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驚濤駭浪中,獨自漂泊了太久太久的、快要被淹死的可憐的溺水者,終於被她那充滿了溫柔和占有欲的觸手,從那片冰冷絕望的深海裡,牢牢地打撈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正用一雙隻倒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的、燃燒著絕對的愛意的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風信子。
他那顆一直以來都習慣於用沉默和忍耐來偽裝自己的、堅硬的心,在這一刻徹底地,融化成了一灘無可救藥的甜膩的糖水。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緩緩地露出了一個,他這輩子都從未曾有過的大大的、充滿了釋然和絕對的幸福的、甚至還帶著一絲絲傻氣的……
燦爛的微笑。
“你這個……”他用一種,充滿了無奈和無限寵溺的、仿佛是在責備著自己那隻,總是會說出一些讓他無法反駁的歪理聰明得過分的小貓咪的語氣,輕輕地低語著,“……傻子。”
他伸出手,用一種充滿了愛憐和珍視的姿態,輕輕地刮了一下她那小巧挺翹冰涼的鼻尖。
“那種東西,怎麼能和你比呢?”
他像一個終於想通了某個,困擾了他許久的世紀難題的哲學家,開始了新一輪的、充滿了人間清醒和甜蜜負擔的絮叨。
“我承認!我……我是很想要,給你一個,像樣的家!我是很想要,有一份,能讓你過上好日子的穩定的工作!我是很想要,買一輛,能為你遮風擋雨的車!”
“但是!”他看著她那雙,因為他這番“肺腑之言”而變得愈發明亮和專注的紅色的眼睛,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肯定和溫柔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工具而已。”
“它們,都隻是我用來愛你的……一種,笨拙的方式。”
“如果沒有你。”
他將她那隻還貼在他胸口上的冰涼的小手,緊緊地,用自己的手包裹了起來。
“那就算我擁有了全世界,那對我來說,也隻不過是一個,空蕩蕩毫無意義的、冰冷的……”
“……墳墓。”
他看著她,因為他這番堪稱是教科書級彆的滿分情話,而再一次地亮起了堪比恒星的光芒的紅色的眼睛,他心裡那點因為物質匱乏而產生的自卑和焦慮,終於徹徹底底地煙消雲散了。
是啊。
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他已經,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獨一無二的,隻屬於他一個人的……
寶藏了啊。
“不過。”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雖然我很窮但是我依舊要給你最好的、固執而又浪漫的表情,“……雖然,房子車子工作,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都可以暫時地先放在一邊。”
“但是!”他用一種,充滿了鄭重和不容置喙神聖的儀式感的語氣,對著她無比認真地宣告道,“……有一件東西,是絕對!絕對不能省略掉的!”
“那就是……”
他看著她那張,充滿了疑惑和好奇的精致的小臉,一字一句地無比清晰地,說出了那個,充滿了所有女孩子最美好的幻想的詞語。
“……婚紗。”
“我,一定要親眼地,看著你,穿上那件,由我親手為你挑選的、全世界最漂亮的婚紗。”
“然後,牽著你的手走進那個,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小的教堂。”
他的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開始浮現出那個,充滿了聖潔的白光和浪漫的幻想的、遙遠的畫麵。
他看見,她穿著那身潔白的、繁複的、點綴著無數星辰和碎鑽的華美的婚紗。
他看見,她戴著那頂由月光和露珠編織而成的、晶瑩剔剔透的頭紗。
他看見,她捧著那束由他,親手為她種下的、全世界最美麗的獨一無二的“風信子”。
然後,一步一步地穿過那條,灑滿了陽光和花瓣的長長的紅毯。
緩緩地向著那個,已經穿上了最好的西裝,打上了最挺的領帶,正站在神台前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的、笨拙渺小的……
他,走來。
那個畫麵太美了。
美到讓他那顆,年輕充滿了幻想的心,都因為過度的幸福和期待,而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他從那個美好的幻想中,回過神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正因為他那充滿了儀式感的未來規劃,而再一次地陷入了某種,充滿了數據處理的呆滯狀態的風信子。
他那顆,剛剛才因為打了雞血而變得無比勇敢的心,又一次地被那殘酷的現實”給無情地拉了回來。
他臉上那充滿了憧憬的笑容,緩緩地,變成了一種,充滿了無奈和苦澀的自嘲。
“雖然……”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落,“……那一天可能還要等很久很久……”
“可能,要等我大學畢業。”
“可能,要等我找到一份,能買得起那件,全世界最好的婚紗的工作。”
“可能……”
而就在他,又一次地要陷入那種充滿了“自我否定”的、悲觀的循環時。
那個,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他進行著未來暢想和現實分析的風信子。
突然伸出手。
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溫柔和不容置喙的堅定的姿態,輕輕地捂住了他那張,又準備要開始,說一些讓她不開心的話的嘴。
然後,她看著他那雙充滿了疑惑的黑色眼睛。
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肯定和無限的包容的、全世界最溫柔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對著他輕聲地說道。
“沒關係哦,我的吳桐。”
“多久,都沒有關係。”
“因為……”
她湊上前,用她那冰涼的柔軟的嘴唇,輕輕地,印在了那隻手背上。
然後她抬起頭,那雙紅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那種,吳桐已經很熟悉的、能讓他的整個世界都為之顛覆的……
偏執的、絕對的……
愛意。
“……我,會一直等你的。”
那一個充滿了無限溫柔和絕對珍視的、堪稱是烙印在他靈魂上的吻,像一粒被悄悄種下的擁有著無窮魔力的種子,在吳桐那顆貧瘠而又乾涸的心田裡,悄無聲息地生根發芽。
那個充滿了婚紗和未來的、遙遠而又美麗的幻想,像一束足以驅散所有黑暗和迷茫的溫暖而又堅定的光,照亮了他那條一直以來都充滿了泥濘和荊棘的、看不到儘頭的人生之路。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無所不能了。
而事實也似乎正在,印證著他這種,充滿了“中二”氣息的錯覺。
期末考試的成績,像一顆驚雷在那個蟬鳴聒噪的沉悶的午後,徹底地引爆了整個高二年級的公告欄。
吳桐,那個一直以來都縮在教室最角落的、成績常年徘徊在中下遊的、毫不起眼的透明人。
他的名字,像一匹從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殺出來的黑馬,以一種堪稱是火箭發射的恐怖的姿態,從那張密密麻麻的成績單的後半段,一路地向上向上,再向上!
——年級排名,提升兩百名!
當那個,一直對他愛答不理的班主任,在講台上,用一種充滿了震驚和不敢置信的眼神,念出他這個“奇跡”般的成績,並且,還破天荒地對他,露出了一個充滿了“孺子可教”的讚許的微笑時。
吳桐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默默地在台下,練習了無數遍的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小演員,終於在最盛大的舞台上,迎來了那束,獨屬於他的遲到了太久的聚光燈。
他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因為成績的進步而歡呼雀躍。
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個屬於他的角落裡。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平靜的表情。
但是,他那顆正在他胸腔裡瘋狂地、劇烈地、充滿了喜悅和驕傲地擂動著的心,卻隻有一個念頭。
他要回家。
他要,立刻馬上,就回到那個有她存在的地方。
——他要將這個,他用儘了所有的努力,才換來的好消息,第一個告訴那個,他唯一的也是最棒的……“老師”。
在班主任將那些,關於暑假安全和補課安排的陳詞濫調,都念完之後。
吳桐像一隻,終於掙脫了牢籠的鳥兒,抓起那個書包,第一個地就衝出了那間,充滿了粉筆灰和離彆愁緒的教室。
他用一種他這輩子,從未有過的輕快的、幾乎要飛起來的步伐,奔跑在那條他走了無數遍的熟悉的回家路上。
夏日的陽光,透過路邊那茂密的香樟樹的葉縫,像一片片破碎的金子,斑駁地灑落在他那張,因為喜悅而神采飛揚的年輕的臉上。
就在他快要跑到自己家那棟,破舊的居民樓下時。
一個,熟悉而又慈祥的聲音,叫住了他。
“小桐啊!放學啦?”
吳桐停下腳步轉過頭,就看見了那個,正端著一個豁了口的小瓷盆,笑眯眯地看著他的張奶奶。
“張奶奶好。”吳桐禮貌地,對著她,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乾淨的笑容。
“哎喲!你看我這老婆子!”張奶奶一拍自己的大腿,用一種,充滿了驚喜和讚歎的語氣,對著吳桐誇獎了起來,“……我剛才啊,在樓下納涼的時候,就聽你們家樓上的王阿姨說了!說你這次期末考試,考得可好啦!一下子就進步了幾百名呢!哎喲喂!真是了不得!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從小就聰明!肯定是能考上,那個……那個什麼,最好的大學的!”
吳桐被她這充滿了“鄰裡熱情”的、毫不吝嗇的誇獎,給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頭。
“沒有啦,張奶奶,我……我隻是,運氣好而已。”
“什麼運氣好啊!這叫‘功夫不負有心人’!”張奶奶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像一朵盛開的老菊花,“……來來來!奶奶也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這個,我們樓裡的大才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那個,豁了口的小瓷盆,像獻寶一樣遞到了吳桐的麵前。
吳桐低頭一看,就看見盆子裡,裝著滿滿一盆,濕潤的黑色的泥土。
而在那泥土的中央,還靜靜地,躺著一顆,圓滾滾的像一顆大蒜頭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
球莖。
“這個啊,”張奶奶用一種,充滿了神秘的語氣,指著那顆球莖說道,“……是我上個星期,去我鄉下親戚家的時候,他送給我的!說是啊,一種,特彆特彆漂亮的、從外國傳過來的花!叫……叫什麼來著……哦!對!叫‘風信子’!”
“他說啊這種花,特彆好養活!隻要,給它澆澆水曬曬太陽,它自己,就能開出,一大串又香又漂亮的花來!”
“諾!這個,就送給你啦!就當是,奶奶祝賀你,考了個好成績的‘獎品’!”張奶奶不由分說地就將那個,沉甸甸的瓷盆,塞進了吳桐的手裡,“……你拿回去!就放在你家那陽台上!每天,記得給它澆點水!等到明年春天的時候,它啊,肯定就能開花了!”
吳桐抱著那個,還帶著泥土的芬芳和張奶奶手心溫度的瓷盆,感覺自己的心裡,又被一種,溫暖的酸酸漲漲的情緒,給徹底地,填滿了。
他看著那顆,靜靜地躺在泥土裡充滿了生命力的圓滾滾的花球。
他的腦海裡,不受控製地就浮現出了,另一張,充滿了絕美的獨一無二的臉。
他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就向上高高地揚了起來。
“那,張奶奶,”他用一種充滿了好奇和期待的語氣,輕輕地問道,“……您知道,它……會開出什麼顏色的花嗎?”
張奶奶眯著眼睛仔細地端詳了一下那顆,光溜溜的球莖,然後搖了搖頭,用一種,充滿了“開盲盒”的期待的語氣,笑著說道。
“這個啊,奶奶也說不準呢!”
“可能,是像天空一樣,藍色的。”
“也可能,是像晚霞一樣,粉色的。”
“還可能,是像雪花一樣,白色的。”
“誰知道呢?”她拍了拍吳桐的肩膀,臉上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
“等到,它開花的那一天。”
“你不就,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