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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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頓了頓,仿佛訝然,隨即想到了什麼,緩緩一笑,卻有咄咄逼人的氣勢:“你以為我是誰?”

如此胸有成竹的篤定,教沈幼宜輕輕吃了一驚,狐疑打量他露出的半張麵容,她該認識他麼?

似乎是有點熟悉,但她確實不記得。

他語氣從容,可神情卻不是如此,那是雄獅狩獵前巡視獵物的目光,眼睛將她牢牢鎖住,已是誌在必得,卻不急不緩地向她靠近,步伐悠閒。

明明這一切都是寧和的,卻又暗伏危機。

石上還沾著晨露水汽,他前逼一步,沈幼宜就隻能後退一步,直到觸到那片冰涼濕冷,內心才生出一片絕望。

從小到大,對她有過非分之想的男子不計其數,這些男子大多用一層文質彬彬的外表包裹住自己的欲望,待她客氣謙和,卻常在無人處暴露出衣冠禽獸的一麵。

他最好隻是這些有色心沒色膽男子的同類,而不是……衛貴妃從前的相好之一,和太子一樣找她算賬。

那真是夠要她性命!

沈幼宜目光落在周圍的石子上,終於選到一塊中意的,正要一個踉蹌,順勢倒下去,那人卻手疾眼快,伸手握住她一臂,教她倒也倒不下去。

麵具後的眉似乎蹙起,那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語氣稍重了些:“胡鬨!”

沈幼宜氣結,就見一回麵,他凶她兩次了!

太子都沒對她這麼凶過,他憑什麼!

她用力一掙,就從他手中脫身出來,儘管胸口起伏不定,還是垂下眼客氣道:“我猜閣下是蘭陵王。”

歌戲以麵具遮臉,源自北齊蘭陵王,這位名將膽勇無雙,可惜貌若婦人、風姿甚美,不足以威懾敵軍,皇帝以武功禦天下,於舞樂上也有所偏好,宮中常演蘭陵王入陣曲。

不過,沈幼宜暗自腹誹,蘭陵王以麵具遮身是為殺敵立威,眼前這人穿著蘭陵王的麵具戲服,隻怕是要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男子頷首,微微一笑:“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她見對方並不否認,顯然不欲以真身示人,清了清嗓子,詰問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人目光湛湛,似饒有興致,從善如流問道:“你是誰?”

沈幼宜鬆了一口長氣,連眼睛都恢複了些靈動的活氣。

原來這人不認識她。

那還有什麼可和他說的!

“我、我是此處侍花的宮人……”

沈幼宜抬起眼,提了裙擺上前兩步,怯生生朝他投去一瞥,她本就容色嬌美,即便哭得狼狽,此刻稍用幾分心思,便惹人憐愛得很。

她小心地同他保持約三四寸的距離,然而她身前豐腴可觀,輕挪轉身之際仍不免有些許碰觸。

嬌柔的一痕雪,似懸崖枝頭的春色,風情無限,又若即若離,挑逗引誘著路人采擷。

就連那人也不免微微失神。

然而不及他伸手采摘折枝,欲語還休的女郎忽而惡狠狠起來,雙臂使力,將他向裡一推。

“為老不尊的登徒子!”

她猶不解恨,但扭過頭來,見對方竟沒被她推動,被嚇了一跳,僵在原地動也動不了。

好在對方沒有追趕的意思,隻是若有所思地打量審視著她。

沈幼宜一時罵不出更解氣的話,隻得“呸”了一聲去晦氣,才慌不擇路地逃走,消失在一片翠綠的薄霧中。

陳容壽與禦前的內侍都遠遠候著,服侍元朔帝時須得謹慎小心,可今日園中景致怡人,幾位天子近侍也放鬆了緊繃著的那根弦,輕聲交談說笑。

這數月裡他們日日提心吊膽,今日總算能盼得雲開,雖說中途有些許曲折,可誰料天時地利人和,竟還是成了。

陛下侍奉太後前往道觀,中途折返,思忖片刻,竟未到聽戲的惠風亭去,而是來了勤政樓登高望遠。

他們心下發急,卻又不敢輕易開口試探聖意。

估摸著時辰,貴妃應當已經從瑤光殿偷溜出來,陛下既然有意俯就,萬一晾著太久……貴妃那邊又出了變故可如何是好?

樓閣隱在朝霧之中,披霞流光,登樓遠眺,如居九重宮闕,俯瞰茫茫雲海,令人心曠神怡,正當他以為陛下改了主意時,卻聽元朔帝輕聲笑道:“朕還是第一回做這樣沒臉的事。”

被一個滿口甜言蜜語的女子戲弄,竟又期待著她回到身邊。

陳容壽屏氣斂聲,皇帝並非要下人答些什麼,他也不好輕易張口。

貴妃被拘在瑤光殿裡是皇帝的意思,可要誘貴妃出來,沒有他們這些人揣測聖心,單憑歲朝一人又如何敢呢?

明知貴妃偷溜出來或許存了偶遇聖駕的心思,也可能沒有。

以貴妃的性子來瞧,她確實很愛出來遊逛。

但瑤光殿的消息傳過來後,陛下沉吟片刻,竟還是默許了。

教天子等候一個嬪妃的勾引,這種事當然沒臉透頂,可隻要貴妃不曉得,他們做奴婢的又如何敢多嘴半句?

可聖駕還沒有起身的意思,那一聲聲悲泣就穿破雲霄,擾得人心神不寧。

從高樓俯瞰,那小小的一團蜷縮在一處隱蔽的角落,似綠意盎然中生出一朵嬌豔的芙蓉,可這女子哭得肝腸寸斷,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會像個孩子般不顧顏麵地放聲大哭。

是因為在園中尋了一圈,沒有尋到天子蹤跡,委屈難過,惱羞成怒,氣得不成樣子麼?

哪有失寵嬪妃試圖偶遇不成,就在外麵哭得毫無體麵?

陳容壽心驚膽顫,倒不完全是為樓下的“宮人”,而是元朔帝。

勤政樓高近百尺,皇帝俯身時竟有大半探出欄杆!

好在就在內侍們跪下勸諫前,元朔帝已收回手來。

天子負手而立,靜靜聽了幾息的工夫,眉峰漸攏,可嚴峻的神色漸漸柔和,不似被擾了清靜的煩躁。

更近於一種無奈……甚至是妥協。

陳容壽不敢再細想,他小心望向元朔帝,正要詢問是否將貴妃請上來問一問,卻見天子輕輕闔上眼,吩咐道:“更衣。”

……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派去打聽緣由的小黃門已經回來,陳容壽聽後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唇邊掛了些笑意。

要不怎麼說後宮佳麗之中,衛貴妃最會迎合上意,兩人竟皆是反其道而行之,雖說貴妃娘子猜得不是十分對,但誤打誤撞,竟也合上了。

真是天可憐見。

一名內侍頻頻向那處探頭,見陳容壽神在在地望天,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總管,陛下過去的時候也不短了,您瞧咱們要不要將錦障拉起來?”

他猶豫道:“雖說有咱們守著,可到底是在外麵,萬一有不識趣的人驚著了聖駕,咱們這罪過可就大了。”

“胡說什麼,陛下豈會在此處臨幸貴妃?”

拂塵高高舉起,陳容壽思忖片刻,又落下來。

陛下自然不會如此孟浪無度,但加上一個貴妃,就有些說不準了。

畢竟是小彆勝新婚,今春以來陛下雖很少提及貴妃,可越是這般,心底才越會在意。

就算二人冰釋前嫌,這數月的帳細細算來,也不知貴妃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他甩了一下拂塵,含蓄道:“咱們往前迎迎駕罷。”

萬一聽到了動靜,再圍幔也不遲……就是這地方潮氣重,貴人們在興頭上,一時半會停不下來,下人沒法進去鋪設枕褥,隻能備些祛寒除濕的湯羹。

誰料才迎上幾步便見元朔帝。

遮臉的麵具已經除下,陳容壽不著痕跡向天子身後瞧了瞧,極快低下頭去,掩住心底的震驚。

皇帝曉得他們心底在想些什麼,從容道:“問出什麼來了?”

本來陳容壽是有一套逢迎的說辭,可這會子貴妃就不見了,他有些遲疑地咽了回去,輕聲稟道:“有人瞧見娘子往藏書樓去,過不多時就出來了,不知怎麼就跑到這裡,應是迷了路。”

貴妃中途或許還偶遇了兩位大人,但陳容壽細想過後,還是將此事遮掩下來。

若說貴妃是因為尋不到聖駕就亂發脾氣,可皇帝今日主動俯就,已是任憑她施展手段,貴妃此刻應該伴在君側才對。

但要是說狹路相逢,那兩位臣子非但認出了貴妃,還敢給後宮的娘子氣受,這更是天方夜譚了。

且不說外人如何曉得貴妃的容貌,就是太子親信要為楊修媛出一口氣,頂撞半年前擅寵六宮的貴妃還有些可能,現如今衛娘子恩寵儘失,與這麼個年輕可憐的婦人計較,未免有失風度。

更何況沈學士雖與太子走得近些,但一向克己複禮,並非是那等莽撞無禮之徒。

元朔帝瞥了他一眼:“隻是迷了路?”

陳容壽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試探道:“陛下此次駕幸道觀聽經,嬪禦皇嗣儘數隨行,僅留貴妃在宮裡,娘子出來後沒能尋到陛下,或許又聽人議論過什麼,一時多心了。”

不過即便是他也拿不準,底下的人能議論什麼,無非是拜高踩低,說幾句尖酸刻薄的風涼話。

貴妃當日敢背著陛下服用寒涼藥物避孕,就該知道如今的下場已是陛下額外施恩。

哪怕是如今聖意回轉,那件事也沒人敢提上半句,正如利劍懸頂,明明雙方知曉它的存在,卻沒人清楚什麼時候才會再度發作。

失去天子的寵愛都不能令她低頭,嘗到世情冷暖後才不情不願地來討好,這……

帝王的心思本就曲折,若是不在意的妃妾倒也就罷了,內廷哪位娘子不盼著富貴榮華的日子,沒個壓倒儕輩的虛榮心,隻要皇帝還有寵幸的意思,這女子又肯用儘渾身解數侍奉,至於這位娘子心裡怎麼想,對君父有無情愛,那不在天子留心的事情之內。

偏偏是貴妃,教天子動了彆樣心思的娘子,她受儘寵愛,也就意味著承受了比旁人更多的苛責。

哪怕陵陽侯是她第一位丈夫又如何呢,皇帝上了心的女子,心底絕不允許再有旁人。

不過……縱然教貴妃留在行宮自省有這層意思在,可貴妃當真是為了還能過上昭陽殿裡眾星捧月的日子才來低聲下氣,又怎能哄得天子歡喜?

果不其然,元朔帝聞言沉了麵色,淡淡道:“那也是她活該。”

隻是懷間那一點殘存的馨香絲絲縷縷,纏綿而多情,勾繞在人指尖,就像剛剛,她故意用身前豐盈柔軟的地方輕輕碾過他胸腹,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絲毫不顧水麵上漾起的一層層漣漪。

她是個壞透了的女子,遇事不思如何解決,隻知道要同人睡一覺就能蒙混過關。

宴席上對他下了藥是如此,入宮後與嬪妃鬥氣心虛也是如此,甚至方才,也是有意要摔下去。

——她曾讀過禁書,好奇貴人府裡的假山為什麼要設臥榻,燕國公府就沒這種擺設習慣。

後來知道了那些於禮不合的緣由,非但不覺得可鄙下流,還伏在他胸口,眼睛亮晶晶的,像一隻乞食的小狗,央求哪日也試一試,才能真正曉得是否會比榻上更快活。

實在是不知羞,卻又可愛天真得緊,她是真心好奇,教人頭痛,但生不出半點惱。

什麼時候,不論對錯,旁人就是心裡存了氣,都要順著她、哄著她,生怕她流一點眼淚。

因此她的規矩和脾氣都越發不好。

然而她怪異之處又不僅僅如此。

便是欲擒故縱,也不必裝作與他素不相識。

如今年輕的女郎是這樣央求愛侶回頭的麼?

元朔帝低頭凝思片刻,陳容壽不知天子為何事費神,更不好驚動。

“罷了,且隨她去罷。”

陳容壽聽皇帝輕輕笑了一聲,正感莫名,卻見元朔帝搖了搖頭:“朕年紀確實也不輕了。”

被他拒絕了兩次,便惱羞成怒,年輕的女子總是心浮氣躁些。

隻要有心,同她計較這些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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