暗下一惱,卻也不敢當著這麼多朝公忠臣的麵給天子啟難堪;

隻恨恨低下頭,暗下瘋狂腹誹起天子啟來。

禦榻之上,天子啟卻好似想起了什麼好玩的事——不顧眼下時間緊迫,竟自顧自回憶起往日,與栗姬之間的點點滴滴。

從最開始,天子啟對‘與眾不同’的栗姬一見傾心;

到後來,栗姬日日承歡,偶爾鬨點小情緒,卻也全然成了天子啟眼中的閃光點。

等天子啟,或者說是‘太子啟’年紀大了些,開始忙著履行太子儲君的職責,栗姬的脾氣又越來越臭;

偏偏太子啟彼時,又被慎夫人、梁王劉揖母子步步緊逼,壓力山大——在儲君之位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焦頭爛額之下,栗姬又三不五時鬨出點幺蛾子,太子啟自也就與初戀漸行漸遠。

隻是現在回想起來——待到現在,從天子啟口中說出那段漫長的歲月,天子啟的語調中,卻聽不出哪怕絲毫不愉。

有的,隻是對自己過往經曆的戲謔,以及對栗姬的調侃。

還有對二人之間,擁有這段過去的唏噓。

——天子啟說著,栗姬聽著;

殿內每一個人,也都在聽著。

直到最後,天子啟終於將飛到十萬八千裡之外的話題,重新拉回了眼前。

“栗姬曾同朕說笑:若是朕早日崩了,栗姬的兒子,就可以早日做我漢家的天子。”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齊刷刷側過頭,望向栗姬的目光,更頓時帶上了滿滿的不敢置信!

——不愧是你啊!

——栗姬!

原以為對栗姬的抽象有充分的認知,此刻卻被天子啟一語破了防,在場眾人望向栗姬的目光,一世也有些複雜起來。

天子啟彌留之際,為何要將薄皇後安置去桂宮,讓薄皇後做第二個孝惠張皇後?

答案,和先帝安置張皇後去桂宮時一樣:不這麼做,就無法處理這麼一個身份尷尬的人。

孝惠張皇後,是孝惠皇帝劉盈的妻子、太祖劉邦的二兒媳;

而先太宗孝文皇帝,是太祖劉邦的四子。

四弟與二嫂,該以什麼樣的身份相處?

——若是將嫂子尊為太後,那先帝的母親薄太後算什麼?

又像什麼話?

若不尊,仍為皇後,那就更奇怪了——做弟弟的,難道還能娶了亡兄的遺孀、自己的嫂嫂不成?

尊太後不行,不尊也不行,趕出宮去更不行;

無可奈何之下,先帝便隻得以桂宮,來作為孝惠張皇後的尼姑庵,讓張皇後在桂宮度過了自己的下半生;

以至於後世的學者們發現:孝惠張皇後離世後,居然是以處子之身入的土……

如今的薄皇後,也是一樣的道理。

若不效仿先帝安置孝惠張皇後的舊例,讓薄皇後成為第二個張皇後,那日後的天子榮,就會淪落到和當年的先帝一樣尷尬的境地。

尊薄皇後為太後?

栗姬會很尷尬;

不尊?

曾經的嫡母成了劉榮的皇後,更是綱常顛倒,人倫顛覆。

趕出宮去,就更是比痛下殺手,都還要更加愚蠢的下下之策。

而天子啟之所以要這麼做——之所以要如此安置薄皇後,究其原因,無非是為了給栗姬讓路,免得日後的栗太後尷尬。

沒錯;

栗姬,要做漢家的太後了。

要住到長樂宮,成為和當今的竇太後一樣的漢太後了。

而這樣的人,居然說過‘你趕緊死,給我兒子讓皇位’這樣的話?

非但說過,還被天子啟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在如此重要的場合說了出來……

“也不知,日後之栗太後,比之如今竇太後……”

“唉……”

一時間,在場眾人心頭,都被一層厚厚的陰影所籠罩。

禦榻之上,天子啟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

卻是絲毫不顧栗姬比豬肝都還更紅的臉色,朝栗姬身旁,同樣麵色尷尬的劉榮遞去一個眼神。

——嘿!

——小子!

——朕,就幫你到這兒了……

“栗姬,就快如願了。”

“朕,就快要去見先帝——去見太祖高皇帝了。”

“栗姬的兒子,就快要做我漢家的天子、栗姬,也就快要做我漢家的太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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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平緩的語調,卻仿若一記重錘,重重砸在了在場眾人——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哪怕是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話真從天子啟口中說出,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下都不由猛地一沉!

劉榮也不例外;

甚至就連天子啟自己,也同樣不例外。

“哈~”

“栗太後啊~”

“光是想想,朕就不免有些心驚肉跳。”

“好在栗姬的兒子,總還是出息了……”

說著,天子啟便含笑伸出手,在劉榮的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說了這麼多,天子啟不惜以透支生命力——透支最後的生命力為代價,令太醫行針為自己注入的精氣神,也已經快到了消耗一空的時候。

隻見片刻之前,還如常人般侃侃而談的天子啟,麵色隻陡然一擰!

口鼻之間,更是立時多出了幾抹殷紅!

太醫們趕忙上前,將天子啟扶著半躺下身,又用好幾個枕頭,將天子啟的上半身高高撐起;

便見禦榻之上,天子啟身形搖晃,目光遊離的在禦榻前——在視野範圍內找了好一會兒;

終於將目光勉強鎖定在栗姬身上,天子啟,也終於道出了自己最後的心願。

或者應該說,是擔憂。

“朕,臨將大行。”

“栗姬母儀天下,朕那些個混小子,就要喚栗姬一聲:母後了……”

“——程姬、賈姬,還有王夫人,固然是朕的妾,卻也終歸隻是妾而已。”

“栗姬要怪,怪朕便是;”

“莫為難朕這些個妾,還有他們生下的兒子……”

“既是做了嫡母,就不要為難朕的庶子了……”

天子啟殷殷期盼,甚至暗含祈求的話語聲,終是讓在場眾人再也抑製不住胸中哀痛,神情各異的低聲啜泣起來。

就連劉榮——就連直到此刻,都隱約覺得老爺子是在演戲的劉榮,也不免為之動容;

眼眶中滑落的淚水,更是又多了幾分真摯。

而在禦榻前,栗姬卻是深吸一口氣,胸膛也隨著深呼吸而劇烈起伏起來。

栗姬很氣!

本就對天子啟朝思暮楚、隨意被勾走了心魄的‘丈夫’有氣;

此刻,又聽到天子啟對自己的交代——都要死了,都還放心不下那些狐媚子和野種,栗姬恨不能當場氣炸!

隻是過去這幾年,兒子劉榮有意無意在耳邊說起的一些事,也總算是在此刻,發揮了些聊勝於無的效果。

通過劉榮的描述,栗姬總算知道:皇帝,是必須要爭取誕下更多子嗣的。

這無關乎個人意願,又或是是否貪圖美色之類——單純隻是皇帝的職責所在。

劉榮更是毫不避諱的說過:若有朝一日,劉榮成為漢家的天子,那也同樣會廣撒網、多撈魚——儘可能多生幾個兒子出來,以安定天下人心。

但栗姬還是很氣!

哪怕有劉榮數年如一日的在自己耳邊,念叨天子啟諸般不容易,栗姬也還是很氣!

有那麼一瞬,栗姬更是差一點就崩潰,一聲老狗險些就脫口而出!!!

卻不料: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殿外傳來的一聲奏報,將栗姬僅存的那些許理智給喚醒。

“陛下!”

“郅、郅中尉,將太後綁…呃,請!”

“郅中尉,將太後請來了!”

兵士且驚且懼的稟奏,卻是讓殿內眾人心下,不由得長鬆了一口氣。

——這種場合,竇太後是必須在場的。

若是不在,哪怕滿朝公卿大臣都在,也終歸難免一些留言碎語。

竇太後能來,即便是遲了些,也終歸是一件好事。

“母後來了啊……”

“母後……”

···

“母親………”

在聽到竇太後,真的來見自己最後一麵時,天子啟的麵上,瞬間湧現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但也就是這一抹笑意,成為了天子啟最後的模樣。

便是帶著這抹得償所願的由衷笑意,天子啟,終於踏實的合了眼……

“陛下?”

“陛下!!”

“陛下~~~~”

···

“陛下!陛下醒醒啊陛下!”

“陛下~~~”

“陛下……”

···

······

行宮內亂作一團。

不片刻,便是跪倒在地的身影一眼望不到儘頭,哀婉的哭泣聲,也迅速占據整個思賢苑上空。

——禦榻上,天子啟含笑而終;

禦榻前,太子榮嚎啕大哭,幾欲昏厥。

殿門外,竇太後步履瞞珊,滿目滄桑。

而在殿側,太史令司馬談則輕輕吸了下鼻子,將淚意壓製下些許,方於麵前竹簡上再度落筆。

——帝六年秋九月己亥(初六),帝崩上林苑思賢行宮。

遺詔:夫人栗氏子榮,即皇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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