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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田叔好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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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走了。

足足準備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早就該從長安城未央宮啟程,將天子啟移駕到甘泉宮的天子鹵薄,總算如願踏上了前往甘泉宮的路。

——臨走前,天子啟留的期限,是‘秋收前後折返長安’。

算算日子,前後大概兩個多月的時間;

一來,天子啟可以借著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好生調養一下;

縱使身體狀況已經糟糕到了藥石不靈的地步,也起碼能緩上一口氣,在飛速流逝的壽命餘額上,稍踩上一腳刹車。

二來,太子奉天子詔諭,從旁輔佐內史平抑糧價一事,最後的結果,便大抵是在秋收前後——尤其是秋收後見真章。

天子啟選擇這麼一個微妙的時間節點,來作為自己重返長安的日子,個中意味,也頗值得朝堂內外細細咂麼。

——天子啟,恐怕還是對太子榮,多少有些不放心。

將返程的日子定在秋收前後,顯然是做好了收拾殘局、給太子榮擦屁股的心理準備。

老爺子的這層意圖,自然也難逃劉榮的火眼金睛。

隻是在老爺子起駕離京之後,劉榮很快便進入腳不沾地的忙碌狀態,已然沒工夫為老爺子的不信任發牢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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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快搬過來!”

“去趟內帑,讓少府再放五萬石糧食出來!”

“——藍田的消息送到沒有?”

“派去新豐的驛騎怎麼還沒回來?!”

“再派兩批!”

“今日日落之前,必須拿回新豐的消息!!!”

長安城,太子宮正門之外。

正在發生著的一幕,或許會讓後世人大跌眼鏡。

——堂堂大漢太子劉榮,居然在自己的太子宮正大門外,像一個賈人般,售賣著少府內帑放出來的糧食。

主要是粟。

在這個時代——在這個麥粒還無法研磨成粉、製成麵食,水稻產量又實在有些感人的古老時代,絕大多數華夏之民,都是以粟來作為主糧。

更好的糧食也有;

如高粱米,或是從南方百越之地跋山涉水,運到長安的稻米,卻並非尋常百姓所能奢望,而是貴族高門的專屬。

更差的自然也有;

如雜糧、糧粒外殼,又或是脫粒去殼之後,直接蒸來食用的麥粒飯,都是底層群眾不願提及,非災年不願吃入口中的‘劣糧’。

優先考慮到產量,再一定程度上考慮到口感和營養價值之後,華夏文明早在幾百年前,便將粟,定為了民間底層百姓的主糧。

而今天,是天子啟離開長安,移駕甘泉宮後的整整第二十日;

也是太子榮,在太子宮外親臨現場,親自售糧的第十七日……

“呼~”

“大、大哥;”

“呼哧……”

“他田內、內史……呼哧……”

“真就、就這般,做了甩手掌櫃?”

“呼哧呼哧……”

正忙著調度少府官佐,耳邊傳來七弟:常山王劉彭祖滿是怨懟的牢騷聲,本就忙的腳下拌蒜的劉榮,隻本能的皺起了眉頭。

循聲望去,見到這位異母弟——漢家的常山王,此刻卻是疲憊不堪的將肩上糧袋丟在地上,衣衫襤褸、滿頭大汗,儼然一副力奴的模樣,劉榮才剛生出的些許暴躁,也隨之被一股不忍所取代。

將手裡的賬簿顛了顛,終還是重重呼出一口氣,將賬簿交給身旁的太子家令:南皮侯竇彭祖;

一邊擦汗一邊走上前,俯腰‘嘿喲’一聲,便將那袋被七弟劉彭祖丟在地上的糧袋扛上肩,走到約莫二十步外的簡易售糧棚,將糧袋卸下。

直起身,滿是疲憊的再呼出一口濁氣,一邊抬起衣袖擦汗,一邊對身旁跟上來的七弟咧嘴一笑。

“來,坐下歇歇。”

“——左右內帑送來的糧食,也就是這麼些了。”

“等新的糧食送來,我兄弟眾人,便又要忙的話都顧不上說、水都顧不上喝。”

劉榮此言一出,劉彭祖隻如蒙大赦般,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劉榮斜後方——太子宮正門前的石階之上。

有了帶頭的,其餘眾兄弟,如河間王劉德、臨江王劉淤,以及中山王劉勝,也都依次在石階上坐下身。

葵五倒是沒敢坐下去,卻也累的氣喘籲籲,小跑到劉榮身旁,也終是扛不住這繁重的體力活,雙手手掌撐上膝蓋,大口大口呼起了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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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門外十幾步的位置,少府的官佐、官奴,以及內史派來的衙役們,依舊在磨磨蹭蹭的搬運著糧袋。

卻根本沒人因劉榮眾人‘偷懶’,而生出絲毫不愉。

——已經很不錯了~

就劉榮這些個公子哥——個個都是當今公子,又是太子儲君,又是宗親諸侯的,願意親自上手搬糧食,哪怕隻是象征性的搬一袋,都已經很了不起了。

更何況今日,劉榮領銜的當今眾公子,可是和在場的每一個人一樣,從頭到尾都沒有歇息片刻。

“呼~”

“若是老五在,我兄弟眾人,當也能輕鬆些?”

坐下身,下意識開口道出一語,中山王劉勝的目光,便落在了劉榮身旁的葵五身上。

眼看著這位被坊間譽為‘閹虎’的寺人,分明長著八尺多將近九尺的大高個,看一眼都讓人心下發顫的虎背熊腰,此刻卻彎腰扶膝大口喘氣,劉勝隻當即僵笑兩聲,便尷尬的移開了目光。

——閹虎都這樣了,就算那位十五歲便掛印出證、平定吳楚七國之亂的江都王在場,怕也不會比這閹虎葵五好到哪裡去。

聽出弟弟語氣中的抱怨,老七劉彭祖本能的抬起手,安撫的在弟弟肩上拍了拍;

隻是片刻之後,劉彭祖自己心中積攢的怒火,便化作了又一句:“內史田叔,當真好膽!”

“派了百八十個內史衙役,愣是再沒過問大哥這邊的事。”

“——真就仗著父皇不在長安,便不把我兄弟眾人當宗親諸侯?”

“哼!”

“等父皇折返長安,看寡人不參的他滿地找牙!”

顯而易見,常山王劉彭祖滿懷怨懟,又根本不敢把賬算在大哥劉榮的頭上,便把自己經受的勞苦,都歸咎到了‘置身事外’的內史田叔身上。

至於劉彭祖那句‘必參的他滿地找牙’,在旁人聽來或許沒什麼;

但傳入劉榮耳中,卻是這位常山王殿下,最具殺傷力的一條特殊技能了。

根據劉榮的‘天眼’,這位曆史上的孝景皇帝第七子,最初獲封為廣川王,過了幾年後,又被移封為趙王。

眾所周知:趙國,是漢家公認的‘宗親塚’,凡是做了趙王的大漢宗親,無論是獲封還是移封,都鮮少能得善終。

結果劉彭祖這個曆史上趙敬肅王,非但在趙王王位之上,安安穩穩坐到了七十四歲——坐到了壽終正寢的那一天,還在這長達六十多年的宗親諸侯生涯中,達成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成就。

相傳,趙敬肅王劉彭祖在位期間,邯鄲城的趙王宮每隔一年半載,便會抬出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要麼是趙國相,要麼是趙內史、趙中尉——最次,也都是二千石級彆的重臣。

劉彭祖為趙王近六十年,趙國先後死了足足四十多位國相,以及同等數量的內史、中尉;

至於死在劉彭祖手中的趙國二千石,更是多的不計其數。

如此‘猖狂’的殘殺國中大臣,就算漢家再怎麼腐朽,也不至於容忍這麼一位殘虐無道的宗親諸侯,到如此駭人聽聞的程度?

——還真不是!

人家‘殘殺’國中大臣,愣是沒有哪怕一例,是不符合法律程序的!

要麼是禍從口出,說了不該說的話;

要麼是舉止不檢點,做了不該做的事。

總而言之,凡是死在這位趙敬肅王刀下的國相、中尉、內史及二千石——至少在理論上,無不是絕對意義上的‘罪有應得’。

以至於前後將近六十年的時間,無論是如今的天子啟、曆史上的漢景帝,還是後來的漢武大帝劉徹,明明知道趙國有古怪、趙國死的重臣二千石太多太蹊蹺,也始終拿不住劉彭祖的把柄。

在這個前提下,劉彭祖說要參的內史田叔生活不能自理,其餘兄弟眾人或許會一笑而過,根本不把劉彭祖這‘無能狂怒’當回事;

但劉榮卻是心下一凜,原本不打算透露的內情,也不得不說出口來,以保全田叔的性命。

——劉榮很確定:如果劉彭祖真要參,那田叔不說是被參的滿地找牙、生活不能自理,也起碼要會被劉彭祖折磨掉一層皮!

畢竟在原本的曆史時間線,這位趙敬肅王殿下,便是以‘為人巧佞,持詭辯傷人’聞名,甚至是垂名青史的……

“不讓內史乾涉,是孤專門向田內史請求過後,才得以成行的事。”

“——孤與內史商定:先由孤這方太子宮,獨自試試看;”

“看能不能把平抑糧價一事辦妥,順帶讓田內史抽出空來,處理一下內史屬衙堆積的政務。”

“若孤能獨自辦好,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孤獨攬此功,內史也可以全心處理政務,爭取早日讓內史恢複正常運轉。”

“若孤辦不妥,內史則再酌情介入,也總能在那之前,抽出一點時間處理政務。”

語帶安撫的道出自己和田叔達成的默契,劉榮又拍了拍七弟劉彭祖的肩頭,又向九弟劉勝遞去一個安撫的目光,才算是將這兩個異母弟的情緒安撫了下去。

——兄弟倆都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今日此番作為,能為自己帶來包括但不限於聲譽、名望,以及‘太子長兄的認可’等諸多隱藏福利。

本就是累極了發幾聲牢騷,有劉榮如此安撫一番,自便也消了氣,趁著這難得的閒暇休息起來。

至於一母同胞的兩個弟弟:老二劉德、老三劉淤,劉榮卻是連安撫都不必。

兄弟三人一母同胞,天生就在同一政治陣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任何對劉榮有利——甚至是任何一件劉榮認為能做、該做的事,便也同樣是兄弟二人當仁不讓的職責。

安撫過弟弟們的情緒,又灌下一大口涼水,將炎炎夏日帶來的炙熱驅散些,劉榮便疲憊的將雙手小臂撐在膝蓋之上,稍低著頭,‘虎視眈眈’的望向不遠處,仍在不斷賣出粟米的售糧棚。

“自父皇移駕甘泉,內帑先後已經調了上百萬石糧食,以供孤平抑糧價。”

“——短短十七日的時間,上百萬石糧食,已近乎儘數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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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內帑依舊能源源不斷的放出糧食,但這其中透出的古怪,弟弟們不至於看不明白。”

太子長兄陰森森一語,兄弟眾人當即心下一凜。

隻片刻之後,劉德、劉勝、劉彭祖三人依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麵容嚴峻的緩緩點下頭。

“是極。”

“——長安民不過二十萬,便是有城外之民‘慕名而來’,專門入城買平價糧,也至多不過五十萬人。”

“五十萬人,半個月的時間,有五十萬石糧食的口糧,就已足以果腹。”

“但過去這十七天,太子宮外的售糧棚,先後賣出了足足七十多萬石糧食,卻依舊有百姓民源源不斷的前來買糧……”

老二劉德若有所思的止住話頭,便見老九劉勝自然地將話頭接過。

“按理來說,關中今年糧價不穩,百姓恐慌之下,趁著有平價糧多買一些、多囤一些,倒也無可厚非。”

“但就算是這樣,也絕對不至於到如此地步。”

“——畢竟大哥這邊的平價糧,僅僅隻是為了平抑糧價,而調內帑存糧拋售。”

“內帑的平價糧,本不該成為關中百姓的主要口糧來源——那些於秋後屯糧於百姓之手,並在之後一年裡徐徐賣糧的糧商,才應該承擔起關中百姓的日常口糧。”

“但看眼下的狀況,就好似整個關中——至少是長安附近,除了大哥從內帑調的平價糧之外,就再也沒有了第二個可供百姓買糧的地方。”

“甚至就連大哥賣出的糧食,也已經隱隱超出了百姓正常的口糧消耗……”

除了三公子:臨江王劉淤殿下之外,在場的其餘兄弟四人,都是毋庸置疑的聰明人;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就算‘純善’如臨江王劉淤,也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了。

“有人在吃下大哥的糧食!”

“是想把大哥的平價糧全部吃下,等大哥無糧可賣,便可囤積居奇,對百姓予取予求!”

經過老二劉德不遺餘力的培養,或者說是‘智商共享’,臨江王劉淤的人設,可謂是愈發不穩了。

但眼下,劉榮卻顧不上對三弟劉淤的長足進步表達認可,隻沉著臉緩緩點下頭。

“敢打少府平價糧的注意,那背後之人,必定是明確知曉少府的底細。”

“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縱是再怎般財大氣粗、權勢滔天,也絕不會有人膽敢如此這般。”

“——少府給我透的底,是此番平抑糧價,內帑最多隻能調五百萬石糧食,以作為穩定糧價的平價糧。”

“如果五百萬石平價糧賣出,關中糧價卻還是無法平抑下去,那,就不單單是孤和內史,要吃父皇掛落的問題;”

“而是今年秋後開始,一直到明年秋收——甚至是未來幾年,關中百姓能不能吃飽肚子,乃至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嘴上如是說著,劉榮的目光卻陰惻惻望向不遠處,依舊在‘迎來往送’的售糧棚,片刻都不願將目光挪開。

良久,終還是不得不將目光收回,漫無目的的看向腳下的石階,陷入了短暫的思緒之中。

五百萬石,都還是劉榮往多了說的。

——岑邁給劉榮畫的線,是三百萬石。

隻要三百萬石平價糧甩出去,劉榮此番平抑糧價的成敗,便會立即見分曉。

若糧價平抑下去了,那後續二百萬石可有可無,可賣可不賣;

若平抑不下去,那就算是再補上二百萬石,也大概率是揚湯止沸。

還有一點,是劉榮沒說,也不方便說給弟弟們聽得。

——三百萬石平價糧,不單是岑邁給劉榮畫的後勤補給紅線,也同樣是天子啟的紅線。

如果劉榮不能憑借這三百萬石平價糧,讓關中的糧食市場趨於穩定——至少是出現穩定的征兆,那天子啟,就大概率要親自下場了。

交代給太子的事,最終卻由天子親自下場解決,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件事,太子,辦砸了……

“藍田的消息送回來了。”

兄弟眾人正思慮之間,劉榮冷不丁一語,惹得兄弟眾人又是齊齊一皺眉。

都不需要劉榮念出手中,那紙絹布上所記錄的內容——但就是劉榮那陰沉冰冷的語調,便足矣讓兄弟眾人,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

“藍田民不足五萬,更有兩萬餘軍戶、軍屬。”

“即便是按照一個月的口糧來算,藍田也至多隻需糧食六萬石。”

“然,過去半月,藍田售內帑平價糧,逾八萬石。”

···

“藍田如此,還是因為距離長安不遠,且有軍隊駐紮。”

“長安如此,更是由於皇城腳下,那些人不敢太過放肆。”

“但等新豐的消息送到,隻怕我兄弟眾人,才是要真的‘大開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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