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硬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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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顆被扔進了無儘平靜深海裡小小的石子。

那片刻的慌亂很快就被一種他自己都無法理解來自於他靈魂深處、近乎於神明般詭異安寧和絕對平靜給徹底地取代了。

仿佛剛才那恐怖一幕,隻不過是一場無聊不值一提、充滿了低等生物的嘈雜鬨劇。

他拉著風信子的手,臉上又重新地恢複了那種,充滿了幸福而又傻氣的微笑。無比自然地就擠上了那輛,像一個被塞滿了沙丁魚、巨大的動罐頭一樣擁擠的公交車。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各樣混雜在一起、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複雜味道。汗味香水味,韭菜包子的味道,還有老人身上那種獨有,充滿了時間沉澱的淡淡藥味。

要是換做以前的吳桐,他現在肯定已經,因為這種充滿了壓迫感和不適感的擁擠,而變得渾身僵硬呼吸困難了。

但是現在,他卻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甚至還有閒心像一個最可靠的移動堡壘一樣,為他身邊的風信子隔開那些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充滿了惡意和無意的人潮。

很幸運地他們在車廂的後排,找到了兩個連在一起的空座位。

他像一個終於完成了護送公主任務的、忠誠的騎士,小心翼翼地先讓風信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然後他自己才在她旁邊的那個位置,安然地坐下。

他看著窗外熟悉的、卻又顯得有些陌生的街景。

他那顆,因為剛才那場充滿了超感官衝擊的意外,而變得有些混亂的大腦,正在被一種,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充滿了絕對的安寧和無限平靜的力量,給緩緩地治愈著。

然而這份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充滿了與世隔絕的寧靜,並沒有持續太久。

就在這時一個手裡提著兩三個裝滿了各種各樣,還帶著泥土蔬菜五顏六色的塑料袋,看起來剛從早市裡血戰歸來腿腳健步如飛的胖大媽,像一輛橫衝直撞的小型坦克,從那擁擠的人群中,硬生生地擠了出來。

她那雙像兩顆鑲嵌在麵團裡的黑豆一樣的眼睛,像一台最高功率的座位雷達,在整個車廂裡飛快地掃描了一圈。

然後她那充滿了勢在必得精光的視線,無比精準地,就鎖定在了那個正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像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完美的藝術品的。

——風信子的身上。

於是她開始了。

她開始了那場她已經,在這條公交線路上,上演了無數次、充滿了精湛演技和刻薄台詞的、獨屬於她我弱我有理的。

道德綁架獨角戲。

“哎喲喂!我的老天爺啊!”她像一個突然之間就被某種不知名的惡性的絕症,給擊倒了的可憐病人,發出了一聲充滿了戲劇性誇張、痛苦呻吟。

她用一隻手無比吃力地捂住了自己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老寒腿,另一隻手則像一個即將要溺水的絕望遇難者,死死地抓住了那個,離她最近冰冷金屬扶手。

她那張因為常年、充滿了算計和刻薄的生活,而顯得有些溝壑縱橫的臉上,瞬間就擠出了一個充滿了“我快要不行了”痛苦扭曲的表情。

然後,她那充滿了控訴和道德譴責的視線,就像兩把淬了毒冰冷的飛刀,狠狠地射向了依然一臉平靜地看著窗外風景的。

罪魁禍首。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點公德心,都沒有哦!”她像一個憂國憂民充滿了社會責任感的道德標兵,用一種足以讓整個車廂的人都能聽見、充滿了痛心疾首的音量進行著她那充滿了人生哲理、刻薄的賣慘演說。

“看到我這麼一個,一大把年紀,腿腳又不方便的老人家!提著這麼多沉甸甸的東西!就站在她的麵前!她竟然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安安心心地坐在那裡!看風景!”

“你說說!這像話嗎?!啊?!這要是換做我們那個年代!看到老人上車,那可是要搶著讓座的哦!哪像現在的這些小姑娘哦!一個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模人樣的!心腸怎麼就那麼硬呢?!啊?!”

“我這把老骨頭哦!真是不中用了哦!站一會兒,就感覺這腰啊,腿啊,都不是自己的了哦!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下一站哦!要是就這麼嘎的一下,死在了這車上!那可就真是造孽了哦!”

要是換做以前的吳桐,麵對這種情況。

他肯定早就已經在一瞬間就漲紅了臉。然後,在心裡窩著一肚子的火,和一百句想要罵人的臟話。但是表麵上卻還是會因為不想惹麻煩,也因為那該死的從小就被教育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而隻能無可奈何自認倒黴地站起來,把座位讓給這個該死惡心的老太婆。

但是現在。

他隻是安安靜靜地,聽著那個該死的老太婆,那充滿了刻薄和算計、像一隻最煩人的蒼蠅一樣嗡嗡嗡聒噪的噪音。

然後他那雙黑色平靜,深不見底的瞳孔裡,緩緩地不受控製地升騰起了一絲絲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冰冷仿佛隻要他想,他就可以在下一秒就讓那隻聒噪的蒼蠅,永遠地閉上嘴的。

淡淡的殺意。

但是那絲來自於非人本能的、冰冷殺意,很快就被另一股,來自於他的人性深處的、更加強大充滿了善良和隱忍的力量,給強行地壓了下去。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

用一種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充滿了某種,居高臨下的、仿佛是在看著一隻正在進行著滑稽表演、渺小可悲的蟲子、充滿了絕對的平靜和冷漠語氣。

對著那個進行著她那,充滿了精湛演技的賣慘表演的胖大媽淡淡地說道。

“您,坐吧。”

那個成功搶占了道德高地和物理座位的胖大媽,在安穩地坐下之後依舊沒有要消停的意思。

她那雙充滿了刻薄和挑剔的黑豆眼,開始在她麵前這個打扮得不合她主流審美、看起來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年輕女孩身上,來來回回地進行著充滿了冒犯的、淩遲般的審視。

然後,她那張因為常年的怨天尤人而向下撇著的嘴角,又一次地開啟了她那充滿了偏見和無知的“潮流點評”大會。

“哎喲喂,我說現在的這些小年輕哦,真是一個比一個會作妖哦!”她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子,在擁擠的車廂裡來來回回地刮著人耳膜,“你看這頭發,染得跟個白毛妖怪一樣!還有這眼睛!戴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美瞳哦!紅得跟個鬼似的!大白天的也不怕嚇死人哦!”

“一看就是那種,天天不學好,就知道在外麵瞎混的小太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父母,這麼倒黴哦,養出這麼個不省心的玩意兒!”

“你看她穿的這個裙子哦,白是挺白的,但是這料子一看就很廉價嘛!還有那鞋子!一看就是地攤上,十幾塊錢一雙的塑料貨!真是可惜了這張臉哦!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就是這品味哦,嘖嘖嘖……”

她那充滿了羞辱和鄙夷的、像一堆發了餿的垃圾一樣的惡毒話語,就那麼毫無遮攔地,傾瀉在風信子的身上。

但是,風信子,沒有任何的反應。

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她依舊是那個姿態,安安靜靜地像一尊與世隔絕的完美的雕像,側著頭看著窗外那些飛速倒退、模糊的街景。

那些,惡毒的充滿了人類的愚蠢和偏見的噪音,對她來說就跟車窗外,那毫無意義的汽車鳴笛聲一樣。

連在她那顆冰冷核心裡,留下一絲絲數據波動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她不在乎。

除了她的吳桐,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渺小、可悲、充滿了低級趣味的碳基生物,對她的任何看法和評價。

對她來說,都隻不過是一些無意義的、可以隨時被後台清理掉的。

——背景板的,雜音。

但是她不在乎。

不代表……

他也不在乎。

吳桐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異樣。

他依舊是那個表情,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絲因為即將要開始一場,充滿了期待的超市約會,而留下來淡淡的幸福的微笑。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像一個,最可靠也是最沉默的守護者。

他那雙黑色的、平靜得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一樣的眼睛,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個,還在對著他最心愛的珍寶,噴射著惡毒唾沫星子的、可悲、聒噪的“蟲子”。

然後,他那深不見底的瞳孔裡,那絲剛剛才被他,用人性給強行地壓下去的、冰冷的殺意。

又一次地,像一團被澆上了汽油的、死灰複燃的火焰。

以一種,比之前濃烈了百倍的、充滿了絕對的冰冷和不容置喙的姿態。

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一路無話。

聒噪的“蟲子”,在兩站之後就提著她那充滿了戰利品的塑料袋,心滿意足地罵罵咧咧地下車了。

而吳桐和風信子,也安安靜靜地下了車。

夏日的午後陽光毒辣得,像一根根,燒紅了的針刺在人的皮膚上。

吳桐牽著風信子的手,走在那片被曬得滾燙幾乎能煎熟雞蛋的人行道上。

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麼的,平靜而又溫柔。

仿佛剛才在車上發生的那場,充滿了惡意、單方麵的羞辱,隻不過是一場無聊的幻覺。

然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停下了腳步。

他鬆開了牽著風信子的手。

然後無比自然地,將手伸進了自己褲子口袋裡。

摸索了一會兒。

然後掏出了一枚,因為被他裝在口袋裡太久,而沾染上了他體溫、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一元硬幣。

他將那枚溫暖的硬幣,夾在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之間。

然後像一個即將要在自己最心愛的觀眾麵前,表演一場充滿了驚喜魔術優雅魔術師。

他轉過頭,對著那個正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平靜和無限的縱容的眼神看著他的風信子,露出了一個充滿了某種神秘、調皮的微笑。

然後他猛地一揚手。

就那麼隨手地將那枚,承載著他那冰冷的殺意的硬幣。

朝著遠處那個,正在人行道的儘頭等待著紅綠燈的、那個剛剛才侮辱了他最心愛的珍寶、那個可悲“蟲子”的方向。

輕輕地扔了出去。

那枚硬幣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充滿了隨心所欲毫不起眼的銀色拋物線。

然後“叮”的一聲,無比精準地落在了那個正在路邊專心致誌地玩著手機、一個年輕人的眼前。

年輕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東西,給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地一哆嗦。

他手裡的手機“啪”的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手機在掉落的瞬間,無比巧合地又砸在了一隻正從他腳邊路過的、無辜流浪貓的尾巴上。

那隻流浪貓在一瞬間就發出了“哈——!”一聲充滿了驚恐和憤怒、淒厲的尖叫。

然後像一顆被瞬間點燃了引信、不受控製的毛茸茸炮彈!

嗖的一下!就竄上了旁邊那棵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枝繁葉茂的行道樹上!

它那充滿了驚恐、橫衝直撞的動作,不可避免地就撞到了那個,早已經被白蟻給蛀空了的、一個巨大、廢棄的馬蜂窩!

那個搖搖欲墜的馬蜂窩,在這一刻終於不堪重負。

它像一個被執行了斬首的死刑犯腦袋,從那根脆弱的樹枝上啪的一聲,就掉了下來。

然後無比精準無比巧合地,就砸在了那個正在樹下悠閒地抽著煙,一個正在等活兒的裝修工人的頭上。

那個裝修工人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一塊,從天而降的板磚給狠狠地悶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就發出了一聲,充滿了憤怒和痛苦的咒罵!

然後他手裡的那根剛剛才點燃的香煙,就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撞擊而脫手而出!

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充滿了宿命帶著火星的弧線!

然後無比精準地,無比巧合地就掉進了那個停在路邊一輛早就已經被明令禁止,正在非法地給一家小餐館,輸送著煤氣的那輛充滿了安全隱患破舊煤氣罐車的排氣管裡。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隻聽見轟——!!!!!!一聲,震耳欲聾、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給撕裂的、巨大的爆炸聲,瞬間就響徹了整條街道!!!!

那輛充滿了安全隱患的煤氣罐車,像一個,被瞬間引爆了巨大充滿了火焰的炸彈!

在一瞬間就將方圓百米之內的一切,都給卷入了一片,充滿了死亡和毀滅炙熱的火海之中!!!!

而那個剛剛才罵罵咧咧地,走到了馬路對麵、那個提著塑料袋準備要回家給自己的孫子做一頓豐盛的午餐,那個該死聒噪的胖大媽。

她甚至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被那股迎麵而來的、充滿了絕對的毀滅力量炙熱的衝擊波。

給瞬間就掀飛到了半空中。

然後像一片在十二級的颶風中,被徹底撕碎無助、破敗的爛葉子。

在空中翻滾著燃燒著尖叫著。

最後啪嘰一聲,無比淒慘地摔在了幾十米開外的、那片早就已經被燒得焦黑、充滿了扭曲金屬和破碎玻璃的。

——廢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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