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即將要遠赴綿北大展宏圖的雄心壯誌,在風信子的核心裡燃燒了……大約零點零三秒。
然後它就被另一股更強大更原始的完全無法被任何邏輯所撼動的絕對指令,給瞬間撲滅了。
不行。
她不能離開吳桐。
一秒鐘都不行。
這個認知像一道絕對零度的冰牆,瞬間就凍結了她所有關於路虎彆墅和月薪三十萬的美好幻想。
去芸南?去那個聽起來就很遠的充滿了潮濕空氣和陌生氣味的地方?
那意味著她將會有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都無法親眼看見她的吳桐。無法親手為他準備食物。無法親身感受他身上那獨一無二的讓她安心的溫暖氣息。
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麵,她就感覺自己的核心,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產生了一種被稱之為“恐慌”的劇烈的致命的紊亂。
去綿北搞錢=可以養吳桐=幸福。
離開吳桐=恐慌=痛苦。
一個是為了“未來”的幸福。一個是為了“現在”的幸福。
這兩條同樣重要的擁有著最高優先級的核心指令,像兩條互相撕咬的巨龍,在她的意識深處展開了一場毀天滅地的戰爭。
怎麼辦?
有沒有一種,可以讓她既能去那個遙遠的“黃金國度”大展拳腳,又能……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的珍寶的……完美的兩全其美的方案?
她那雙不屬於人類的紅色豎瞳,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上自己那張模糊的倒影,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然後……
一個充滿了天才的大膽的堪稱“量子力學”級彆的解決方案,像一道撕裂了混沌的創世之光,猛地,照亮了她那片灰暗的即將要崩潰的意識海。
分裂。
是的。
她可以,將自己分裂成兩個。
一個“自己”,去那個充滿了機遇和挑戰的遠方,執行偉大的“資本原始積累”計劃。
而另一個“自己”,則可以安安心心地,留在她最心愛的“巢穴”裡,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她那唯一的無可替代的“核心”。
這個方案,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於是,這位行動力超群的異星怪物,毫不猶豫地,從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走到房間中央那片空曠的地板上,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她能感覺到,她體內的那些能量,那些她通過吞噬生物積攢下來駁雜的能量,正在她的意誌的驅動下開始進行著一種,無比複雜的精密的重組與分離。
她那副屬於銀發少女的美麗的皮囊,開始像一團被投入了沸水的蠟像,迅速地詭異地融化變形流動。
那團銀紅色的黏滑的散發著淡淡血腥體味的膠狀物質,在地上劇烈地蠕動著翻滾著,像一顆正在經曆著劇痛和新生的巨大的活體的心臟。
然後那團巨大的膠狀物質,緩緩地一分為二。
其中一團重新凝聚,塑造成了那個我們熟悉的、身高一米六五身姿窈窕銀發紅瞳的貓娘少女形態——風信子。
而另一團……
則因為她目前儲備的能量,並不足以支撐她,分裂出另一個同等規模的“完美複製品”。
所以那團稍小一點的膠狀物質,在蠕動了片刻後,最終凝聚成了一個……
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大紮著兩個可愛的銀色雙馬尾的、同樣擁有著一雙妖異的紅寶石般的豎瞳和一對毛茸茸的白色貓耳朵的……
小蘿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詭異的寂靜。
少女形態的風信子,和蘿莉形態的風信子,就這麼麵對麵地站在房間的中央。
她們互相看著對方。
那兩雙一模一樣的不屬於人類的紅色眼睛裡,倒映著對方那張和自己擁有著同樣麵容卻完全不同尺寸的臉。
她們,是同一個人。
她們擁有著,完全相同的記憶。
她們擁有著,完全相同的核心。
她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以及……那份對於遠在便利店的那個少年,同等的強烈的無可替代的……愛意和占有欲。
然後……
戰爭爆發了。
“……你去。”少女形態的風信子,率先用她那清冷的不容置喙的充滿了“長姐”風範的語氣開口了。
“我在這裡陪吳桐。”
幾乎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一瞬間。
那個紮著雙馬尾的小蘿莉,也用一種和她一模一樣的清冷的卻又因為聲線稚嫩而顯得有些稚嫩的充滿了“不服氣”的語氣斬釘截鐵地反駁道。
“……你去。”
“我在這裡陪吳桐。”
空氣再一次陷入了凝固。
她們又一次同時,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
“……你,”少女風信子微微地眯起了她那雙漂亮的紅色眼睛,那眼神裡閃過了一絲,對於另一個自自己那不識大體的固執的態度的明顯的不悅。“你的形態更適合,進行‘長途旅行’和‘秘密潛入’。你去綿北,效率更高。”
“……你。”小蘿莉風信子微微地眯起了眼睛,那張可愛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冰冷的充滿了“邏輯思辨”的表情。“你的戰力更強。你去執行‘海外任務’,成功率更高。我留下負責‘後方守護’,分工更合理。”
“……我不想離開他。”少女風信子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可以被稱之為“委屈”的情緒。
“……我也不想離開他。”小蘿莉風信子的聲音裡,也帶上了一絲同樣強烈的充滿了“憑什麼”的控訴。
她們又一次異口同聲。
她們都想留下來。
她們都想親自地守著那個會在晚上為她們定義“浪漫”的……笨拙的英雄。
她們都想讓那個該死的麻煩的需要離開他好幾天的“賺錢任務”,由……對方去完成。
雖然她們是同一個人,雖然她們能共享一切感受。
但是,“親身”的體驗,和“遠程”的感知,這之間存在著一道無法被任何“共感”所跨越的巨大的本質的鴻溝!
這就像一個程序的“本體”,和它的“雲端備份”!
誰願意,去做那個該死的“雲端備份”啊?!
於是這場發生在一個分裂的自我意識之間的堪稱宇宙史上最奇葩的內部矛盾的爭吵,徹底地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你去!”
“……你去!”
“……我說你去!”
“……我說你去!”
“……你再不去信不信我把你重新吸收掉?!”少女風信子終於被“自己”那油鹽不進的固執,給徹底地激怒了。她身後的空氣中,開始隱隱地浮現出幾根充滿了威脅意味的暗紅色的觸手虛影。
“……你來啊!”小蘿莉風信子,毫不示弱地,挺起了她那小小的胸膛。她的身後也同樣浮現出了幾根,尺寸上小了好幾號的卻同樣充滿了“不服就乾”的戰鬥意誌的可愛的迷你的觸手。
“……你以為我不敢?!”
“……你以為我怕你?!”
她們像兩隻好鬥的為了爭奪主人寵愛而炸毛了的貓。一隻是優雅的戰鬥力爆表的成年大貓。另一隻,則是雖然體型小但氣勢上卻絲毫不輸的奶凶奶凶的奶貓。
她們就這麼用著一模一樣的音調,一模一樣的邏輯,甚至一模一樣的憤怒表情,互相地進行著這場,充滿了荒誕和悖論的自己和自己之間的……對峙。
這場注定不會有任何結果的爭吵,一直持續了足足十分鐘。
那場堪稱宇宙史上最詭異最自相矛盾的自我戰爭,在那間小小的破舊的房間裡,已經陷入了無限循環的邏輯死鎖狀態。
少女風信子和蘿莉風信子,像兩台被輸入了同樣衝突指令的超級計算機,正以一種充滿了同歸於儘的悲壯氣勢進行著這場,毫無營養卻又激烈異常的……辯論賽。
“……從能量利用率的角度分析,”少女風信子雙手環胸,微微揚著下巴,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充滿了“學術權威”的語氣,開始了她第n+1輪的、充滿了“科學依據”的論證,“我的質量更大,移動時需要消耗的能量也更多。讓你這個‘輕量化’的版本去執行長途任務,顯然更符合‘節能減排’的基本原則。”
“……你的論點,存在著致命的邏輯謬誤。”紮著雙馬尾的小蘿莉,也用她那小小的手臂努力地做出了一個環胸的姿勢,然後,用一種與她可愛外表完全不符的老氣橫秋的充滿了“辯證唯物主義”的批判精神的語氣,進行了犀利的反駁,“你隻考慮了‘能耗’,卻沒有將‘風險成本’,納入你的計算模型。我的戰鬥力隻有你的百分之七十二點八。如果我在執行‘海外任務’時,遭遇了不可抗力的威脅,那麼,我們整個投資計劃,將麵臨全盤崩潰的巨大風險。讓你這個‘完全體’去,才能將風險,降到最低。”
“……所謂的風險,我們是可以通過更周密的計劃,和更強大的信息分析能力來規避的。”
“……那你為什麼,沒有處理好我們兩個,現在這個‘誰也不想去工作’的,最複雜的‘突發狀況’呢?嗯?”小蘿莉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話語中的矛盾,那雙漂亮的紅色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屬於熊孩子狡黠的光芒。
“……”少女風信子在一瞬間語塞了。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正在和自己那該死的,專門抬杠的“鏡像人格”,進行著一場永無止境的精神內耗的戰爭。
她們的邏輯,她們的思維,她們那想要留在吳桐身邊的卑劣的自私的偏執的欲望,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場爭吵根本不可能有結果!
就在她那顆充滿了怒火和無奈的核心,快要真的忍不住,要將眼前這個該死的縮小版的“自己”,給強行吸收回去的時候——
那個一直處於“抬杠模式”的小蘿莉,那雙妖異的紅色眼睛裡,突然閃過了一道充滿了“靈感”和“頓悟”的狡猾的光芒。
她似乎想到了一個全新的可以徹底地,終結這場無聊的爭吵的來自另一個維度的……“降維打擊”的方案。
隻見她那張一直緊繃著的充滿了“戰鬥氣息”的可愛小臉,在一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她不再和少女風信子,進行那種充滿了“學術氣息”的針鋒相對的辯論。
她隻是,用一種充滿了“我其實早就知道了答案,隻是想看看你能蠢到什麼地步”的帶著一絲絲憐憫和優越感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那“成熟版”的自己。
然後她緩緩地用一種充滿了無辜天真的卻又帶著一絲絲殘酷的現實主義的語氣,輕飄飄地拋出了那個,足以決定這場戰爭最終勝負致命的終極的問題。
“……我說,”小蘿莉歪著頭,那對毛茸茸的白色貓耳朵,還配合著她的動作可愛地抖了抖,“你去加的那個,叫‘緬北阿豪’的人類,他的工作是不是……叫話務員?”
少女風信子愣了一下,隨即用一種充滿了“那又怎樣”的理所當然的語氣點了點頭:“根據我的分析是的。這是一種高效的非接觸性的‘資本再分配’模式。”
“那……”小蘿莉風信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堪稱“天使”般的甜美純真的卻又充滿了惡魔氣息的燦爛的微笑,“既然是公司,那……他們應該是不收童工的吧?”
她一邊說,一邊還伸出自己那雙小小的手,在自己那隻有七八歲大的明顯還處於未成年範疇的身體上比劃了一下。
“……”
少女風信子的身體,在一瞬間就徹底地僵住了。
她那顆一直以“邏輯”和“理性”為最高行為準則的超級計算機般的大腦,在聽到“童工”這兩個字的時候,仿佛被一道看不見的來自人類社會那該死的充滿了各種莫名其妙的規定的“法則之雷”,給狠狠地劈中了。
是啊……
她怎麼就忘了這一點呢?
在人類這個充滿了各種奇怪的為了保護幼崽而設立的毫無道理的規則的社會裡……
雇傭未成年人,是……是“違法”的!
雖然,她完全不理解,為什麼要對一個擁有著強大戰鬥力和信息處理能力的“個體”,僅僅因為其“外在形態”上的“年幼”,而剝奪其參與“社會勞動”和“創造價值”的權利。
這是一種,多麼愚蠢的充滿了歧視的低效率的“年齡保護主義”!
但是……
規則就是規則。
尤其是當這個規則,被“對方”,用來作為攻擊自己的、最強大的無法被任何邏輯所反駁的“武器”的時候。
她看著眼前這個,因為找到了“必勝法寶”,而臉上露出了藏不住的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的燦爛的微笑的小小的“自己”。
她再看著,自己這副已經發育成熟的充滿了“勞動力”氣息的“成年女性”的完美皮囊。
一場,還沒有開始的戰爭就已經……
以一種,她完全無法接受的卻又不得不接受的充滿了荒誕和憋屈的方式,宣告了……
她的完敗。
“……所以,”小蘿莉風信子雙手背在身後,邁著輕快的像一隻打了勝仗的小天鵝般的優雅的步伐,在房間裡轉了一圈。
然後她停在了少女風信子的麵前,仰起那張寫滿了“沒辦法,誰讓我長得小呢”的無辜可愛的小臉,用一種充滿了“體諒”和“安慰”假惺惺的語氣總結陳詞道。
“……姐姐,”她無比自然地使用了這個能瞬間在輩分上,將對方壓得死死的稱謂,“沒辦法啦。誰讓那個叫‘阿豪’的人類,他不收童工呢?”
“所以,為了我們偉大的‘家庭財富積累’計劃,為了我們最心愛的吳桐的‘幸福未來’……”
她踮起腳尖伸出小手,用一種充滿了“孺子可教也”的鼓勵的姿態,輕輕地拍了拍少女風信子那僵硬的冰冷的肩膀。
“……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出差任務……就隻能辛苦你啦。”
說完,她還露出了一個無比甜美的充滿了“加油哦,我看好你”的鼓勵的微笑。
然後她就抱著旁邊那隻眼睛畫成了十字叉的兔子,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吳桐的床邊一頭紮進了那個充滿了他的氣息的被窩裡,開始幸福地打起了滾。
隻留下少女風信子一個人,像一尊被世界遺棄了的充滿了悲憤的石像孤零零地站在房間的中央。
她看著那個,在被子裡,滾來滾去無恥的卑鄙的狡猾的小小的“自己”。
她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紅色眼睛裡,充滿了對於這個不公平的充滿了bug的操蛋的世界的無能的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