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帶著一絲絲委屈和不安的稚嫩問話,像一根小小的羽毛,輕輕地撓了一下吳桐那顆正在激烈進行著天人交戰的可憐心臟。
他猛地從那種自我厭惡的懺悔狀態中驚醒了過來。
他看著那個正仰著小臉,用一雙充滿了純粹疑惑的紅寶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小蘿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番充滿了“變態大叔”氣息的內心掙紮,可能……被她誤解了。
她以為……他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
天啊!他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他喜歡得快要原地爆炸了好嗎!
他喜歡得都快要控製不住自己那顆充滿了罪惡的想要伸出去捏一捏她那可愛的小臉的罪惡的爪子了!
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澄清誤會的急切心情,瞬間就戰勝了那該死的“負罪感”。
吳桐搖搖晃晃地從牆角裡站了起來。他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走到她的麵前,有些手足無措地,撓了撓自己那頭亂蓬蓬的頭發。
“不……不是的!”他急急忙忙地解釋道,因為太過緊張,舌頭都有些打結,“我……我沒有不開心!我隻是……隻是有點,太……太驚訝了而已!”
“上次是變成了貓,這次,你……你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蹲下身努力地讓自己的視線,能和她保持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當他真正地近距離地,看清楚眼前這張,和他心愛的人擁有著一模一樣的五官,卻被等比例縮小了粉雕玉琢的可愛到犯規的小臉時——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又一次被那股洶湧而來的可愛暴擊給奪走了。
小蘿莉風信子,看著他那張寫滿了“我快要被萌死了但我還在努力地強裝鎮定”的複雜的臉,那顆屬於怪物的擅長分析和利用信息的核心,立刻就捕捉到了關鍵的“情緒數據”。
哦……
他不是“不開心”。
他是……“喜歡”的。
甚至,是非常非常的喜歡。喜歡到,都產生了一種,讓他自我厭惡的劇烈的情緒紊亂。
這個認知讓她那顆因為擔心而被揪起了一點點的核心,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於是,她立刻就啟動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套,充滿了“科學依據”和“善意謊言”的完美的“解釋方案”。
“……這是一個,小小的‘意外’。”她歪著頭,那對毛茸茸的白色貓耳朵,還配合著她的動作,無辜地抖了抖。那樣子像極了一隻正在努力地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打碎花瓶的無辜的小貓咪。
“我的身體,就像一個‘能量容器’。昨天……昨天你為我定義的那個,充滿了‘星辰大海’的‘浪漫’,是一種,非常高品質的新型的‘能量’。”
“我的核心,在吸收了這種‘能量’之後,產生了一些……不可控的‘良性突變’。”
她伸出自己那雙小小的手,在自己那明顯縮水了的身體上比劃了一下,用一種充滿了“學術探討”的語氣,無比認真地解釋道。
“為了,更好地去‘消化’和‘理解’這種,名為‘浪漫’的能量,我的身體就自主地暫時性地,退化到了這個,更節能更純粹的‘幼年期’形態。”
“這……這是一種,為了能更好地,去愛你而產生的……必要的進化。”
吳桐:“……”
他張著嘴,被她這番充滿了“科幻色彩”和“深情告白”完美的毫無邏輯漏洞的“學術報告”給徹底地說服了。
雖然,他一個字都沒聽懂。
但是,他聽懂了最後那句。
——為了更好地愛你。
所有的震驚所有的驚嚇,所有的負罪感,都在這一刻,被一股巨大而又溫柔的感動給徹底地融化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了愛他,而把自己給進化成了這副可愛模樣的小怪物。
他感覺自己的眼眶,又一次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熱。
他伸出手,用一種他這輩子都從未使用過的充滿了老父親般的溫柔和無限憐愛的力道,輕輕地摸了摸她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那銀色的發絲,像最柔軟的綢緞從他的指縫間滑過。
“那……”他的聲音因為感動而帶著一絲絲的沙啞,“你……大概什麼時候,能……能變回來呢?”
“嗯……”小蘿莉風信子裝模作樣地,用一根小小的手指抵著自己的下巴,做出了一副正在“認真思考”的樣子。
實際上,她正在通過“共感”,與那個,已經坐上了前往雲南的破舊的五菱宏光的充滿了悲憤的“另一個自己”,進行著實時的“信息同步”。
【留守番】:他問我什麼時候變回去。
【出差黨】:(正在顛簸的車上,被旁邊的精神小夥的狐臭熏得快要當場暴走)……隨便說個時間!彆讓他懷疑!
【留守番】:收到。
於是小蘿莉風信子,抬起頭那雙純真的大眼睛裡,充滿了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性”的迷茫。
“……可能,需要幾天吧。”
“也可能……一個月?”
“我也不太確定。這要看,我‘消化’你給我的‘愛’的……速度。”
她一邊說著,一邊還用她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像一隻真正的小貓一樣輕輕地蹭了蹭吳桐那溫暖的掌心。
一個月……
吳桐在心裡默默地盤算了一下。
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最長一個月的時間裡,他都將要和這個,可愛到犯規的蘿莉形態的他的女朋友朝夕相處。
他看著她那張天真無邪的充滿了信賴的臉。
他那顆剛剛才平複下去的充滿了“負罪感”的心,又一次不受控製地開始蠢蠢欲動。
但是很快,那股充滿了“英雄”和“男人”的責任感,就將所有不該有的念頭都給狠狠地壓了下去。
他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充滿了寵溺和無奈的像是看著自己那不懂事卻又無比可愛的女兒般的姨母笑。
好吧。
既然,她是為了愛他,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那他作為她的“英雄”,她的“男人”,就有責任,有義務去好好地,守護她這份獨一無二的“愛”。
所以……
在她變回去之前的這段時間裡……
就……
就純潔地擁抱,純潔地牽手,純潔地親親額頭……就好了。
嗯!
就這麼決定了!
吳桐在心裡為自己那充滿了“紳士風度”和“自我克製”的決定,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那隻放在她頭上的手,也變得,更加的溫柔,更加的充滿了“父愛”了。
“……好啦。”他的聲音也變得無比的溫柔,像一團被太陽曬過的蓬鬆的,“我知道了。”
“……不管,你要多久才能變回去。”
他看著她那雙因為被他撫摸而舒服地微微眯起來的像小貓一樣可愛的紅色的眼睛,臉上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充滿了老父親的無奈和欣慰的笑容。
“……我都會,好好地……照顧你的。”
“我的……小小的,風信子。”
晚飯是極其簡單的蛋炒飯。
金黃色的雞蛋碎和隔夜的米飯,在鐵鍋裡翻炒,再撒上一點點鹽和醬油,就是他們能負擔得起的最豐盛的晚餐。
吳桐看著坐在自己對麵,正用一把小小的勺子,一板一眼地無比認真地、將每一粒米飯都精準地送進自己嘴裡的小蘿莉風信子,感覺自己的心,又被一種酸酸漲漲的名為“幸福”的情緒給填滿了。
以前隻有他一個人。
現在雖然,還是隻有他一個人……在賺錢養家。
但是家裡有了一個,會等他回來,會安安靜靜地陪他吃飯,會用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小小的家人,同時也是女朋友。
這種感覺是那麼的陌生,那麼的……不真實。
卻又是那麼的……讓他無比沉溺無法自拔。
吃過簡單的飯菜,吳桐像一個真正的老父親一樣,一絲不苟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他先是,無比耐心地教那個比少女形態時,顯得更加笨拙的“女兒”學習更多人類的生活技能。
然後他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浴室洗了一個戰鬥澡。
當他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從那間充滿了水蒸氣的狹小浴室裡走出來時,那個小小的身影正抱著那隻眼睛畫成了十字叉的兔子,乖乖地坐在床沿上,晃動著一雙雪白的小腿安靜地等著他。
吳桐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擊中了。
他走過去,俯下身無比自然地,將那個小小的、散發著獨有的清冷花香的身體,連同那隻醜萌的兔子一起打橫抱了起來。
“哇!”蘿莉風信子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驚得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可愛的驚呼。她下意識地伸出小手,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脖子,那對毛茸茸的白色貓耳朵還因為緊張而機警地豎了起來。
這個小小的下意識的依賴的動作,讓吳桐那顆充滿了“父愛”的心,徹底地融化成了一灘,無可救藥的甜膩的糖水。
他抱著她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床上坐下。
他讓她側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後,用自己的手臂,像一個最堅固的溫暖的“巢穴”一樣,將她那小小的身體,完完整整地圈在了自己的懷裡。
屋子裡很安靜。隻剩下窗外那細碎的蟲鳴,和他們兩人那交織在一起的輕微的呼吸聲。
吳桐將下巴,輕輕地抵在她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上。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充滿了她的氣息的空氣。
疲憊,焦慮,不安……
所有,那些在白天裡,像跗骨之蛆般糾纏著他的負麵情緒,都在這一刻,被懷裡這個小小的溫熱的身體給神奇地徹底地治愈了。
除了……
除了,那些被他刻意地深深地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不敢去觸碰的……黑暗的猜想。
在他每天因為工作而忙到大腦宕機的時候,在他每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有兩個名字總會像兩隻盤旋在腐肉上空的禿鷲,不受控製地在他的腦海裡盤旋。
吳大勇。
李哲。
一個,是他那個已經失蹤了的他名義上的父親。
另一個,是那個同樣失蹤了的曾經霸淩過他的校霸。
他們的失蹤,都發生得那麼的突然,那麼的……巧合。
巧合到都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無法被忽視的聯係。
每一次,當這個可怕的念頭,像一顆毒草的種子般,試圖從他那片荒蕪的心田裡探出頭時,他都會用一種近乎於自虐的瘋狂的意誌力,將其狠狠地連根拔起!
——和風信子沒關係!
——絕對!和她沒有關係!
他總會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對自己進行著催眠。
——就算是……
——就算是真的和她有關係……
——那又怎麼樣呢?
他會站在她那一邊的。
毫不猶豫地。
就算,這意味著他將要與整個世界為敵。
他會將這些秘密這些猜想,這些足以將他拖入萬丈深淵的黑暗,像一顆顆冰冷的石頭,牢牢地沉進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湖之底。
他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來傷害她。
傷害他這束,照亮了他那片漆黑人生的唯一的小小的光。
他將那些翻湧的黑暗思緒,都藏得很好很好。
他抱著懷裡這個小小的,散發著香味的溫暖的身體,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擁抱著全世界的、最富有的國王。
他低下頭,看著她那雙在昏黃的燈光下亮得像兩顆純淨的紅寶石的眼睛。
然後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她那隻沒有抱著兔子的小小的冰涼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她那柔軟的皮膚的一瞬間——
一個,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想起過的充滿了鐵鏽和血腥味的畫麵,卻像一部被按下了播放鍵的老舊電影,猛地在他那猝不及防的腦海裡,開始放映。
那是……他父親的手。
那隻,曾經是那麼的寬厚,那麼的粗糙,那麼的充滿了力量的手。
那隻,會在他小時候,將他高高地舉過頭頂,讓他看到更遠的世界的手。
那隻,會在他生病時,用粗糙的指腹,笨拙地試探他額頭溫度的手。
那隻手,曾經也像現在這樣充滿了溫暖。
他記得。
他還清楚地記得。
在他小學三年級之前,他的父親雖然貧窮,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卻是一個,堅強淳樸甚至有些可愛的男人。
他會在工地裡乾最累的活,然後在發工資的那天,用他那沾滿了泥灰的手,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小袋,已經有些被壓扁了的廉價的水果糖,像獻寶一樣塞進自己的手裡。
他會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給自己唱那些,他自己都記不清歌詞的走調的軍歌。
他會……
他會用那雙充滿了力量的手,將自己和那個病弱的總是微笑著的母親一起,不算溫柔地擁進懷裡,然後用他那粗糲的胡茬,紮得他們又癢又想笑。
那時候他們很窮。
但是,他們很快樂。
可是,一切都變了。
就在,他小學三年級的那一年。
他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
那雙,曾經為他撐起一片天的手,開始變得暴躁顫抖,充滿了青筋。
那雙曾經隻會笨拙地撫摸他腦袋的手,開始揚起落下,帶著呼嘯的風聲,和……火辣辣的疼痛。
那雙曾經隻會給他買糖吃的手,開始瘋狂地,翻箱倒櫃,尋找家裡所有能被拿去,換成那種名為“賭資”的肮臟的紙片的東西。
他試圖反抗過。
在他還相信,“爸爸隻是生病了,他會好起來的”的時候。
他抱著他的腿,哭著哀求著讓他不要再去了。
然後,他被揍得更狠了。
他那病弱的連大聲說話都會喘氣的母親,為了保護他,被那個已經徹底變成了魔鬼的男人,推倒在地。
那一天,他看著母親那張蒼白的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他看著那個,還在瘋狂地叫囂著,嘶吼著的完全陌生的男人。
他突然就,什麼都明白了。
從那一天起,他再也不敢反抗了。
他學會了沉默。學會了忍受。學會了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假裝自己不存在。
因為他知道,他的反抗,隻會換來更沉重的暴力,和……他最心愛的媽媽更深的痛苦。
可是……
為什麼呢?
吳桐抱著懷裡那個小小的溫暖的身體,那雙一直故作堅強的眼睛裡浮現出了一層,充滿了迷茫和無助的水汽。
他握著她那隻小小的手,像是握住了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根能將他從那片冰冷的、充滿了絕望的回憶的深海裡,拉上岸的救命稻草。
他將臉埋在她那柔軟的銀色的發間,用一種,近乎於夢囈的充滿了壓抑的痛苦的沙啞的顫抖的聲音,對著這個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聽他傾訴的“非人”,問出了那個困擾了他,整整七年的、無法被解答的問題。
“……風信子……”
“……你說,人……”
“……為什麼,會變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