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從吳桐嘴裡飄出來的、輕得像一聲歎息的話，像一根被月光浸泡過的最柔軟的針，毫無防備地戳中了風信子那顆正在瘋狂運轉的核心。
“……這種感覺……就很好。”
“很好”？
這是一個多麼簡單多麼模糊、多麼……缺乏具體數據支撐，主觀的形容詞。
但是，在這一刻，這個詞，卻比她數據庫裡所有關於“幸福”、“愉悅”、“滿足”的精準定義，都擁有著更強大的、更不可思議的、能讓她整個核心都為之戰栗的力量。
她能“聞”到。
她能清晰地“聞”到，當吳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情緒能量場，不再是之前那種帶著憐惜的金色，也不是那種帶著感動的粉色。
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像是將一整個夏夜的星空都揉碎了釀成的、無比純淨的閃爍著無數細碎光點的、深邃而又溫暖的……靛藍色。
這種能量是那麼的輕，那麼的柔，那麼的……不求任何回報。
它就像……他說的，看著她飛起來，就很好。
他隻是……因為她的快樂，而感到了快樂。
這是一種……完全超出了她“投資回報率”模型的、全新的、匪夷所思的“情感共振”模式。
她那顆由冰冷的邏輯和掠食本能構成的核心，仿佛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狠狠地溫柔地擊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強大到讓她幾乎要宕機的衝動，瞬間就淹沒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想……
她也想讓他“飛”起來。
她想讓他，也嘗一嘗這種脫離地麵，被夜風和星光擁抱的感覺。
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回應這份，他給予她純粹的不求回報的美好。
她看了一眼四周。
公園裡依舊空無一人。隻有遠處街道上偶爾駛過的汽車，發出一兩聲遙遠的模糊的喧囂，遠處居民樓的住戶百分之95都在睡眠狀態。
這是一個完美的、絕佳的不會被任何愚蠢的、多餘的人類所打擾的“實驗”環境。
於是，這位行動力堪比光速的來自異世界的“貓娘公主”，做出了一個在她看來是無比合乎邏輯、無比順理成章也無比……充滿了“愛意”的決定。
她要用她的觸手給她的吳桐，來一個……充滿了驚喜和浪漫的、“愛”的舉高高。
就在吳桐還沉浸在自己營造出的那片溫馨的、充滿了文藝氣息的氛圍裡，準備再說點什麼來升華一下今晚這充滿了“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完美約會時——
他突然感覺到，身後那推著秋千的力道消失了。
“嗯？”他有些疑惑地，準備回頭。
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腰間被什麼冰涼的柔軟的、卻又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大力量的東西，給……纏住了。
還不止一根！
一根！兩根！三根！
十幾根溫潤而又黏滑的暗紅色觸手，像一群從地獄裡鑽出來的、充滿了愛意的赤色巨蟒，在一瞬間，就從他身後那個嬌小的、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少女身體裡，瘋狂地卻又無比精準地，湧了出來！
它們以一種超越了所有物理定律的速度和靈巧，一圈又一圈地，將他那瘦削的身體都給纏繞得結結實實，嚴絲合縫！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巨型八爪魚抓住了的、可憐的即將被拖入深海的小魚！他那顆剛剛還在為浪漫而柔軟的心臟，在一瞬間，就“咚”的一聲，從胸腔裡直接跳到了喉嚨眼！
“風……風信子？！你……你要乾什麼？！！”他一邊瘋狂地毫無作用地掙紮著，一邊用變了調的聲音驚恐地尖叫道。
“彆怕，吳桐。”風信子的聲音，從他的下方傳了過來。那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清冷，那麼的平靜，那麼的……充滿了理所當然，“根據你的‘情緒數據’反饋，你剛才，因為我飛了起來，而產生了高強度的正麵的能量波動。”
“所以，根據能量守恒和情感互換’基本原則，”她用一種充滿了“學霸”風範的、正在給他科普知識的語氣，無比認真地解釋道，“我現在，也要讓你，體驗一下這種……名為飛翔的高效的能產生愉悅感的‘物理運動’。”
“我不要啊！！！我恐高啊！！！快放我下來！！！”吳桐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他那充滿了絕望的尖叫聲，還回蕩在空曠的公園裡。
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那被捆成了木乃伊般的身體，被一股溫柔而又強大的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量，緩緩地穩穩地從地麵上，托舉了起來。
一米。
兩米。
三米。
……
他像一個被獻祭給邪神的可憐的祭品，被那暗紅色的觸手，高高地舉到了半空中。
晚風，從他的耳邊“呼呼”地吹過。
他能看到，腳下那個小小的公園，那盞昏黃的路燈，和他那輛孤零零的被遺棄在路邊的自行車。他甚至能看到，遠處那棟他住了十幾年的破舊的居民樓的樓頂。
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腳下，變成了一副巨大安靜閃爍著零星燈火的微縮模型。
這種感覺……
新奇，開闊，又……
充滿了極致的、能讓他當場尿出來的、無與倫比的恐懼！
“怎麼樣？吳桐？”風信子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那聲音裡，帶著一絲絲藏不住的、像是在等待著被誇獎的小孩子般的小小的期待，“這種，脫離了地表引力束縛的感覺，是不是……也‘很好’？”
“好……好個屁啊！！！我要嚇死了！！！！”吳桐閉著眼睛，一邊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地毫無尊嚴地瘋狂尖叫著，一邊對著下方那個罪魁禍首大聲地喊道，“風信子！我求求你了！算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裝文藝了！我再也不說什麼飛不飛的了！快！快放我下來啊！！！”
“不可以。”風信子想都沒想，就用她那清冷的語氣，果斷地拒絕了他那充滿了悲愴的請求，“根據豆寶的‘戀愛教程’——當對方，為你營造了浪漫的氛圍時，我也必須用同等強度的甚至更強烈的浪漫，去回應對方。這是一種，被稱為禮尚往來的維持情感平衡的必要的社交禮儀。”
“你剛才，讓我飛了。”
“所以現在，我也要……讓你飛得，更高一點。”
說完，那纏繞著他的觸手，又將他向上托舉了一點點。
吳桐感覺自己那顆可憐的心臟，已經徹底地停止了跳動。
他放棄了掙紮，像一條被掛在旗杆上的鹹魚，在半空中隨風飄蕩。
他看著夜空中那輪巨大溫柔的、仿佛觸手可及的明月。
他突然覺得……
也許……
就這樣，被她用這種充滿了怪物風格的、獨一無二的讓他想死的方式，“愛”著。
好像……
也……也挺……挺刺激的？
不！一點都不！他快要嚇死了！誰來救救他啊！！！
那場被風信子單方麵定義為“禮尚往來的高空浪漫體驗”的慘無人道的愛的舉高高，最終在吳桐以一種堪比世界頂級男高音的充滿了悲愴和絕望的持續性高頻尖叫中，宣告了……暫時中場休息。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在剛才那幾分鐘的“高空攬月”體驗中，被徹底地嚇出了竅。他現在就是一具被那幾十根暗紅色的、充滿了愛意的觸手給捆綁著的在半空中隨風飄蕩失去了夢想的鹹魚。
他放棄了掙紮也放棄了尖叫。
因為他發現，這些對一個腦回路清奇來自異世界的怪物來說根本毫無作用。
他隻是睜著一雙生無可戀的空洞的眼睛，看著天邊那輪又大又圓的嘲笑著他渺小和無能的月亮，用一種被徹底玩壞了的有氣無力的聲音，開啟了最後的屬於男人的充滿了尊嚴的談判。
“……風信子。”
“我在。”下方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清冷，那麼的……充滿了期待。
“你……你覺得浪漫嗎？”
“非常。”風信子的回答，乾脆利落，充滿了肯定，“根據我的情感共振模型分析，通過共享這種脫離地表的獨特視角，可以極大地增強我們之間的‘情感鏈接強度’。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高效的‘浪漫互動’。”
“……那，你覺得我浪漫嗎？”吳桐的有氣無力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絲的咬牙切齒。
“嗯……從數據上來看，你的心率，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維持在每分鐘180次以上。你的腎上腺素分泌水平，也遠超正常閾值。這些……都是‘極度興奮’的生理表征。所以，是的，我認為你現在……非常浪漫。”
吳桐感覺自己胸口一悶，差點一口老血就噴灑在這片寧靜的夜空裡。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那股已經湧到喉嚨口的血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然後他用一種他這輩子都從未使用過的、充滿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們來談點正事吧”的冷靜到可怕的語氣，緩緩地說道。
“風信子，我……我有一個，小小的不成熟的建議。”
“請講。”
“你看……你剛才也說了，我是因為你飛起來，才感到很好的，對嗎？”
“是的，邏輯成立。”
“那……你現在，也已經飛過我了。你的禮尚往來，也已經完成了。從情感平衡的角度來說，我們現在……已經扯平了，對嗎？”
“嗯……從理論上來說，是的。你的情感付出，已經得到了我的等價回饋。”
“那……那你能不能，”吳桐感覺自己那顆已經快要罷工的心臟，又重新燃起了一絲絲微弱的希望，“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
“我們……我們換一種，更……更‘接地氣’一點的可持續發展的浪漫方式，好不好？”
下方沉默了片刻。
風信子似乎正在高速地分析著他這段充滿了“邏輯陷阱”和“卑微請求”的發言。
吳桐屏住呼吸，感覺自己像一個正在等待著最終審判的囚犯。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後，他終於聽到了，從下方傳來的那句，堪比天籟的帶著一絲絲不解和些許遺憾的回答。
“……好吧，我的小傻瓜。”
“既然，你認為這種高空模式的浪漫體驗，已經額度用儘了……”
“那就……暫告一段落吧。”
話音剛落，吳桐就感覺到，那將他托舉在半空中的溫柔而又強大的力量，開始緩緩地穩穩地下降。
……
三米。
兩米。
一米。
當他的雙腳終於，再一次踏踏實實地接觸到那冰冷堅實的充滿了安全感的大地時——
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就像兩根煮得過久的麵條，“噗通”一聲就軟倒在了地上。
剛才還充滿了浪漫主義和強大力量的暗紅色觸手，在完成使命後，像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悄無聲息地迅速地，縮回了風信子那穿著藍色連衣裙的身體裡，仿佛它們從來就未曾出現過一樣。
風信子蹲下身，將那隻從始至終都被她緊緊抱在懷裡的眼睛畫成了十字叉的兔子，輕輕地放在了一邊。
然後，她伸出那雙冰涼的手想要去扶那個還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臉色蒼白的她的“英雄”。
“吳桐，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她歪著頭，那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紅色眼睛裡，充滿了純粹對於他這種“劇烈生理反應”的學術性的好奇，“根據檢測，你的肌肉，現在處於一種過度疲勞後的痙攣狀態。這與我數據庫裡，關於體驗浪漫後應該產生的愉悅後遺症的描述，存在著……百分之九十八點七的偏差。”
“你管剛才那個叫愉悅後遺症？！”吳桐一聽到“浪漫”這個詞，就感覺自己的tsd又要犯了。他推開她伸過來的手，用一種充滿了後怕和控訴的語氣，指著她大聲地喊道，“我剛才……我剛才差點就嚇死了！你知不知道！！”
“女孩子！正常的女孩子！是不會用觸手把自己的男朋友舉到天上去，還美其名曰‘浪漫’的！！！”
“你這是……這是謀殺！是充滿了個人特色的、獨一無二的非法的浪漫謀殺！！！”
他一邊控訴，一邊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作為男朋友和一家之主的尊嚴，在剛才那幾分鐘裡已經被徹底地碾碎了。他必須！他必須要在今晚！將他們之間這種充滿了危險和驚悚的“戀愛模式”，給徹底地扭轉過來！
他扶著旁邊的秋千架喘勻了氣，然後，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的語重心長的語氣，開始了這場，注定會載入他們“戀愛史冊”的重要的“撥亂反正”的談話。
“風信子，你聽我說。”他看著她那張寫滿了“為什麼我明明是為你好你卻好像很生氣”的無辜的臉，感覺自己的心又軟了一下，但馬上又硬了起來。
“我們……我們來約法三章。”
“第一！以後，在任何公共場合，絕對！不準！使用觸手！特彆是……用來把我舉到天上去！”
“第二！‘浪漫’這個詞，以後由我來定義！我說什麼是浪漫，什麼才是浪漫！你……你隻需要負責接受，和……享受，就可以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這輩子所有的勇氣，伸出手，輕輕地捧住了她那張精致的臉，強迫她那雙漂亮的紅色眼睛直視著自己。
“以後……不準再叫我小傻瓜。”
他看著她那雙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的不屬於人類的絕美的豎瞳，用一種充滿了不容置喙的帶著一絲絲霸道的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的語氣，一字一句地鄭重地宣告道。
“我是你的英雄。”
“是，要保護你的男人。”
“記住了嗎？”