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愈發地冷靜。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在乎裴申是不是不愛她了,是不是在外麵跟彆的女人有染了。
她隻是無法忍受自己勞累八年的結果,是被人帶著鄙夷的語氣說,你所做的毫無價值。
那這八年她算什麼?
她道:“你如今也隻能拿靈根說事了。這八年來,你吃的、穿的、用的,甚至去靈越宗的學費,在裡頭擺宴請客,人情往來,花的都是我夙興夜寐賣豆腐、賣竹簍掙來的錢。你還能說這些不算什麼嗎?”
裴申有些微慍,覺得薑離是在刻意跟他分清界限,道:“你是在跟我邀功嗎?你是我裴家的媳婦,掙來的錢自然也屬於裴家,我花是合情合理。況且,我也沒全用你的錢,我在宗裡每次出任務都會有酬金……”
他說到一半,忽然閉口不言。
而薑離聽到這話卻猛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你,你有賺錢?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
她一直以為裴申在靈越宗是純粹的學習修煉,不僅脫產,還需要銀錢來解決吃穿用度,打點人際關係,孝敬師傅長輩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在最困難的時候,給裴家蓋新房,所有的錢投進去,最後蓋好了四間小屋,連買菜做飯的錢也沒有了。薑離去酒樓裡打了幾日短工,累得頭昏眼花,才勉強解決吃飯問題。
就是這樣,她也沒有讓裴申在靈越宗裡有半刻囊中羞澀的時候。
裴申看一時說漏了嘴,緊張過後反而鬆了口氣。反正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也不在乎全盤托出了。
“在靈越宗的花費本就不小,身上多備些錢也無可厚非。這是我辛苦掙來的,我有權決定怎麼花,花在我自己身上理所當然。”
薑離聽到自己的聲音輕飄飄的:“如果家裡人沒錢吃飯了呢?”
“不是有你嗎?你賣豆腐和竹簍不是賣得挺好的嗎?”
薑離深深閉上眼。
內心無法用憤怒來形容,她這並不是憤怒,而是終於看清一個人後極度的失望和疲累。
她竟然愛過這樣的人,太惡心了。
她竟然對這樣的人付出至此,太蠢了。
薑離搖搖欲墜地站起來:“和離,和離……我受不了了。”
裴申實在無法理解薑離。他今天隻是把一切都說開了而已,實際上說開和未說開都是一樣的,日子沒有任何區彆。
她都這樣過了八年了,怎麼就突然受不了了?
裴申攔住薑離,道:“我是不會和離的,和離之後你還能去哪?你無處可去的,你的丈夫和兒子都在這,這裡才是你的家。彆鑽牛角尖了,咱們還是和從前一樣不好嗎?”
薑離抬起頭看向裴申,她眼睛裡遍布血絲,目光中帶著凜冽的恨意,裴申被她看得心裡一驚。
薑離什麼也沒說,推開門,看見田氏站在門口偷聽,看起來聽了有一會兒了。
田氏起來後本是想訓斥幾句薑離昨夜沒給她按腰的,但聽到他們的談話後便覺得按不按腰已經不是重點了。
幾年下來,薑離這個兒媳婦做得她基本上還算滿意,肯吃苦,能賺錢,把丈夫兒子還有婆母伺候得很好,甚至左鄰右舍都知道他們老裴家有個能乾的兒媳婦。
可現在她要和離,那就超過她的底線了。
田氏絲毫不尷尬,端著架子走進來,對裴申悠悠道:“隨她去吧,這和離書她一日拿不到,她便一日是我裴家的媳婦。若是走遠了,我們一報官,官差也會把她送回來的。”
說罷她胸有成竹地瞥了眼薑離,而裴申聽到田氏這麼說,也放心下來。
薑離諷刺地笑了一聲,原來天底下根本沒有心疼兒媳婦的婆母,平日裡對她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為有利可圖罷了。
八年真心全都喂了狗。
薑離一步一步地走出裴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隻知道她要立刻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
她靈魂出竅般地走在街上,有一起出攤的熟人見到她,笑著問:“小薑,今兒個怎麼不出攤呀?”
旁邊的人笑道:“哎,你不知道啊,她兒子前兩天測出來是個極品單靈根,人家昨個剛在家裡擺了三桌酒呢,哪有時間出來擺攤啊!”
“哦哦,差點沒想起來。說起來,裴申也是咱們這有名的修士了,小薑啊不僅嫁了個好丈夫,還有個好兒子,以後就等著享福吧!”
薑離擠出一個笑容來。人人都說她嫁得好,命好,可其中苦澀又有誰知?實在不想虛情假意地應付,薑離點點頭便離開了。
又失魂落魄地走了兩條街,正茫然迷失方向時,一個小男孩忽然衝過來抱住薑離的腿。
薑離嚇了一跳,低頭看過去,這小男孩唇紅齒白,模樣精致,兩隻眼睛圓溜溜黑漆漆的,像個小狗一樣,靈氣至極,此刻正很好奇地盯著她看。
薑離不明所以地被他看了一會兒,見他又貼近自己用力嗅了嗅,好像在聞自己的味道,便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小男孩抬起頭,問:“你是我母親嗎?”
薑離低落的心情被打亂,失笑道:“我不是你母親。”真是個奇怪的小孩,他不認識自己的娘親嗎?
小孩很快給出了解釋:“哦,我沒有母親,但是我見過我父親畫的畫像,和你很像。”
這句話背後隱藏的故事便很複雜了,薑離出於禮節沒有多問,許隻是長得像罷了。
薑離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有異色,便道:“你和你父親走丟了嗎?我帶你去找他吧。”
孩子不見了,做父親的一定很著急。
“我父親閉關了,我偷溜出來的。”小孩說罷又把薑離拽得蹲下來,埋進她的懷抱,小狗一樣反複嗅聞著:“你真的不是我的母親嗎?我覺得你的味道我小時候聞過。”
薑離無奈:“我不是你母親。你一個人不安全,我帶你去找你父親吧。”
說著她就準備起身。
可小孩卻說:“我不想回去,那裡無聊死了。”他忽然又抱住薑離的腿,很歡喜地說道:“你做我母親吧,我喜歡你。”
薑離:“?”
這……怎麼還有人半路認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