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密不透風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金屬風暴,在持續了足足有半分鐘後,終於因為彈夾的清空而漸漸地停歇了下來。
硝煙彌漫的房間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那些端著槍的武裝人員,全都像見了鬼一樣,用一種充滿了極致恐懼和不敢置信的眼神,死死地瞪著那個,毫發無傷地依舊靜靜地矗立在房間中央的龐大的怪物。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三觀被徹底顛覆後的崩壞和絕望。
而那隻怪物隻是緩緩地,將那顆巨大的血紅色的眼睛,從那些已經被它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詐騙犯”身上移開。
然後,它用一種像是在看一群,打擾了它進餐的嗡嗡作響的煩人的蒼蠅般的冰冷的充滿了不耐煩的眼神,看向了門口那群還在不停地發抖的武裝人員。
“……真吵。”
那充滿了混亂和扭曲的非人混響,又一次冰冷地響了起來。
然後——
它動了。
她整個身體突然像被高溫融化的蠟塊般崩解開來,猩紅如血的凝膠狀物質瞬間湧出,如同漲潮的海嘯般以鋪天蓋地之勢蔓延開來!
“啊——!!快跑啊!!”
那些武裝人員終於從那種被極致恐懼所支配的僵硬狀態中掙脫了出來!他們發出了充滿了絕望的嘶吼,轉身就想向著樓下逃去!
但是……
已經來不及了。
那猩紅的潮汐凝膠如同擁有生命般,帶著黏膩的聲響迅速包裹了每一個奔逃的身影。慘叫聲在凝膠觸碰到皮膚的瞬間戛然而止,血肉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消融在那片不斷湧動的猩紅之中,隻留下衣物碎片在凝膠裡微微沉浮。
“轟隆——!!!”
一聲,足以讓大地都為之震顫的巨響!
那棟破舊的小樓,就像一個被巨人一腳踩扁的脆弱的紙盒子一樣,在一瞬間就轟然倒塌!
無數根,巨大無比的、布滿了吸盤和利齒的暗紅色觸手,像一條條從地獄深處鑽出來的巨蟒,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態衝天而起!
它們像一張被無限放大的血腥的蜘蛛網,在一瞬間就將整個電詐園區,連同裡麵所有,活著的會呼吸的充滿了恐懼的“蛋白質”,都完完整整地密不透風地籠罩了起來。
無論是那些,還在試圖反抗的武裝分子。
還是那些,早就已經被嚇破了膽的詐騙犯。
甚至,還包括那些被關押在其他房間裡的被稱為“金豬”的、無辜或者不那麼無辜的受害者……
在這一刻,在這張由怪物的身體所構築的巨大的絕望的“天羅地網”麵前,他們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最渺小的最無助的、等待著被最終審判的……
籠中之鳥。
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單方麵的殺戮和吞噬,正式地拉開了帷幕。
那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戰鬥了。
那更像是一場,極其高效的充滿了冷酷的藝術感的清掃。
風信子將自己的身體,化作了這座園區的死亡本身。
她的猩紅凝膠潮汐所過之處,一切生命都被徹底吞噬,連骨骼都被分解成最細微的養分。
她用一種,近乎於優雅的姿態,將那些,還在徒勞地尖叫著反抗著、哀嚎著的“垃圾”,一個接著一個地精準地淹沒,然後,毫不猶豫地將他們的生命能量徹底吸收進那片無邊無際的猩紅之中。
整個綿北的園區,都被夷為了平地。
所有的建築,所有的植物,所有的……生命。
都在這場,持續了不到十分鐘的饕餮盛宴中,被徹底地乾乾淨淨地從這個世界上,抹除掉了。
連一滴血,都沒有留下。
當最後一個,充滿了恐懼的靈魂被它吞噬殆儘後。
那片覆蓋了整個園區的猩紅潮汐開始緩緩收斂、凝聚,最終重新彙聚成那個龐大的怪物形態,它終於緩緩地心滿意足地,停止了它的動作。
一股,前所未有的龐大到幾乎要將它的“核心”都撐爆的精純的生命能量,像決堤的洪水般,在它的身體裡瘋狂地衝刷著肆虐著。
它感覺自己就像一個,一口氣喝下了一整片海洋的快要被渴死的旅人。
那種,充滿了極致的飽腹感和滿足感,讓它那顆巨大的血紅色的眼睛,都舒服得微微地眯了起來。
它又花了足足有十多分鐘的時間,才將這股,過於龐大的能量勉強地壓縮消化,然後緩緩地重新變回了那個,看起來是那麼無害的銀發少女的形態。
她赤著腳站在那片,已經變成了一片平地的廢墟中央。
皎潔的月光,像一層聖潔的輕紗,溫柔地籠罩著她那具不著寸縷的完美的身體。
她閉著眼睛,感受著那些新生的能量,正在對她的每一個細胞,進行著飛速的徹底的重組和進化。
然後,她緩緩地睜開了那雙紅色眼睛。
那雙眼睛裡,閃過了一絲對於自己新獲得的力量的滿意的光芒。
——進化,完成了。
她現在,已經不再需要通過物理接觸,才能去修改那些脆弱的碳基生物的“認知”了。
她隻要……
一個念頭。
就足夠了。
隨即,她雙眼空洞,流露出悲傷憂鬱的氣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足足三分鐘。
因為她心愛的吳桐穿過的衣服……被她撐爆了。
她歎了口氣,嘗試為自己凝聚出一身衣服,但生長出一層泛著金屬冷光,凹凸不平的奇怪白色外骨骼,像甲殼般覆蓋在皮膚上,她皺了皺眉,放棄了這個嘗試。
她的視線,緩緩地落在了廢墟的邊緣。
在那裡,還躺著一個從頭到尾唯一幸存下來的因為驚嚇過度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年輕的女孩。
她是一個“金豬”。
風信子像一個優雅的女王,邁著步子緩緩地,走到了那個依舊昏迷不醒的女孩麵前。
她彎下腰,用一種充滿了實用主義的沒有任何多餘情緒的動作,將那個女孩身上那套,還算乾淨的t恤和牛仔褲麻利地扒了下來。
然後,她將那套還帶著彆人體溫的衣服和褲子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雖然,尺寸有點不太合身。
但是,對於她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做完這一切,她才將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個,隻穿著內衣在微涼的夜風中瑟瑟發抖的女孩身上。
她看著她,就像在看一件已經完成了自己使命的即將要被丟棄的……工具。
她甚至都懶得再多走一步。
她隻是,站在原地對著那個女孩的方向。
然後,在她的核心裡輕輕地構建了一個,充滿了“善意”的虛假的“指令”。
——你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自己被綁架到了一個很可怕的地方。
——但是,你很幸運。
——你在半路上,成功地逃了出來。
——然後,你迷路了。
——你不知道這是哪裡。
——你隻想,回家。
那個,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女孩,長長的睫毛,突然顫動了一下。
然後,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大夢初醒後的迷茫和……恐懼。
她茫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片,充滿了陌生的廢墟。
然後,她就像那個,被植入的“劇本”裡所寫的那樣,抱著自己的身體,發出了充滿了無助的細碎的哭聲。
在那片被月光籠罩的死寂得如同月球表麵的廢墟上,風信子靜靜地站立了片刻。
她閉上眼睛,那強大的感知力像一張無形的網,瞬間就覆蓋了周圍數十公裡的範圍。
確認了沒有任何多餘的“生命信號”之後,她才將目光,落在了那輛被她刻意地保留下來的停在廢墟邊緣的破舊的五菱宏光上。
那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個可以讓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她的吳桐身邊的交通工具。
但是……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具,穿著不合身的t恤和牛仔褲的完美的少女身體。
她知道,以這個形態去駕駛這輛車,會引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於是,她的身體又一次,以一種充滿了怪誕美學的方式開始蠕動變形。
骨骼在伸長,肌肉在重組。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內,那個不屬於凡塵的絕美少女,就變成了一個留著一頭雜草般黃毛的充滿了市井流氓氣息的瘦高個男人。
——正是那個被她當作“藝術品”來折磨的黃毛司機的樣子。
她甚至,還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他那副吊兒郎當的、充滿了劣質感的走路姿勢。
“風信子”,或者說是披著“阿黃”皮囊的她,走上前用一種充滿了嫌棄的姿態,拉開了那輛五菱宏光的車門。
然後,她一屁股坐進了駕駛座。
她掌握了通過吞噬讀取記憶的能力。
在吞噬那個“阿黃”的時候,她順便也讀取了他那顆可憐的大腦裡所有關於“駕駛”這個技能的記憶數據。
所以她幾乎是無師自通地,就發動了這台老舊的充滿了各種異響的鋼鐵造物。
“嗡——嗡——”
那台破舊的發動機,發出了兩聲如同瀕死的老牛般的呻吟,然後才不情不願地,開始運轉了起來。
風信子熟練地掛上檔,猛地一踩油門。
這輛可憐的五菱宏光,像一頭被狠狠地踹了一腳屁股的驢,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嘶吼,然後就帶著一陣滾滾的黃塵,衝上了那條來時顛簸得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類嘔吐的九轉十八彎的土路。
車窗外是飛速倒退的在月光下顯得陰森而又鬼魅的無儘的叢林。
車內,隻有那台老舊發動機的轟鳴聲,和……
風信子那充滿了邏輯分析和自我複盤的自言自語。
“……交易失敗。”她一邊用一種堪比專業賽車手的精準和冷酷,操控著方向盤讓這輛破車在那些坑坑窪窪的土路上,如履平地般飛馳著,一邊用那個“阿黃”的沙啞的公鴨嗓,對自己這次失敗的“出差”,進行著冷靜的總結。
“……核心目標一,‘快速賺錢’,被證實為虛假信息。該組織的行為模式並非‘雇傭’,而是‘奴役’和‘詐騙’。”
“……核心目標二,‘一個月後回家’,被證實為虛假信息。根據已獲取的記憶數據顯示,進入該組織的‘商品’,生還並回歸原本社會的概率,低於百分之零點零一。”
“……綜上所述,”她那張屬於“阿黃”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鄙夷和不屑的冷笑,“本次投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設計得極其拙劣的,充滿了邏輯漏洞的騙局。”
“人類這個物種……”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方向盤。
“……在‘自相殘殺’和‘內部欺騙’這個領域,真是發展出了一套,令人歎為觀止的高效而又肮臟的‘文明’啊。”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除了我的吳桐……”
一提到那個名字,她那雙眼睛裡才閃過了一絲,獨一無二的溫柔的光亮。
“……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類,都像是……被裝在一個密閉的罐子裡的正在迅速腐爛發臭的……肉。”
“……光是看著,就讓人感到……生理性的不悅。”
她一邊開著車,一邊像一個剛剛完成了一項重要的“社會學田野調查”的正在撰寫研究報告的學者一樣分析著總結著吐槽著。
她將那些,吞噬來的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的記憶碎片,分門彆類地儲存在自己的“數據庫”裡,作為以後,更好地去“理解”和“保護”她的吳桐的重要的“參考資料”。
她以阿黃的身份從容地通過了來時的關卡。
就這樣,在那台破舊的五菱宏光那永不停歇的轟鳴聲中,在那片無儘的黑暗的叢林裡,一個披著“精神小夥”皮囊的怪物,開著車自言自語了整整一夜。
一天一夜過去。
她才終於開著這輛已經快要散架的破車,重新回到了那座,充滿了她的吳桐的氣息的她無比熟悉的城市。
她將車,隨意地丟棄在了一個無人的偏僻的巷子裡。
然後,就在她準備要回家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來。
她現在,還是“阿黃”的樣子。
她不能,用這個充滿了肮臟和愚蠢氣息的皮囊,去見她的吳桐。
於是,她的身體又一次,悄無聲息地開始融化變形。
很快,那個充滿了流氓氣息的黃毛司機,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穿著不合身的t恤和牛仔褲的,赤著一雙腳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的銀發少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充滿了汽車尾氣和人類社會味道的熟悉的空氣。
然後,她再也按捺不住那顆充滿了迫切的歸家的心。
她像一隻終於找到了回家路的小鳥,光著腳,向著那個,充滿了光和溫暖的她唯一的“巢穴”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