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五萬兩!
他知道晉商富可敵國。
但他從未想過,他們竟然富有到了如此地步!這還僅僅是他們被抄出來能夠快速變現的家產!
那些他們通過票號流通在整個大明,乃至關外的巨大資金,那些他們埋藏在更深處的財富還無法估量!
“皇爺!皇爺!您怎麼了?”
王承恩看到皇帝身體搖晃,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撲上來想要攙扶。
“無妨。”
朱由檢擺了擺手,推開了他。
他緩緩地直起身子,重新站穩。
朱由檢閉上眼睛,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龍涎香與血腥味的空氣湧入他的肺部,讓他那因為極度震驚而有些混亂的思緒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王承恩。”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奴……奴婢在。”王承恩戰戰兢兢地應道。
“去把算盤拿來。”
“是……是!”
王承恩不敢有絲毫怠慢,連滾帶爬地跑向暖閣的一角,從一個專門存放文房用具的紫檀木櫃子裡取出了那架幾乎從未使用過的金絲楠木大算盤。
那算盤製作精美絕倫,邊框是百年金絲楠木,算盤的梁是整塊的黑檀木,而算珠則全是用上好的和田黑玉與白玉打磨而成。
平日裡隻是皇帝偶爾用來核算內帑開支,一件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的玩物。
但今天,它將要計算的是一筆足以改變大明國運的財富。
“你來算。”朱由檢指著禦案上那幾份仿佛有千斤之重的奏報命令道。
“奴婢……遵旨。”
王承恩顫抖著伸出手,將那架沉重的玉石算盤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張小幾上。
他拿起那幾份奏報,開始撥動算珠。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
玉石與檀木撞擊的聲音,在暖閣之中清脆地回蕩。
王承恩的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移動。
他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他在計算。
他在累加。
他在將一筆筆代表著罪惡、背叛與死亡的財富,彙聚成一個可怕的數字。
“京城,晉商商鋪,查抄,八十八萬兩……入賬。”
“京城,貪腐官員,查抄,六十三萬兩……入賬。”
“宣府,叛國將領,查抄,三十二萬兩……入賬。”
“張家口,晉商八大家,查抄……三百四十五萬兩……入賬。”
算盤,停了。
王承恩看著算盤上最終顯示出的那個,長得讓他眼暈的數字。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嘴唇哆嗦著,臉色比剛才的朱由檢還要蒼白,毫無血色。
他不敢說出那個數字。
因為那個數字,已經超出了他作為一個奴婢所能理解和承受的極限。
“說。”
朱由檢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王承恩渾身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他噗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用充滿了敬畏與恐懼的聲音,顫抖著報出了那個最終的結果。
“回……回皇爺……”
“此次,京師、宣府、張家口,三地聯合查抄所得,共……共計……”
他的聲音在這裡卡住了,仿佛喉嚨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
“共計,白銀五百二十八萬兩!”
五百二十八萬兩!
當這個數字,終於從王承恩的口中艱難完整地吐出時。
整個暖閣像是驟然被搬到了冰天雪地裡一般。
仿佛連那燃燒的燭火,都因為這個數字所帶來的巨大壓力而在這一刻凝固了。
朱由檢靜靜地站著。
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身體抖如篩糠的王承恩。
過了許久。
朱由檢才開口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乾的問題。
“王承恩,你掌管內廷文書,最是清楚。”
“你告訴朕,去年大明一年的國庫歲入總計是多少?”
王承恩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明白皇帝為何有此一問。
但這個問題,早已刻在了他的骨子裡,是他每日都要麵對最頭疼的現實。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皇爺,去年刨除各地衛所屯田、皇莊、藩王祿米等不入國庫之收入。天下兩京一十三省上繳戶部之田賦、鹽課、商稅、關稅等各項正項收入,總計白銀四百八十三萬七千兩。”
說完王承恩自己也愣住了。
四百八十三萬七千兩。
五百二十八萬兩。
一個是擁有兩京十三省億萬軍民的龐大帝國,辛辛苦苦一整年的所有收入。
一個是他這位年輕的皇帝,僅僅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從一群國家的蛀蟲身上割下來的腐肉。
後者竟然比前者還要多出了整整四十四萬三千兩!
而且,這還隻是這些家族初步刮出來的‘已知’財富!
荒謬!
這是何等的諷刺!
王承恩終於想明白了這一點。
他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將頭更深地埋了下去,恨不得能鑽進地毯裡,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一口。
朱由檢笑了。
他終於笑了。
是這兩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容。
久違的輕鬆。
一個窮困潦倒四處舉債的家長,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坐擁金山之後,那種如釋重負的喜悅。
其實朱由檢一直明白。
為什麼他想做任何事,都沒錢。
為什麼國庫永遠都是空的。
為什麼他這個天下之主,活得像個天下最窮的乞丐!
“嗬嗬……嗬嗬嗬嗬……”
朱由檢緩緩地走回禦案。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幾份冰冷的奏報,內心前所未有的清晰與通透。
仿佛有一道光刺破了他眼前重重的迷霧,讓他第一次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真實麵目。
他看著這五百二十八萬兩這個數字,這不僅僅是一筆財富。
這是他登基以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
是可以讓他將自己所有的意誌都貫徹下去最堅實的基礎!
有了這筆錢。
這支隻知忠於他一人的新軍,可以擴軍了!
打造一支足以踏平任何不臣之地的鐵流!
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
而不再需要看內閣的臉色,也暫時不再需要聽戶部的哭窮,不再需要為了區區幾十萬兩的軍費,而與那些所謂的股肱之臣在朝堂之上爭論不休!
這才是皇帝!
這才是真正的中央集權!
不是靠朝堂上的辯論,不是靠聖人的道理,不是靠那些虛無縹緲的道德文章。
而是靠實實在在的錢袋子和刀把子!
誰的錢多,誰的刀快,誰的道理就最大!
這就是這個世界,最真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