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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梁國都城:睢陽的守備力量是怎樣的?
——和長安的丞相申屠嘉,能輕易推斷出‘大概率不足十萬’一樣:同為開國老臣的吳王劉濞,也同樣能很輕鬆的得出這個結論。
但睢陽這一戰,可絕非吳楚聯軍四十萬,睢陽守軍不足十萬——四十萬對十來萬,優勢在我這麼簡單。
睢陽之戰,必將是一場慘烈的攻城戰!
從戰鬥爆發,一直到戰爭結束,睢陽城,都會是一台張開血盆大口,擇人而噬的絞肉機。
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分之,少則守之,不若則逃之。
翻譯成白話,便是——當有十倍於敵人的兵力,才可以對敵人采取包圍;
——有五倍於敵人的兵力,才可以采取主動進攻;
——兩倍於敵人,則可以放開手腳正麵對戰;
——勢均力敵,則應當分兵兩處,互為犄角,彼此照應。
——兵力少於敵方,便要據險、據城而守;
——守都守不住,那就要逃。
按照這個標準來看,劉濞如今手握吳楚聯軍,不過四十萬兵馬,頂多也就是勉強滿足‘五則攻之’。
而一場攻城戰,本該是‘十則圍之’的敵我兵力,才能有較大把握的。
對於大將軍田祿伯‘分兵五萬’的要求,吳王劉濞,當然也就不可能答應了。
自然,也還有一些話,劉濞不方便說透。
正如方才那小將所言:當年的太祖高皇帝,便是趁著霸王項羽在函穀關碰的頭破血流,偷偷繞道武關,才得以‘先入關中’的。
讓田祿伯再走一遍當年,太祖高皇帝走過的路,那吳王劉濞,豈不成了又一個楚霸王?
劉濞自認沒有霸王的本事,若是無法攻破函穀關,也絕對不會有機會,在關中給田祿伯再設一場鴻門宴。
所以……
“大將軍,還是跟在寡人身邊,助寡人攻打睢陽吧。”
“隻要攻破了睢陽,把大軍送到函穀關下,我大軍,便算是大業已成!”
“根本不用去函穀關死磕——隻要將軍隊送到函穀關下,關中人心大亂,長安天子身下的禦榻,便要開始燙屁股了……”
溫和中帶著些強硬,又不乏詼諧的一番話,惹得帳內眾將一陣嗤笑起來,氣氛也隨之緩和了下去。
就連大將軍田祿伯,也隻是多問了一嘴‘楚王怎麼才出兵十萬?’之後,便沒再多言。
對於劉濞的推斷,帳內眾將——包括大將軍田祿伯,都深以為然。
當年,太祖劉邦、霸王項羽起兵抗秦,從秦廷的立場來看,是賊子作亂謀逆;
但如今,吳楚聯軍近逼關中,從天下人的角度來看,卻是‘同室操戈’。
說直白點,便是二世之時,秦廷每個人都清楚:若是敗了,那嬴秦便要亡國家、亂社稷!
大家夥有一個算一個,都吃棗藥丸!
而如今,長安朝堂之上,恐怕不乏有人抱著‘反正都是老劉家的人,誰坐皇位都一樣’的想法,一邊恪儘職守,一邊隨時做好簞食壺漿,以迎吳楚的準備。
——反正又不會亡國,漢家也還是那個漢家;
不過是換個姓劉的,去坐未央宮那張禦榻罷了。
二十多年前,不就換過一次麼……
“誒,大王?”
“既然隻需要把軍隊送到函穀關下,我大軍,又何必去死磕睢陽呢?”
輕鬆的歡笑聲中,一聲稚氣未脫的聲音,將帳內眾將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待看清那開口之人,大部分人的麵容之上,便都流露出一抹輕蔑之色。
反倒是大將軍田祿伯,略帶些欣賞的看向那小將,目光中甚至還隱隱帶著些期許。
至於吳王劉濞,更是在聽到那小將的聲音時,麵上便立刻掛上了由衷笑意。
“是寡人的幼虎啊~”
“來,大膽說!”
對於這小將,吳王劉濞是由衷讚賞的。
這小將,名:桓霸,是吳國新生代將領中,唯一一個有望接替田祿伯,為吳王劉濞委以大事的年輕才俊。
雖然稚嫩了些,但每每都能有奇思妙想,縱使有些不著邊際,吳王劉濞,也很樂意給這個年輕人機會,以好生磨礪一番。
對於劉濞的意圖,大將軍田祿伯顯然也有所感知,故而在平日裡,也是對這位後生晚輩提攜有加。
也就難怪眾吳將,會將這小將桓霸,視作驟然貴幸的奸佞小人了。
“稟大王!”
便見小將桓霸自信的一拱手,旋即大步上前,走到帳內懸掛的堪輿前。
將手點在彭城,而後一路向左滑——劃過整個淮陽郡,甚至到了那處標記為‘睢陽’的大紅圈,手指也絲毫沒有停下的征兆;
而是在‘睢陽’上方畫了個半圓,直接滑到了睢陽以西!
待吳王劉濞本能的眯起眼角,小將桓霸才回過身,傲然道:“我吳國的將士,大都是由步兵組成,而長安朝堂的軍隊,則多為車騎。”
“如果是在遼闊的平原上作戰,那對我大軍而言極為不利,又極其有利於朝堂車騎馳騁。”
“所以在我看來,大王在率軍西進的路上,與其逢城必攻,不如直接繞過沿途所有的城池——包括梁都睢陽,也完全可以直接繞過去!”
“一路繞行、疾馳到睢陽以西,大王可以先占據敖倉,以擁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充足糧草,之後又可以占領洛陽,從而獲得洛陽武庫的無數兵器、軍械!”
“而後,大王可以派出部分兵力,向西到函穀關外施壓長安,其餘兵力則回頭向東,慢慢處理梁王的睢陽。”
···
“如此一來,大王據洛陽武庫,食敖倉之粟,據山河之險,以令齊、趙、淮南,乃至燕、代等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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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大軍縱是有心馳援睢陽,也根本無法從函穀關東出,隻能向南繞道武關。”
“——如此,我大軍雖未入關,卻也是天下底定;大王,已為東帝矣。”
“但若是逢城必下,一路打、一路走——就這麼磨磨蹭蹭到了睢陽,也還是要攻打睢陽的話,等長安的車騎大軍抵達,隻怕大事去矣……”
不出所有人意料:將軍桓霸的發言,依舊是那麼的兵行險著,又那麼的出人意料。
但若是在幾十年後,某位霍姓冠軍侯,聽到吳將桓霸這番發言,必定會激動地握住桓霸的手:知音啊!
知音!!!
輕裝奔襲敵後,絕對是冠軍侯霍去病的成名絕技。
很顯然,吳國小將桓霸,雖然沒有冠軍侯那天生自帶的衛星定位係統,但在用兵之道的理解上,卻是和那位不世出的天才頗有些不謀而合。
可惜的是:吳王劉濞,並非曆史上的漢武大帝。
將軍桓霸,也沒有像冠軍侯那般,擁有君主的絕對信任……
“太險了。”
“如果繞過沿途的所有城池,萬一被斷了退路,我大軍當即便是糧道、退路皆絕,不日潰散。”
“還是穩妥起見,攻下沿途的所有城池,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朝睢陽穩步前進吧……”
不得不說,對於小將桓霸的提議,吳王劉濞,很心動!
尤其是桓霸所描繪出的那個畫麵——雄踞洛陽,占據武庫,就食敖倉,向西施壓函穀,向東圍攻睢陽,號令關東,以為‘東帝’的景象,讓劉濞頗有些神往。
但雖然心動,劉濞也終不再是當年,在太祖劉邦身旁鞍前馬後,衝鋒陷陣的小將。
——劉濞今年,已經六十二歲了。
讓這個年紀的人,再去做一件收益極高,風險卻也極大的事,顯然不大現實,也不符合人性。
見劉濞否決了自己的建議,小將桓霸並沒有如往常那般,謙遜的表示‘是我太年輕了,想的不夠周到’;
而是焦急地再上前一步,滿是迫切道:“大王!”
“大王正在做的事,留退路又有什麼用呢?!”
“難道大王攻不下睢陽,還能引兵回到廣陵嗎?!!”
“至於糧道被絕——隻要攻下敖倉,大王又何需糧道、何需從吳地千裡迢迢的運糧?”
“若不儘快堵住函穀關,待長安朝堂派出大軍東出函穀,馳援睢陽,大王的事,又如何能成功呢?!!”
言辭懇切的一番話,見劉濞仍不為所動,桓霸當下再一急。
“眼下,朝堂或許已經派出了大軍,想要駐紮在滎陽敖倉!”
“但長安到函穀關,東西相隔千餘裡,隻要大王采納末將的計策,便必定能搶在長安的大軍前占據敖倉!”
“——敖倉即下,關東人心必定會偏向大王,關中也同樣會人心惶惶!”
“得了敖倉,大王便不必再考慮糧道,再進攻洛陽,占據武庫,而後近逼函穀……”
說著說著,桓霸的語調便從一開始的急切,慢慢低了下去。
此時的桓霸,正怔怔的看著堪輿前,吳王劉濞那已背過身去,佯做觀察堪輿,實則已經不想搭理自己的身影……
這,還是桓霸第一次,被吳王劉濞如此對待……
“大王?”
許是桓霸這一聲‘大王’喊得哀戚,又或是吳王劉濞,真的被桓霸說的有所動搖;
最終,吳王劉濞還是回過身來,神情滿是複雜的看向小將桓霸。
“桓將軍的提議,如果成功了,確實可以一舉鼎定天下。”
“但如此大的回報,是伴隨著同樣巨大的風險的。”
“一旦不能成功,我大軍,便會陷入關中朝堂大軍、關東梁王軍隊的兩麵夾擊之中。”
“——我大軍,並非堂堂正正的王師。”
“一旦陷入包圍,軍心、士氣都會很快崩潰,從而徹底潰敗。”
···
“桓將軍也說了:隻要拿下敖倉,我大軍就再也不用擔心糧食、糧道的問題。”
“——連將軍都能想到的淺顯道理,長安朝堂的百官、功侯,難道就沒人會想到嗎?”
“萬一此刻,滎陽敖倉已經有重兵駐守,該怎麼辦?”
“我大軍一路疾馳,遇城便繞——連睢陽也繞了過去,結果卻發現滎陽敖倉有重兵駐守,難道還能退回到睢陽以東嗎?”
說到最後,劉濞終還是不忍太打擊自己的‘幼虎’,便象征性的望向帳內眾將。
“諸位老將軍認為呢?”
本就對桓霸年紀輕輕,便得吳王劉濞如此信重而心懷不滿,如今得了機會,眾吳將自是順著杆子往上爬。
“大王所言甚是!”
“桓將軍雖有些天資,卻也隻是個沒見過血、沒上過戰場的孩子罷了!”
“對於軍國大事,又能提出什麼有用的建議呢?”
“如此大事,大王自當依仗我們這些老將,才更穩妥……”
雖然對眾將所言不甚認同,但劉濞也還是微微點下頭。
稍一思慮,又含笑走上前,將深受打擊的桓霸從地上扶起,又自然地拍了拍桓霸的肩頭。
“桓將軍,很年輕。”
“日後,有的是將軍展翅翱翔,為我漢家建功立業的機會。”
說著,劉濞含笑側過身,望向一旁的大將軍田祿伯。
“大將軍也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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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定了社稷,我漢家北逐草原、馬踏匈奴的重任,便要落在桓將軍這樣的青年才俊肩上。”
“——桓將軍,自勉之。”
“寡人對將軍,期望甚高……”
見自家王上如此耐心的向自己解釋為何要否決這個提案,隨後又這般耐心的勉勵自己,桓霸縱是有心再說,終也隻得無奈低下頭。
劉濞卻是憐愛的拍了拍桓霸的後脖頸,旋即重新回到上首諸位,負手挺胸,麵色也隨之一正!
“既如此,那便定下大略。”
“——西出彭城,朝梁都睢陽進發!”
“沿途經過的每一座城池,都務必攻下——而且必須從速!”
“攻下的城池,能招募為兵丁的並入軍中,不能為卒的,也要為我大軍運送糧草。”
“在確保攻下沿途每一座城池的基礎上,以最快的速度,將大軍開往梁都睢陽!!!”
劉濞拍了板,帳內眾將自當即轟然應喏。
而後,便是劉濞滿帶著笑意,開始為部下畫起了大餅……
“著:將軍桓霸,為前將軍!”
“凡吳將,皆獨領一部都尉,各賜將印!”
“凡寡人門客,各視其能,為將、校、曲侯、司馬!”
“——軍中將官,皆拔三級!”
“大將軍田祿伯,封洛侯,邑萬戶!”
“前將軍桓霸,封淮侯,邑三千戶!”
“乃告軍中上下將校:凡英勇作戰,斬敵於陣前者,寡人,皆不吝以分封為王、侯!!!”
如此大餅畫下,又有田祿伯、桓霸兩個活生生的案例,眾將自是一陣心潮澎湃,當即便打起了十二分的戰意!
又轟然一聲應喏,眾將便各自退出了帳外,緊鑼密鼓的準備大軍開拔。
送走了將軍們,吳王劉濞則又回到了那張堪輿前,重新按照桓霸的思路,將目光從彭城一路移向洛陽。
良久,方搖頭一笑。
“還是年輕啊……”
“如此淺顯的道理,長安朝堂又豈會沒有防備?”
“如果真有這麼簡單,當年的九江王英布,也就不會連淮河都來不及渡過,便被禦駕親征的太祖高皇帝鎮壓了……”
有些時候,世事就是這麼奇怪。
沒人知道日後,倘若知曉長安朝堂此時,果真沒有防備桓霸提出的這條路線——或者說是還沒來得及調兵駐守,劉濞會不會後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但在劉濞決心‘以穩妥為重’,從而否決了將軍桓霸的靈光乍現時,這一切的結局,似乎便已經注定。
“大王……”
正對著堪輿研究著,身後傳來一身文弱的輕喚,惹得劉濞不由回過身;
待看清那文士模樣的男子,隻頗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笑著招呼那人坐下身。
“周丘啊~”
“怎麼?”
“是有什麼策略,想要獻給寡人嗎?”
嘴上雖是這麼說,但劉濞的目光卻莫名躲閃了起來,就好似做了什麼對不起那文士周丘的事。
便見周丘聞言,隻滿是羞愧的跪倒在地,當即叩首一拜。
“臣無能,無法擔任軍中將、校,領兵為大王建功立業。”
“不敢奢求大王能讓臣去帶兵,隻希望大王,能賜下一枚長安朝廷的符節。”
“隻須這一枚符節,臣便必定能報答大王!”
聽聞周丘此言,吳王劉濞隻頓生一陣愧疚,望向周丘的目光,也莫名有些複雜了起來。
如今,吳國上下凡是個官身——甚至哪怕是個城門守卒,此刻都已經官升好幾級,麾下百十軍士,逢人口稱‘末將’了。
而這文士周丘,已經在吳王劉濞賬下做了許多年門客,隻是資質平庸,並沒有提過什麼有效的建議。
久而久之,劉濞便也就輕視起此人,就連這次,整個吳國範圍內的雞犬升天,都沒有帶上周丘這個門客。
此刻,見周丘如此卑微的請求自己,賜下一枚根本沒什麼實際價值的符節,劉濞愧疚之餘,便也當即應了下來。
但此刻的劉濞絕對無法料想到:這一枚符節,以及麵前這個一向被自己看不起的文士周丘,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驚喜……
···
——得了劉濞賜下的符節,周丘當晚便回了老家:下邳。
得知吳王劉濞已經舉兵謀反,下邳已然是城門緊閉,守卒嚴陣以待。
周丘卻是憑借那枚長安朝堂下發的符節,順利進入了下邳,之後又召集了自己的幾個夥伴,將下邳縣令設計殺害!
隨後,周丘召來了下邳的豪強、官吏,說:吳王的大軍,馬上就會抵達下邑!
不想死的就都跟著我,隻要立下功勞,就可以被封為王、侯!
便這般戲劇性的掌控了下邳,周丘並沒有停下腳步——一夜之間得了下邳三萬兵丁,遣人稟告劉濞一聲,旋即率軍北上。
就這麼一路打、一路恐嚇、一路召降;
待一個多月之後,周丘率軍抵達城陽國時,這支以一枚符節起家的偏軍,竟已有了十數萬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